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四卷
多年以后我都无法忘却当年那日风下,布衫的男人和灰袍的少年,一俊美一清秀。两人的长袍迎着清风,黑发飞扬。在竹林凉亭下展开的热烈讨论。在对方的言论中,细细推敲,结合对方的言论观点,再加以分析。
嵇康作文章,向秀展开思维提出观点反驳,嵇康思量过后,又作出了一篇文章。
激烈但不伤和气的辩论,学术氛围异常浓烈。
阮籍扬眉一笑,轻佻又儒雅,继续悠然抚琴。
王戎和阮咸半眯起眼打量两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但看似朦胧的眼眸深处却异常清醒睿智。山涛只是微愣一瞬后,立刻恢复原本的沉稳淡然,他自组成了七贤后,便潜心投入官场,很少开口参与谈伦,成了只听不说的信条守护者。刘玲不再作声,他睁着发亮的眼眸,一改毫无形象的狂喝,稳稳端坐在石椅上,浅酌慢饮,平凡的面孔醉鬼的外表,竟也生出几分优雅。
五贤的表情皆被我收尽眼底,映着竹林景色绿叶清风,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禁微微一侧头望向我的丈夫。
只见嵇康默然,宽大的袖口随着风飞扬,跨出几步,往凉亭外一站,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难养生论》阅完。
《养生论》里首先提出:
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至於导养得理,以尽命,上获千馀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而曾子衔哀,七日不饥。夜分而坐,则低迷思寝;内怀殷忧,则达旦不瞑劲刷理鬓,醇醴发颜,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观,植发冲冠。由此言之,神之於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於中,而形丧於外,犹君昏於上,国乱於下也。
单拿最后一句说,意思是神躁乱不安,躯体便会受到损害,就好比如君主上位昏庸无道,而朝臣们则会在下面乱了常钢一般。
嵇康指出要超然物外,不为尘世的事情所烦累。随所致,呼吸吐纳,养身和神一同促进长寿,而且他还点明了清心寡欲一说,好色不知疲倦,因而导致血亏竭,而论点却不针对正当欲望,因为他道欲望乃人的本。
但是向秀的思维观点明显有异于嵇康,难曰:若夫节哀乐、和喜怒、适饮食、调暑寒,亦人之所修也。至于绝五谷,去滋味,寡□,抑富贵,则未之敢许也,何以言之?
他恰恰认为:“顺应人,纵情时下的乐趣。”
嵇康反驳:“但本自然也是受到了智的影响,所谓‘遇物则当,足则无余’,至理。”
向秀的一篇难养生论,提出了自己截然不同的看法。我记得有学者曾说,从向秀的思考和观点来看,他是站在儒家的立场,虽然平素对庄子思想极其感兴趣,但那并不融入他的思想指针中。
果然不错。
向秀的言论中,有意指出嵇康受当朝乱政的影响较大,较为偏激。
我默然。
这已经不单是讨论养生道,从侧面已经多多少少涉及到了政治和儒道两派的观念。
我心潮澎湃,就这样亲眼见证了二人将清谈的境界发挥的淋漓尽致,畅快不已。
“以大和为至乐,以恬淡为之味。”嵇康道出少私寡欲,因人本本该是虚无恬淡的,纯粹的欲望违背了本。
语罢,两人相视而笑。
那日深夜,嵇康独自一人在书房研读《难养生论》,而六日后,他为向秀的质疑述论给出了有力而详实的驳论,养生即养神,应恬静安神,清虚静泰,是“智止于恬,止于和”“名利不灭”、“喜怒不除”也。
再次轰动朝野上下和各名士流派的《答难养生论》的文章就此诞生。
与此同时,我替嵇康收到了多得可以压死我的拜访贴,邀请柬,而其中一封,则是我的。是觅人楼大当家秦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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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信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就在离洛阳不远的山阳郊外。坐马车的话,只有两天的路程。
我捏紧字条,盯着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而微微泛白的手,传来一阵刺痛,我不由得怔怔地松开力道,垂下眼眸。
何必犹豫?这是必然的不是么?
