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安西大都护裴行俭署衙,一场只有薛仁贵与裴行俭两个人的谈话。
“这个任务只有你能,但是九死一生。”
“我早就该死了,如能为打败大食流尽最后一滴血,死亦何妨。”
薛礼笑了来。
从那张黑瘦而疲惫的脸上,看不出昔日大唐将军的风采。
有的只是钢铁般的坚韧,与隐藏不住的痛苦。
五万唐军啊。
这是他生平未有之大败。
也是大唐铁骑的耻辱。
更无法忘记,当时为了救自己,前锋将军李谨行亲自断后。
被层层叠叠的敌军包围上。
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当时的惨叫,无数的鲜血飞溅。
看到一个个唐骑卒被大食人击落马。
视线里最后看到的,是李谨行被突厥人拖下马。
一名面目狰狞,好像狼王一样的突厥人,手执弯刀,斩向愤怒挣扎的李谨行。
斗大的头颅突兀滚落。
薛仁贵死死壮上眼睛,再张开时,眼红得仿佛要滴血。
“我的命,是李谨行舍命救下的,是无数大唐健儿拚命救的,我……”
他用左手指了指胸膛:“若能击败大食人,击败那些反叛的突厥人,我死而无憾。”
“好。”
裴行俭的目流露出敬重之意。
“苏大为来了。”
“嗯?”
薛仁贵先是一愣,继尔大喜:“阿弥来了!破敌有望了!”
“先别这么轻松,你我与大食人交过手,他们的战力不亚于巅峰时的突厥。现在外面又有二十万大军。”
裴行俭缓缓道:“阿弥手里,唐军不满八千。”
这句话,令薛仁贵额头的冷汗瞬间滚落。
八千对二十万?
神仙也办不到吧。
“他为何……你怎么知道他来了?还有他手兵力?”
裴行俭淡淡道:“你忘了苏大为手里驯的那几只鹰?”
被他一提醒,薛仁贵恍然大悟。
苏大为手里的鹰,有两只还是他寻雪域的养鹰人,特别驯化,送给苏大为的。
之后在数次战争,替苏大为窥视敌情,传递消息,立下汗马功劳。
这次定是有鹰带着苏大为的信进入龟兹城。
裴行俭道:“黎明的时候,阿弥的鹰飞入城,他距离龟兹还有数时日间,他手里唐军七千五百,加上各胡族仆从,一共八万。”
薛仁贵陷入深思。
八万对二十万,对上巅峰的大食人。
除非阿弥手里都是唐军。
不然光靠那些胡人仆从,依然没有胜算。
那些仆从,只能打打顺风仗。
更何况……
薛仁贵的眼角抽搐。
他当日在怛罗斯与大食人交战,其一个重要败因,就是仆从的葛尼禄人突然叛乱,自背后杀向唐军。
内外交困,以致崩溃。
“胡人,不可信。”
薛仁贵几乎从齿缝里说出这句话。
裴行俭微微点头:“胡人的确不可信,但若用得好,也是一个助力,最关键是,苏大为手里只有七千精锐,对上二十万大食人……
这仗不好打。”
薛仁贵一时沉默。
确实是不好打。
如果是自己,设身处地,很容易明白其的凶险。
敌人的数量,百倍于唐军。
哪怕是一比十的交换,唐军全死光了,也无法动摇大食人的军阵。
而且大食人并不是软柿子。
通过之前薛礼与大食人的交手,交换比基本就是一比一。
那时薛礼手,可是经历过高句丽和吐蕃,数次灭国大战留下的百战老卒。
大食人能打出一比一的交换比来。
可见他们的战力,不弱于唐军。
薛仁贵脸颊咬肌暗自浮。
额头青筋跳动。
裴行俭手指在桌上轻轻一划:“待苏大为的兵马一到,便是决战之时,龟兹城现在只剩不到一半人,不了决定作用。
这一仗,我军唯一的胜算,就是……
擒贼擒王,以昔年苏定方对突厥的战法,率精骑直冲入大食人心,将大食人的统率斩杀。
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薛仁贵微微点头。
他也是如此认为。
敌众我寡,这是唯一的机会。
“到那时,敌人的指挥自然混乱,苏大为手下那些只能打顺风仗的仆从军,才有发挥的机会。而我们龟兹城的守军,也可以出城决战,助他剿灭大食人的精锐。
如果此计顺利,就能一战瓦解大食人和突厥人,震慑西域诸胡,为我大唐在西域,换来十年和平。”
薛仁贵抬头看向他,眼闪动着慑人的光芒:“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只有一个问题。”
裴行俭也同时张大双眼,神光凛凛,与之对视。
两位大唐名将,在这一刻,都同时把握到问题的关键。
“贼酋在何处?”
