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蒂里亚方阵如同一辆辆巨大的战车,不停的向着西西里军队的战线碾压过去。
他们的长矛不住的向前戳刺,躲在长矛兵当中的火枪手则不住释放冷枪。
西西里人显然被这种冷热混搭,远近配合的武器杀得有些手足无措。
在惊慌混乱的喊叫声中,一个战列横队终于彻底崩溃。
士兵们纷纷向后退去,有些干脆扔掉武器没命的逃跑。
卡斯蒂利亚人瞬间军心大振。
在各个方阵队官的带领下,头戴鱼嘴盔,身披半身甲的方阵呐喊着从缺口涌入了敌人的阵型当中。
看到这一幕,箬莎身边军官们的神色变得焦急起来,他们或是低声议论,或是不停的下达命令要部队稳住战线。
只是这好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越来越多的卡斯蒂利亚方阵与西西里的横队步兵们绞杀在一起。
前线军官不停派人需要增援的要求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整个战线都随时可能面临崩溃。
“陛下?”一个军官低声提醒箬莎“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立刻让右翼投入战斗了?”
听到军官的提醒,箬莎握着指挥仗的手暗暗一紧,可随即就又松开。
“再等等。”
箬莎的话让四周的军官们一阵暗暗焦急,而接下来她的命令更是让他们吃了一惊。
“命令第五,六掷弹兵连进入战场。”
“陛下!”
“陛下!”
几乎同时几个声音从四周响起,在相互短暂对视之后,一个资格最老的军官开了口。
“陛下,那两个掷弹兵连是最后的预备队,如果再不能挡住卡斯蒂亚人,那对我们就意味着失败了。”
“说的没错,不过也请你记住,任何一场战役如果到战斗结束依旧有部队没有发挥作用,那就是指挥官的失职,”箬莎说着向四周的军官们看了眼“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是我的哥哥罗马忒西亚公爵在他的那本《与诸将书》中的训令,如果你们当中还有人希望将来独挡一方,就好好的看一看那本书。”
说着箬莎把手中的指挥杖向下一挥,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命令到:“下令第五六掷弹兵连参战!”
向前猛烈进攻的卡斯蒂利亚方阵突然遭到了一阵迎头痛击。
硝烟散去,踏着鼓点向前迈进的成排掷弹兵的身影出现了。
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停下来,用经过严格训练的效率迅速装填弹药,举起火枪。
射击声又一次盖过了长矛方阵的喊杀声,这一次幸存下来的方阵士兵还来不及拖开挡路的同伴尸体,就被接踵而来的第二轮猛射打得昏头转向。
密集的异乎寻常的射击引起了贡萨洛的注意。
他看着那几排似乎永远也射不完子弹的敌人,当前面的军官派人向报告,这支敌军的火枪纵深居然达到令人诧异的厚度时,贡萨洛不但没有吃惊,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那是西西里人的预备队,”贡萨洛用力攥了下拳头,同时向旁边的那个叫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的骑士看去“我说,你觉得呢?”
“已经派出预备队了吗?”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抚摸着梳理得异常光滑的胡须“也就是说那位女王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了?”
“也许,”贡萨洛又习惯的拍打起了大腿一侧“可是贡布雷没有出现,我想他应该在战线的右翼,这也是他们故意突出右翼的原因,那样我就不能从一开始就进攻右翼了。”
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贡萨洛。
他知道这位女王生前最喜欢的爱将的确有着常人难及的军事天才。
正因为这样,不论他干出什么荒唐事来,伊莎贝拉都对他异常偏袒,宠爱有加。
可这位卡斯蒂利亚的名将却在知道了罗马忒西亚公爵到来后,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以往的冷静。
不论是安排作战还是制定计划,他都不由自主的以那位公爵为自己的对手,想象着那个罗马忒西亚公爵会怎么做,而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对方可能会使出的种种手段。
这种过于谨慎让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不禁有些好奇那位公爵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能让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如临大敌,小心翼翼。
“西西里人似乎在反击,他们的人好像试图把我们的方阵从那个地方驱逐回来,”唐·德克利亚尔有些不确定的说,他抬手示意,指向远处“这个时候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稳固战线吗?”