原就该让历史恢复原位。我只是一个时空过客,迟早要离开,届时能如何?
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另有其人?抑或者一声不响地离开?然后呢,他会如何?
我不敢想像,真的无法想象,心肺涌起一股酸涩。我当过他的妻子,可是,他喜欢我吗?卸下责任,抛开名义,他喜欢我吗?
我吹灭了烛火,深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不管自己怎么想,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找曹璺谈一谈。
对自己狠下心做决定后,突然间觉得脚步轻了许多。我解开衣带上了床榻,依偎在他身后,轻轻地唤他的字:“叔夜。”
“嗯?”
他带着浓浓睡意的嗓音低沉又感,察觉我的拥抱,回过身来环抱住我。
我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准确无误地吻上他的唇。
“怎么了?”他温柔地将我压在身下,像是察觉我的不安似的,轻轻咬了下我的唇后,附在我耳边轻问。
“没有。”我应了一声,闭上眼静静感受他的气息,他垂落散在我枕边的青丝,仿佛就此缠绕住我的全部心神。两人的呼吸逐渐紊乱,我情难自禁地用力抱住他,难耐地呻吟,“嗯,叔夜……”
他低低地笑,眼眸亮如明月,我与他对视,一眼千年。
那一夜,极尽缠绵。
只说要回曹家看望父亲几日,便有了充足的借口。嵇康本意要一起,但我不允,我只对他撒娇道想和父亲说说心里话。
他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嘱咐我早点回家后,便转身打铁。
我简单地收拾了包袱,在离家十里处的觅人楼与秦凌会合。
觅人楼前,他一身淡蓝色宽袖衫,负手而立,站在风中,何等俊秀。
我淡淡一笑:“大当家很及时。”
他闻言回过身来,薄唇一勾:“许姑娘客气。”
“你们找到她的落脚处,曹……曹璺她怎么样。”我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许姑娘何不亲眼一见?”秦凌轻声道,清亮磁的声音竟带着一丝温柔。他温和地看着我,指了指一旁的轻简雅致的马车。“路途遥远,秦凌担心沿途有意外发生,还请许姑娘上车,由我为姑娘带路。”
“多谢。”我抿唇一笑,身躯壮硕一脸憨厚的马车夫上前接过我的包袱。
在交通不便捷的古代,马车已经算是很方便的工具了。马越好车速越快,一般是一个时辰近二十里。一般马车一天两百多里。
山路很是颠簸,加上已经赶了一上午的路途,正午太阳的暴晒让从没坐过马车的我直皱眉,突然想念起内设空调的飞机了,如果是在现代,不用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干净舒适,还有美丽的空姐服务……
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觉得喉咙微微发干,眼前适时地递来一个水袋。
秦凌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赶了好一会儿的路了,许姑娘想必累了。喝点水吧。”
我也不和他客气了,道了声谢便伸手接过。
“许姑娘哪里人?”
哪里人?我望着他清澈宁静的眼眸,不禁想起上次离开觅人楼前他微微愕然的可爱表情,恶劣因子便又开始活跃起来:“嗯,我家住非洲。”
他眉峰一挑,“那是何地?”
“很是偏远的地域,大当家不曾听闻是正常的。”我勾唇一笑,“大当家今年多大了?”
他又是一愕,像是不理解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他的身上,却依旧风度翩翩,“二十有四。”
“家里可有兄弟?”我一副没话找话聊的口气。
“家有一兄一弟,怎……”他疑惑地看着我。
“可有意中人?”
“不曾有过。”
“娶亲没?”
“未曾。”
“有无妾侍?”
“……也无。”
“孩子呢?”
“……许姑娘,你想问什么?”
见他无言以对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开了。“大当家,我只是找点话题聊聊,这可还有一天半的路程,省得一路生疏,那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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