回忆自此结束。
薛仁贵夹紧马腹。
率着身后大唐精骑,向着城门处的突厥人冲动。
快了,更快了。
战马嘶吼着。
狂风激烈抽打着身体。
马鬃随着烈风呼啸作响。
马上的骑士开始俯下身子,随着马背的颠簸上下伏。
人借马力,马借人势。
轰!
一声巨响。
挡在城门口躲闪不及的突厥人,瞬间被战马撞,飞射出去。
一匹,两匹,上百匹战马,奔腾怒吼。
马上的唐军甚至不用多的动作,只将横刀斜拖于战马一侧。
飞掠的速度,瞬间收割人头。
只是呼吸间,刚刚涌入城门的数百突厥人,便被杀得一片狼籍。
被战马撞得骨断筋折。
被横刀削开身体。
仿佛纸片一般轻松。
战马发出巨声怒吼,仿佛要将连日来的怒意,一齐吼出。
百骑汇聚来,声势竟不下千万人。
他们冲出了城门,留下被践踏成泥的突厥人尸体。
一个声音在薛仁贵脑回响:冲出去!活下去,把你所见所闻,告知苏大为!把大食人用兵风格,把他们的强处,弱处,都告诉苏大为。他知道多一分,我们便多一分胜算。
若能侦知大食人行营帅帐,若能找到他们的弱点。
此战,必胜!
战马一声长嘶,人立来。
双蹄踏空。
阳光破开云层,笔直的照在马上的将军身上。
血红的明光皑,光芒万丈。
这是大唐的英雄!
这是大唐的意气。
大唐名将薛仁贵全身浴血,发出震怒吼声。
“随我斩将,夺旗!”
“杀!!”
百余唐骑,不但没有绕城遁走,反而向着厚厚的大食军阵,疾冲而上。
疯了!
一身狼狈的阿史那屈度被手下狼卫护着,匆匆退入突厥军。
直到此刻仍惊魂未定。
好险!
差点就冲上去了。
若是冲上去,此刻只怕也和那些突厥狼卫一样,被大唐铁骑给踏碎。
阿史那屈度阴鹫的眼神,狠狠盯着龟兹城门。
看着城门重新合上。
看着残余的突厥人绝望号叫着,被关在城里。
迎接他们的,只有一个结局。
但是现在顾不上惋惜。
甚至顾不上龟兹城。
阿史那屈度一脸忌惮的看向那队唐骑,直冲向大食人的军阵。
心浮无数疑问。
唐人的铁骑果然彪悍。
百骑竟有如此威力。
只怕这百骑,能抵突厥人上千骑。
这伙唐人,究竟想做什么?
出城为何不逃?
冲向大食人的军阵,疯了?
自杀?
阿史那屈度怎么想,都想不出所以然。
只得吩咐身边狼卫,小心提防。
同时派人去大食军那边通信,问问那些大食人,是否需要帮助。
想来是不需要的,但态度得明确。
和没经历过军阵的人想像不同。
真正的战场上,数万大军摆出来,就可弥漫数十里之广。
眼下二十余万人,当真是覆盖了百里之地。
而军阵与军阵之间,也相隔着不少距离。
如此方能进退自如。
唐军骑手在薛仁贵的带领下,就是从这些军阵缝隙间,直插进去。
就像是一把热刀,刺入牛油。
现在的薛仁贵,就像是一个高明的刺客。
要在数十万大军,找到大食人军阵的衔接处,连接薄弱处。
要在大食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突破。
寻找下一处破绽。
只要有一个判断失误。
迎接他和手下唐骑的,只有死亡。
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
不是不想多带些人手。
但破阵这种事,人多了也无用处。
哪怕倾尽全龟兹城的唐军,数千人在数十万敌人,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转瞬被吞没。
人少,目标反而小,更容易隐蔽。
万军之,要能寻到目标,要能迅速突阵。
靠的不是人多,靠的是主将的眼力、判断、智略、马力,部下置身死于度外的誓死跟随。
不惜牺牲断尾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运气。
隆隆隆~~
战马四蹄击打着地面。
四周景物飞快倒掠。
一片箭雨突然从侧面洒来。
薛仁贵眼尖,厉喝一声:“变!”