“是呀,除非他们有不能不反击的原因。”
贡萨洛说着顺着那支显然是西西里精锐部队的战线向后看去,看到不远处山坡上一片似是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贡萨洛忽然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
“是西西里女王,那是女王的卫队。”
贡萨洛突然兴奋了起来。
大骑士城堡的城头出现那面奇特的卡斯蒂利亚王旗时,贡萨洛已经知道那些加泰罗尼亚佣兵应该就是西西里人的帮手。
在意大利战场上的经历,让他对加泰罗尼亚人还是很熟悉的。
虽然不像瑞士蛮子那么“敬业”,可至少加泰罗尼亚佣兵在战场上的名声还算不错。
与其他那些动辄要么临阵脱逃,要么干脆当场倒戈的佣兵团相比,加泰罗尼亚人拿钱办事的信用还是有的。
所以那些加泰罗尼亚佣兵应该不是临阵投降,至少在没有经过一番激烈战斗之后,他们是不会轻易放下武器的。
再想想之前他们一直顽固的拦截所有试图通过瓜达维尔河大桥的叛军和王军,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支加泰罗尼亚佣兵,实际上是听命于西西里女王。
这也让贡萨洛对唐·巴维不禁鄙视,很显然,那个死掉的老头真的是老糊涂了,居然把敌人当成了救命稻草。
不过正因为考虑到了加泰罗尼亚佣兵的加入,从开始的时候贡萨洛就一直小心的注意着战场上的动向,即便进攻敌人左翼的骑兵遭到重创狼狈逃回,他也没有轻易动用手头那不多的预备力量。
而只是让人命令骑兵队长尽快把损失惨重的骑兵聚集起来,准备重新发动进攻。
而这一次,他已经确定西西里人已经把他们的主力投入到了战线的中央。
这将是一场由双方最精锐的步兵主导的关键战斗,贡萨洛已经做好随时把骑兵投入到最重要的位置的准备。
就在这时,他发现敌人的右翼突然向他发起了进攻。
几乎在敌人刚刚出现时,贡萨洛心头就闪过了亚历山大的影子。
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了亚历山大,不过这个念头还只是在他心头萦绕,他的嘴里却已经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命令后续方阵向左移动,击中所有剩余的火炮向敌人右翼射击,不要管中央,不要管那里,右翼,我只要击溃西西里人的右翼!”
贡萨洛的命令让他旁边的军官们大胆意外,不过已经习惯了的对将军的无比信任,让他们毫不犹豫的纷纷执行命令。
箬莎也在差不多同时注意到了右翼的动向。
看着似乎动摇的战线,虽然身边的人个个神色凝重,但箬莎却始终镇定自若。
她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这一切,除非必要依旧并不轻易干预手下们的指挥。
卡斯蒂利亚人是在用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来换取与敌人接近后的白刃近战。
而西西里军队虽然看似在不停的后退,但是掷弹兵们却始终严守阵地,而且自己的左翼也已经开始向中央靠拢。
胜负的关键,就看谁能坚持下去。
当右翼开始向卡斯蒂利亚人推进时,箬莎先是轻轻一笑,露出个满意的神情。
这正是她需要的,也是之前和亚历山大通宵达旦研究战局制定的计划。
在关键时刻,把关键兵力投入到关键位置,这是箬莎对亚历山大的信任。
这一切最重要的,就是需要绝对的相信。
与敌人正面交锋的一方必须绝对相信同伴不但能够准确的把握住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更相信对方能毫不犹豫的把手中的兵力投入进去。
箬莎相信只有自己才会那么信任的把命运交到亚历山大手中。
而现在,无疑就是那个关键时刻了。
箬莎唇角微微挂起一丝微笑,可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了惊讶与意外。
“怎么回事?”箬莎紧盯着正在前进的右翼队伍中的旗帜“那是……王旗?”
