燕迟一声令下,三日之后,七万朔西军便朝着蒙州而去,刚到了蒙州地界,燕迟便收到消息,蒙州的一万驻军已经被调到了吴州去守城,眼下的蒙州已经空了,而蛮族入侵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北,此时的蒙州人心惶惶,只怕吴州抵挡不住,又成了下一个沧州……
此前还有人担心到了蒙州会遇到抵抗,却不想刚到蒙州城外,蒙州知府便亲自求见燕迟。
临时的朔西军大营之中,蒙州知府曾成辉战战兢兢的被带着朝中军大帐走去。
他报了官职性命来求见,本就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毕竟,燕迟如今可是反贼啊!
而燕迟带着大军入了蒙州他便知道了,可他心底却无多少反抗之意,甚至觉得朔西军简直是他的救命稻草!
到了营门之外,曾成辉理了理官服,这才进了营帐,一进营帐,便看到燕迟一身甲胄坐在主位之上,整个人显得英挺威慑,一时竟然让他不敢抬头直视,曾成辉心惊胆战的跪地行礼,却半晌没听到燕迟让他起身的话,曾成辉见状额头之上冷汗密布,良久方才往上面瞟了一眼,这一看,便对上了燕迟寒刀一般的目光。
“曾知府几月之前切断了和西临城的往来,今日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燕迟刚到西临城没多久,曾成辉便断了和西临城官员的吏治来往,且下了文书,言,若要继续留在西临城当值,便被视为反贼同谋,这文书一下,好几个西临城府衙的小吏当夜便请辞逃了。
曾成辉本就心惊胆战的,一听到这话更是吓得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殿下……这个,这个和下官无关,下官……下官是奉上面的命令,若是下官自己,下官必定不敢如此的。”
燕迟似笑非笑的看着曾成辉,又道,“说吧,来此是为何事?我七万大军在此,曾知府倒也不怕。”
曾成辉抬眸看着燕迟,一脸奉承的道,“不……小人一点都不怕,殿下高风亮节,和老王爷一样,说起来,老王爷在的时候,小人也受了老王爷颇多恩惠……”
见燕迟面色冷了下来,曾成辉忙不敢多言,又道,“小人今日来,是来迎接殿下的。”
燕迟眉头一挑,“何出此言?!”
曾成辉忙道,“殿下带着大军入蒙州地界?难道不是得知蒙州空了,所以才来……”
曾成辉话没说完,可意思却是十分明白。
蒙州空了,这个时候燕迟带兵来了,分明就是想趁机占了蒙州城!
曾成辉一脸狗腿的望着燕迟,燕迟却一时哭笑不得,一旁站着的白枫、虞七等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愕,然后相继忍不住笑了出来,曾成辉跪在地上,看到这场面莫名觉得诡异,却又不知为何。
燕迟在上冷声道,“你既然说是来迎接本王,不知准备了什么东西迎本王?”
燕迟这话,仿佛真的要入蒙州城似的,曾成辉一听,面上一喜,道,“小人会大开蒙州城城门!”
一听这话,燕迟冷笑,“就如此?”
曾成辉眼珠儿一转,“还……殿下要什么!小人便可给殿下准备什么!”
燕迟眯眸,倾身,语气阴测测的骇人,“你不是来迎接本王的,你是想让本王带着兵给你守蒙州城吧?”
曾成辉汗如雨下,“不……不是……当然不是……”
燕迟却猛地坐直了身子,“拖出去砍了!”
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侍卫来拖,曾成辉一听这话,吓得肝胆俱破,连忙挣扎着道,“殿下,不,殿下饶命……殿下应该知道蛮族打到了北边的事……小人……小人这是没有法子了,殿下要什么小人便给什么,这是真的,蒙州的粮仓还有余量,殿下可以全都拿走,只愿殿下帮着守卫蒙州城,蒙州三十万百姓,请殿下看在老王爷的份上,不要不管百姓们的死活……”
燕迟一听,下颌一抬,拉曾成辉的两个侍卫方才松了手,曾成辉眼眶都红了,吓的也够呛,燕迟好整以暇看着他,“所以你是为了百姓们而来?”
曾成辉点了点头,又道,“小人的一家老小也在城中,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燕迟闻言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王有个要求。”
曾成辉忙看着燕迟,燕迟道,“你想来也向朝廷求援了,也应该知道朝廷如今兵力都在北边,便是有多余的兵力,也不会单单来你这里,而你这里,却是最有可能被蛮族打下来的地方,所以才来此处。”
曾成辉连忙点头,燕迟又道,“本王的要求是,如果本王保蛮族不屠你蒙州,你便带着蒙州所有人,投诚到西临,你可愿意?”
曾成辉一听这话整个人立时呆了住,万万没想到燕迟来的这么狠,竟然是让他这个一方父母官带头投诚。
这一投诚,朝廷必定将他打为乱党,到时候功名丢了事小,只怕朝廷还要诛他九族!