上百唐骑,如臂使指,百人一齐使出蹬里藏身。
闪过战马一侧。
那些箭雨自空划过。
除了少数几个倒霉的被射马颈,连人带马翻滚在地。
大部分唐骑躲过了这一劫。
顾不上为袍泽哀痛。
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薛仁贵翻身上马,看着前方军阵如林,旌旗摇动。
数万大军在变阵,仿佛张开的雁翅不断延伸。
前方的出口在飞速收缩。
生门在飞快合上。
“冲!”
薛仁贵厉喝一声,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双脚猛夹马腹。
靴上的尖刺刺入马身。
战马吃痛,惨嘶声,速度提到极致。
顾不上怜惜马力了。
整支唐骑,如高速飞行的利箭。
不断向前。
咻~~
从眼看要合围的缝隙突出。
末尾数骑唐军不及冲出,狠狠撞在刚合拢的军阵大盾上。
一时人仰马翻。
没了。
掉队的人死定了。
薛仁贵咬紧牙关,他听到背后的呼喊。
不是喊救命,而是在喊:“将军向前!向前!”
“大唐万胜!”
那些落马的大唐战士,拔出横刀,绝望的冲向厚实的大食军阵。
用自己的生命,替薛仁贵争取一线生机。
拖慢那些大食人追击的脚步。
他们高呼酣战。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些人,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
热泪从薛仁贵的眼角飞出。
无数激烈的情感,愤怒,像是烈酒一般,焚烧着内心。
他想要战斗。
他想将大食人和突厥人杀个干净。
“杀啊!”
“舍我一条性命,为大唐开万太平!”
“杀!!”
丛枪刺来。
薛仁贵眼瞳收缩。
惊觉前方大食人的步卒已经聚拢来。
数百条长枪,向着充任唐骑锋镝的薛仁贵刺来。
只要将他刺下,群龙无首的唐骑必然被吞没。
任务将会失败。
不!
薛仁贵身边,有唐军骑士,奋不顾身,从马背上扑出。
迎向那片长枪。
“将军快走!”
噗哧!
铁甲与枪尖相撞,血花喷溅。
双方混成一团。
“将军快走!”
又有唐骑冲了上去,挥舞着横刀挥斩着纷乱如蜂的大食步卒。
薛仁贵猛夹马腹。
率众从部下拚死冲开的军阵,突阵而出。
身后,传出那几名舍身将士激昂的长啸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
将军,我们不怕死。
我们只怕大唐不能胜利。
“冲出去!”
薛仁贵放肆吼叫。
不知是血还是泪,顺着脸上的面罩飞溅。
残存的数十名唐骑厉啸着,声嘶力竭,并力向前。
杀杀杀!!
蓦地,前方一空。
那沉滞的压力,陡然一轻。
薛仁贵回过神来,抬头时,眼精芒大盛。
找到了!
大食人的行营。
那巨大的马车,不会错,这必是他们的枢指挥。
大食人的贼酋,就在此处。
那古怪的旗帜。
看到那大旗的一瞬,薛仁贵眼睛就红了。
他记在怛罗斯,在碎叶水时的一幕幕。
那大食人的帅旗出现,大食人的军阵变化,战无不胜的唐军,军阵被对方摧垮。
看到了。
行营前,无数惊慌失措的大食人。
显然,唐军悍不畏死的冲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薛仁贵寻找战机的高明,也大大震动了大食人。
行营前上千精锐武士。
赤着上身,缠着头巾,提着弯刀的大食力士,甚至来不及披甲。
一个个怒吼着,毫无章法的冲上来。
涌上来。
要挡住唐骑的脚步。
事发突然。
就算是大食人的精锐,也乱了阵脚。
唐骑有两个选择。
冲向大食人的行营,做决死一击。
绕开行营,突出重围,去寻找唐援兵。
唐骑放慢速度,略显迟疑。
薛仁贵向身后将士吼道:“本将说过,要斩将,夺旗,贼酋就在眼前,随我杀……”
“将军!”
一名骑士靠近,推开面甲,向他大声道:“来不及的,我们只有突出去!若是稍慢片刻,大食人就反应过来了!”
薛仁贵认出对方,是裴行俭身边亲族,名裴度者。
裴行俭坐镇西域,裴氏子弟,俱往投奔。
其有不少英才。
“休要拦我!”
薛仁贵红着眼睛,踢着马腹:“杀了大食人的统帅,战争就结束了。”
“义父!”