“是的陛下,”一个侍从军官脸上阴沉的回答“请原谅陛下,我知道您与公爵殿下的感情很好,不过罗马忒西亚公爵在西西里军队中公然打出卡斯蒂利亚王旗,而且还指挥您的军队,这是很不妥当的行为,别人会认为您这是听命于他……”
“闭嘴!”
箬莎愤怒的向侍从军官吼着,这时候的她就如同一头愤怒的母狮。
“派人到右翼去,我要知道我的哥哥是不是还在那里。”
箬莎焦急的下着命令,她有种预感,亚历山大这时候已经不在阵地上了。
亚历山大用力夹紧马腹,而手中的缰绳就尽量放松,这让帕加索斯的头几乎伸得与脖子成了一条平线。
亚历山大手里提着一支特制的火枪,这是箬莎让阿格里的兵工厂专门为他制造的。
精美的做工和所使用的名贵材料,让这支枪完全变成了一件艺术品而不是杀人工具。
在把火枪送给亚历山大的时候,箬莎想的是这大概会让哥哥更喜欢自己,而从没想过亚历山大会拿着这支枪上战场。
事实上这支由达芬奇设计机关,由一个叫纳格塞尔的钟表匠制造其中那些繁琐部件的火枪,真的是一件价格不菲的礼物。
至少上面镶嵌的几十颗各式各样的宝石就能让人垂涎欲滴。
亚历山大并没有想掩饰他把加泰罗尼亚人布置在战线右翼的意图。
事实上双方都不约而同的把重兵放置在了自己阵线靠近科沃内斯河的一侧。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敌人击败侧翼后趁机赶下河去。
所以当加泰罗尼亚人刚刚进入战场,就立刻遭到了卡斯蒂利亚火炮的猛轰。
虽然已经被西西里炮兵集中摧毁了大部分的火炮,但只是剩下的火炮依旧给加泰罗尼亚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一时间加泰罗尼亚佣兵因为中弹纷纷倒地,整个队形也因为炮火的袭击混乱起来。
这个时候,箬莎派出使者已经赶到了阵地右翼,但等待他的是无奈而又满脸焦急的堤埃戈。
当随从把公爵亲自带领加泰罗尼亚人向敌人进攻的消息带回来时,箬莎的神色变得异常难看。
“我要把堤埃戈吊起来挂在旗杆上,直到他变成一具木乃伊。”
箬莎愤怒的把指挥杖攥在手里,她的语气冰冷,让旁边的人一点都不怀疑她是否真的会怎么做。
“陛下,这应该是殿下自己的决定。”一个军官无奈的说。
“那就去把他追回来,如果他不肯就逮捕他,”箬莎完全没有了之前即便是面对险境时也有的那种从容。
“陛下这个时候阻止公爵是不可能的。”身边的军官不得不苦劝着箬莎“如果王旗后退,就可能会动摇整个战线。”
箬莎目光森然的盯着那个人,有那么一瞬那军官一点都不怀疑女王接下来可能就会拔出火枪向他开火。
不过最终箬莎没有这么做。
“发动反击,”箬莎的情绪忽然平静了下来,她从旁边的侍从手里拿过头盔给自己戴上,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她下达了命令“是时候了将军们,这是决定我们生存还是毁灭的时刻。”
“阵列,向前~”
掷弹兵阵型中先是响起传令官悠长的喊声,接着每一排尽头的士官都发出相同的命令。
鼓声敲响了,从开始缓慢到逐渐加速。
第一排掷弹兵连随着鼓点的速度迈步向前,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以两个连队近600人为阵列的火力集团开始向着刚刚因为遭到痛击变得混乱的卡斯蒂利亚方阵发起了反冲锋。
以将近10排的队列形成的大纵深火力集团,如一头因为愤怒和暴躁变得异常可怕的怪兽,狠狠的撞进了双方正厮杀得异常惨烈的战场。
塞维利亚会战中最惨烈的战斗,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