可如果不答应燕迟,如今吴州不过两万人马罢了,而沧州已经被屠城,蛮族还有几十万人马正在南下……
蛮族一旦打过来,莫说是他们一家子活不了,这蒙州的所有百姓,也都将生灵涂炭。
这般一想,似乎还不如答应了燕迟来的好!
曾成辉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眼底生出一股子向死而生的凛然大义来,“好!小人答应殿下!小人回去就准备投诚文书,到时候还要昭告天下!”
燕迟闻言面色才好看了一分,一旁虞七笑意快要从眼底溢出来。
曾成辉看到了,却只能赔笑。
燕迟颔首,“好了,既是如此,你便可回去了。”
曾成辉下意识的点头,却又忽而一愣,“殿下难道不进城?”
燕迟像看傻子一般的看着曾成辉,一旁虞七实在是忍不住了,笑着道,“曾知府!我们殿下本来就没有打算入蒙州城,此番,我们是要北上吴州的,你只记得你蒙州百姓的死活,却是不管吴州了么?”
曾成辉石头一般僵在了当地,他看着上位的燕迟,良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忽而曾成辉眼眶又一红,“是……是小人有眼无珠,竟然将殿下当做了……殿下高义!蒙州的百姓和吴州的百姓,必定都会记得殿下的功德!殿下高义!殿下高义啊——”
燕迟不耐烦听这些话,大手一挥,立刻将曾成辉吓得噤声。
“投诚的文书还是要写的,另,本王命你准备五万石粮草,在十日之后,送往吴州,可能做到?”
当着燕迟的面,曾成辉人又在这朔西大营之中,便是做不到,也只能点头说做得到。
燕迟见他应下,这才挥手,“本王等着你的粮草,跪安吧。”
曾成辉呆呆的磕了几个头,直到离开朔西军的大营都还是恍惚的,此番他本来不必来此,这来了一趟,什么都没改变,却白白自己赔进去五万石粮草!这般想着,曾成辉又回头看了一眼朔西大营……
如今这个世道,全天下有几人能像燕迟这般,明明担着反贼的名头,却行拯救苍生之心?!
曾成辉长长的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这几日连番求救无门的绝望,心底越发感怀。
中军大帐之中却是笑开了花,虞七道,“殿下,这曾知府未免太呆瓜了些,竟然以为咱们是来占蒙州的!就是如此,竟然还乖乖的送入营中来……”
燕迟也笑,“呆是呆了几分,却是个好官,天色不早了,明日一早,全速赶往吴州!”
白枫和虞七纷纷应下,自然是去整兵,燕迟也离开中军大帐,前往后面他和秦莞的寝帐。
秦莞此时也知道了前面的事,笑意颇为兴味,见燕迟回来,不由道,“恭喜殿下,又得城池一座,殿下出兵,还未逢战便得了一座城,足见此番殿下必定大胜而归!”
燕迟听的直笑,上前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你的消息倒是快。”
说着又握住秦莞的手,“可还累?”
从朔西离开,一路上急行军了三日方才了入了蒙州,秦莞一路跟着,一半时间自己骑马,一半时间和燕迟共骑,只有和燕迟共骑或者大部队休息的时候能稍微歇歇,如此,自然是累了一路。
到了这临时的营帐,秦莞一睡便是一整日,这会儿,面上还有困倦之意。
秦莞道,“好多了,待会儿再歇歇,明日必定又好了。”
燕迟便有些心疼,“我说要马车,你偏偏不愿。”
秦莞靠在燕迟怀中道,“要什么马车,也太显眼了些,我们可是要去增援吴州的。”
燕迟便只抚着燕迟的背脊一时未语。
不多时天色暗下来,燕迟正要歇下,却又来了军报。
白枫快步而入道,“殿下,蛮族已经到了丰州,攻丰州不下,眼下已经往吴州来。”
燕迟眉头紧皱,“从丰州到吴州,快则三日,可我们北上却还要走五日,也不知吴州能不能抵挡的住。”
北上的路上皆是山岭阻隔,翻山越岭的走,哪里能快得了?
白枫一听这话,也发起愁来,然而这般时候,发愁也没有办法,众人早早歇下,第二日天还没亮大军便拔营,全速朝着吴州赶去……
……
吴州总兵杨嘉自从得了岳琼的话整个人便完全进入了战备模样,先调集了蒙州的一万驻军,本以为蒙州驻军不一定会来的,却不想蒙州驻军竟然应了调令,虽则如此,杨嘉也只是瞬间的喜悦,因为即便多了一万人,他们如今也只有两万人马罢了,而蛮族,却至少是二十万之众,十倍多的人马,他们要如何应付?!