又一骑冲了上来。
那是薛仁贵在军义子,名薛丁山。
他猿臂一伸,抓住薛仁贵的疆绳急道:“马力不够了,若杀了他们,我们也活不了。”
“大丈夫死者死矣!”
薛仁贵猛地挥开他的手,胸膛急剧伏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愿随本将杀贼者,跟我来!”
伴随着吼声。
战马猛地加速。
雪白的唾沫自马嚼喷出。
薛仁贵最早的战马名照夜狮子,是昔年万年宫大水时,与苏大为救下李治后,李治亲手所赐。
但可惜死在征吐蕃的途。
回长安后,李治念其功勋卓著。
亲往大内挑选御马,赐与薛仁贵。
乃是昔年太宗坐骑,昭陵六骏飒露紫的后代。
薛仁贵视若珍宝,爱护异常。
但是这一刻,他顾不上许多,哪怕与飒露紫一齐死在这里。
只要能将大食人的统帅击杀。
兵败之耻。
对战死将士的愧疚。
对李谨行的悔恨,都能报了。
杀!
飒露紫长嘶奔突。
薛仁贵状若疯魔
从兵败的那一刻。
他便是行尸走肉。
死有什么可怕的?
比死亡,内心的痛苦和背负的罪孽,才是更大的惩罚。
“杀啊!”
独臂挥舞着马槊。
涌上来的大食人瞬间被挑飞数人。
飒露紫与之心意相通,闪转腾挪。
长槊随着战马疯狂挥扫。
瞬间将散乱的大食人杀透。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闷吼。
薛仁贵百忙看了一眼,心顿时一沉。
在那大食人的行营顶上,不知何时,居然趴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那怪物,像是巨犬,却没有毛发。
肌肉虬结如铁。
身形高大如巨狮。
尖锐的爪子抓在大食人的行营顶上,张开獠牙大口,向薛仁贵发出威胁的怒吼。
“怪物!”
“诡异?!”
就在一闪念间。
那怪物猛地扑将下来。
“将军小心!”
身边传来裴度的大吼。
一根长槊从旁刺出。
咚!
刺上怪物的皮肤,如败革。
尖锐的槊尖向一侧滑去。
咻!
一声破风声响。
一支羽箭从薛丁山手射出。
正那怪物一只眼。
吼~~
怪物吃痛怒吼,一挥爪。
将一名唐骑连人带马,撕成数截。
鲜血混着内脏,挟着催人欲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薛仁贵怒吼一声,将手里的长槊挥出。
自那怪物血盆大口没入。
轰隆~
翻倒的怪物一时不知压倒多少大食人。
就在混乱的时刻,大食人的行营门开。
两位身着异域胡服的大食人,从走出。
他们面上带着讥笑。
身材高大的那个,张开双臂,山羊胡子微微抖动。
幽深的双眸充满嘲讽。
用一种唐人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
大食人行营之后,传来阵阵吼声,此彼伏。
若从高空俯视,会看到成百上千的力士,身高八九尺。
一身古铜色的肌肤闪闪发光。
油亮的胳膊肌肉卉张。
这些秃头赤膊力士的手里,紧紧勒着铁链。
铁链绷得笔直。
在铁链另一头,扣在巨大的怪物颈项上。
獒!
《百诡夜行录》排名一百十七。
吐蕃人有獒。
大食人亦有獒。
名卡坎高獒,又称地狱判官。
这种诡异獒属,身形壮如牛犊。
非力士和猛士不能驾驭。
智力略低,但破坏力极强。
就连战马也可以一口咬碎。
站在马车行营上的大食统帅阿卜杜勒张开双臂,嘲讽道:“哦,可怜的唐人,对于你们能杀到我的行营前,我表达充分的敬意。为了这份敬意,就让我用‘地狱’来招待你们。”
副帅哈栗吉挥了挥手:“放出卡坎高。”
伴随着古怪的吟虽咒声,似巫似蛮。
紧栓着怪物的锁链打开。
无数壮如牛犊的巨獒冲向唐军。
“杀光他们。”
阿卜杜勒冰冷道。
……
“大概用不着我们帮忙了。”
阿史那屈度的声音里,听不出是嫉妒还是什么。
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他转头向着刚刚赶来的论卓尔道:“大食人把他们的恶犬放出来了,这东西以前我们突厥人也养,但是后来,你知道……”
他摊开双手:“突厥被大唐给打败了,我们养不这些猛兽,倒是被波斯人和大食人得了这些异种。”
论卓尔沉默片刻道:“以前我们吐蕃人也有豢养。”
正如原传说黄帝养龙。
在国力最巅峰时,无论是突厥还是吐蕃,都有蓄养诡异的的低智兽类。
一是增强帝国威慑。
二是震慑敌人,增强军队的破坏力量。
正如昔年高句丽人的鬼卒。
秦王的不死金人。
以及大唐的异人们。
这亦是一个王朝上升期的证明。
一但帝国衰落,便无力再豢养这些诡异怪物。
“这点唐人改变不了战局。”
论卓尔收回看向大食人军阵方向的目光,转头看向阿史那屈度:“没拿下龟兹城,你如何向阿卜杜勒交待?”