这一日,前方负责探明军情的探子从外面快马入城,刚到了城下便大喊起来,“开门!快开门!蛮族到了!”
城楼之上的士卒们本就紧张不已,一听这话立刻将探子放了进来,探子疾步上了城门,一看到杨嘉便跪在了地上,“将军!蛮族已经到了十里地之外,还请将军速速备战!只有十里地了!”
杨嘉等了多日,一听这话,心底却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恐惧,他回头去看,这城楼之上有许多新兵,皆是城中不愿弃城而逃的百姓自发组织的民兵,而城楼之下,更有许多身体还算见状的妇人和老者在帮忙搬运砂石。
杨嘉深吸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让他不曾露出半分怯怕来。
他令旗一挥,“备战!所有人准备!弓箭手登楼!火油桶营登楼——”
命令从城楼之下发出,不过片刻便传遍了整个吴州城,吴州城城池并不算大,也只有东边一处城门,当日得闻沧州被屠戮之后,便有一小半的人选择弃城逃离,可还有更多的人,却无处可去,只能在城中守着家门,如此算下来,城中也至少有近十万百姓,杨嘉是负责戍卫城池的最高将官,尤其前日得了岳琼的话,更是不敢懈怠半分,如今蛮族真的来了,整个吴州城都随着马蹄声的迫近而震动,更震颤不安的,却是城中百姓们的心。
探子日落时分回城,而最后一丝金色的辉光落下地平线的时候,传闻之中嗜杀血腥的蛮族终于也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这些人皆是骑着寒原之上的高头大马,他们衣着多粗劣毛皮,面生须髯身量高壮,手中还都握着血光锃亮的大砍刀,他们毫无阵型的朝着吴州城冲撞而来,简直犹如一群鬼面罗刹前来索命!
多少战士看到这一幕手脚皆软,城楼之上,杨嘉见状亲自登上了军鼓架子,一下又一下的敲起了军鼓。
沉重的鼓声擂动,一时也将战士们心头的恐惧驱散了几分,眼看着蛮族的铁蹄越来越近,城楼之上的将士们有人畏怕,可更多的人,却是露出了视死如归之态,面对这些来索命的罗刹,没有人敢轻视半分,尤其,当看到浪潮一般的蛮族人无止无尽的涌过来的时候……
可那又如何,他们的身后,是他们的妻女父母,便是要被屠戮,也该是他们先拼杀尽最后一滴鲜血!
蛮族并无兵法,知道城内守备不足,直如蛮牛一般冲到了城下,径直便要撞门登楼,将官们一声令下,如蝗的箭雨从城楼之上落下,刹那间,城楼之下便响起了惨叫声,然而箭矢准头有限,更有限的却是吴州城中的军备,等到夜幕落下之时,蛮族的势头却无丝毫的缓和。
两个时辰之后,弓箭营将官上前来报,“将军!所有的箭矢都用完了!”
杨嘉见状道,“你们退下,让火油桶营上。”
一番替换,这次等再有蛮族撞门登楼之时,便有烧着了的火油桶从城楼之上滚下,一时间,城楼之下又是阵阵惨叫声,然而又两个时辰之后,所有的火油桶也用光了。
此时才刚过子时,城楼上下的人将地下所有能用的砂石都搬了上来。
城门是断然不能开的,他们出不去,够不着,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击退蛮族,然而如果砂石用尽,那便只能让蛮族登城白刃战了,杨嘉看着这般情形,咬紧牙关拔出了手中的长刀……
“将军!蛮族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此下去,只怕到天明时分他们就要登上城楼了!”
“将军,左边城阙露了个缺口,有人爬上来了!”
杨嘉抄起长刀带头杀了过去,“杀!兄弟们!为了城里的妻女父母!杀光这些狗贼蛮子!”
城楼高耸,能爬上来的毕竟是少数,然而即便如此,杨嘉也要带着两倍的人数才能将这些人斩杀,更让大家心惊的,却是近战交手之时蛮族人的悍狠,众人明白,若是开始城战巷战,他们根本不是蛮人的对手,更别说,对方的人数倍于他们!
蛮族人天生好战不怕死伤,在这一波一波的攻势之中,城楼之上撕开了更多的缺口。杨嘉杀的浑身是血,身边士卒也倒下了一个又一个,如此一刻不敢放松的支撑了半夜,黎明时分,城楼之上所有的砂石用尽。
没了砂石阻拦,戎人们登楼更是快捷,很快,城楼之上陷入了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蛮人爬上了城楼顶上,杨嘉喊的语声嘶哑,却禁不住戎人高壮善武,不过片刻,城楼之上已是一片血海,杨嘉杀红了眼,料想吴州是守不住了,便越发没了顾忌,正欲豁出性命去拼,却猛然见城楼之下的蛮人乱了套!
不知何时起,蛮人西南边的原野之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看不清数目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