“他总不能杀了我吧?”
阿史那屈度扭了扭脖颈:“再说今日还没过去,实在不行,我就带人亲自登城。”
“我要是你,便不会这么做。”
“嗯?”
阿史那屈度诧异的看向论卓尔。
“为何?”
“这队唐骑冲出来,你就没想想其的缘因?”
论桌尔薄薄的唇抿,像是刀锋一般冷笑:“唐人不是傻子,不可能指望这点人就能改变战局,所以,你觉得他们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
阿史那屈度不是傻子,细细一想,顿时反应过来:“若不是突围,便是联络?”
“联络谁?”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在一,迸溅出看不见的火花。
“唐人的援军近了,这定是他们的援军快来了!”
“领兵的大唐将军,你猜会是谁?”
阿史那屈度脸上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
像是湖面掀了波澜。
微波不断传递,最后化为狞笑:“苏大为,一定是苏大为。”
“报仇的机会来了。”
“走,随我去见阿卜杜勒,这个消息,价值万金!”
……
轰!
巨大的獒犬,被狠狠掀翻在地。
披头散发的薛礼,向身边呆滞的薛丁山和裴度厉声吼道:“走!你们快走!”
唐骑冲至大食人行营时,还剩数十人。
但现在,能站来的,只有十几人。
大部份人,葬身于獒口。
薛仁贵拚尽一身神力,击杀了两头巨獒。
用它们的尸体当做大盾,刚刚挡开新一轮的进攻。
他的胸膛剧烈伏着,两眼充血,脸上露出绝望而惨烈的笑容:“大概我真的不适合做大将吧,一遇到这种事,情绪便难自控。”
方才那一瞬间,他杀红了眼。
竟想亲手将大食人的统帅击杀。
想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过去,他曾无数次这么做过,也曾无数次成功过。
但从怛罗斯之败后,运气,显然不站在他这一边。
“将军,我们不走!”
“义父!”
薛丁山抓着他的手臂苦劝道:“要走一走,义父不走,我亦不独活!”
“滚开!要么走,完成任务,要么大家一死在这里,死得毫无意义!”
薛仁贵大怒,一脚将义子踹开。
双眼赤红瞪向裴度:“裴家小子,速决之!”
“我们走!”
“好!”
薛仁贵大笑,笑声高亢,如金石之音:“我为你们开道!”
一手从飒露紫的尸身上,抓巨大神弓,另一只手,那只断了手筋,蜷曲在一的手指,狠狠抓一支铁箭。
这只手本应该没有知觉,无法再握弓了。
不知是怎样一种力量,驱策着他,用佝偻无力的手指,死死攥着箭,扣上弦。
“我用这箭,替你们开路!”
薛仁贵大笑着,猛地厉吼一声:“给我开!”
崩崩崩!
巨大神弓,猛地张开。
血从手指迸洒而出,将弓弦染得赤红。
嗡~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巨大的铁箭化作光芒,向前飞射。
将挡住唐军去路的巨獒和大食人的力士,一箭洞穿。
无数断体残肢飞舞。
“快走!”
薛仁贵气喘如牛,大笑着,将手神弓塞入薛丁山怀里。
“这把弓,是昔年苏大为借给我的,你替我还给他。”
“义父!”
“休要做小儿女态,我来断后,方能挣得一线生机。”
“走!”
薛仁贵大手一送,将薛丁山和裴度送上战马,狠狠一巴掌拍马臀。
看着战马疾驰而去。
大唐名将薛仁贵长吸一口气,转身向后。
在他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大食人。
还有那愤怒至脸庞扭曲的大食统帅。
“来吧。”
薛仁贵低声道。
这一刻,他的身影,与怛罗斯之战掩护他的李谨行合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