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啊。”
苏冶站在住院楼下配属的小公园内, 天空飘下一点雪,他伸手,指尖刚好触碰到一片。
现在的温度直达隆冬, 雪没有很快的化开, 苏冶缩回手的时候眯着眼睛看到了雪花冰晶的模样。
好神奇,八棱角的优美结构,闪闪发光。
回去画给席玙看。苏冶笑了起来。
“哎,是啊,今天温度降得特别快,往年要一月份才会特别冷呢。”
沈萌小步跟在苏冶身边,寸步不离,听见苏冶的声音后接了一句。
“唔。”苏冶趁指尖的雪花融化之前, 轻轻将其吹落,“感觉会下一场大雪。”
“苏老师,别冷着了,咱们要不先上去?”沈萌身旁的小杨比较谨慎。
“好。”苏冶点头,他清楚现在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宜在外面走动太久,“等一下,我买罐咖啡,一会儿席玙可以喝。”
沈萌和小杨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动贩卖机在一楼的护士站旁, 苏冶走过去时,看见护士站的护士们聚在一起看手机,但在看到他后急忙收起,藏在了台下。
......?
护士们抬头对苏冶露出微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 苏冶总感觉在她们的眼里看到了欲盖弥彰的意味。
苏冶偏头小声, “她们在看什么啊?”
沈萌扶额,苏冶毕竟是现在热度比较高的艺人,上了综艺又有季茹的电影在,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乱七八糟的瓜,护士们有这样的表情也实属正常。
她给苏冶随口解释了一句。
苏冶想了想,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笑容。
也是,在国外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太久,回国才不到两个月,可能他还没适应艺人这个会带来诸多八卦的身份。
“走吧。”
护士站的护士们非常敬业地鞠了一躬,在苏冶走远后才再次小声议论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瓜啊...”
“小苏哥哥前脚进医院,后脚就...唉。”
“不过他完全没什么反应欸,艺人的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
“会不会没看到?”
“不会吧...这事现在涛的热火朝天的,多少应该听到了点风声。”
“啊?那他也太淡定了吧...”
护士长回来了,护士们没再继续讨论,兢兢业业地站在各自岗位上值班,但还是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往苏冶那边看。
苏冶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手指挑选着上面的饮品品类。
席玙不爱喝甜的,但是今天的一场风波一定让他很疲惫,摄入一些糖分是必要的。
苏冶选了两罐半糖的拿铁,温热的温度,握在手心里暖暖的很舒服。
医院里比较安全,幕后的人再怎么下黑手也不至于明目张胆跑到医院来,而且周围都有安保跟着。小杨和沈萌就没有紧紧贴在苏冶身旁。
在苏冶买咖啡的时候,他们俩倚着护士站跟护士们聊天。
贩卖机不远处就是洗手间,苏冶转身准备离开时,洗手间内恰好有人出来,声音模模糊糊落在苏冶的耳朵里。
“...冶...什么的...哇真的?”
苏冶很敏感地听到和自己名字发音相同的字,虽然不一定是在说他,但他还是很谨慎地背对着,没有转身,抬脚准备去找沈萌小杨上楼。
可背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飘近了些,聊的声音压得很轻,但苏冶还是听清了里面的个别词语。
“——顾冶,真没想到...”
迈出的脚顿时僵直住。
苏冶脸上的笑容凝滞,手心中暖和热乎的咖啡似乎失去的温度,他的指尖再度发冰发冷,就像那片雪花落上去时的感触。
顾冶。
苏冶的胃本能地扭紧。
不会的,只是个巧合,不一定是他想的那两个字,更何况这世界上姓顾的人多了去了,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单字是冶。
况且他的本名也并不叫顾冶,叫顾治。
苏冶的后颈微微冒出冷汗,嗓子像被一块棉花堵住,出不了声,更没办法去叫不远处的沈萌和小杨。
冷静,没事的。
你是苏冶,不是顾冶,更不是顾治。
巧合而已,别想了,快上去吧,席玙还在上面等着呢。
苏冶的理智不断地对自己说话,和攥紧的内心做着斗争,极力遏制住再次席卷而来的恐慌感。
这股恐慌感让他几乎走不动路。
快上去,快上楼,上楼就能见到席玙了。
苏冶僵住的身体终于动了动,迈出脚步,喉咙吞咽了一下,那块无形的棉花似乎被咽了下去,滞涩卡在他的食道口。
他强迫自己视线投向护士站前的沈萌和小杨,来不断地提醒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然后苏冶猛然发觉了一些端倪。
护士站前方的沈萌和小杨的身影原本还算得上松快,但不知何时,那两个人的侧影明显紧绷了起来。
尤其是沈萌,抵着台面的手死死攥紧成拳,小姑娘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俯身倾听着护士站内的护士说话。
那位护士的表情也很奇怪,眉毛犹豫地微蹙,说话时似乎吞吞吐吐,手里还拿着手机,指着什么给沈萌看。
小杨则背过了身去,打着电话,一只手掩在嘴前,脸上明显紧张不已。
苏冶捏着易拉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甚至按出了凹痕。
沈萌的嘴巴动得很快,苏冶虽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看到她快速和护士点了下头,随后立刻转向他,勉强笑着招手,一步一步走过来。
沈萌的嘴巴在动,但苏冶却完全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无声默片,小杨快速跑向最近的安保队长,护士们犹豫又不解地望过来的眼神,笑容勉强的沈萌故作轻松的脚步。
他唯一能听清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略过他的身边,清晰无比地传入苏冶耳中。
“——不过有一说一,我觉得比起顾冶,还是苏冶这个名字更好听。”
“嗯,而且大家早就习惯苏冶这个名字了。”
“哎,不过我刚才刷了一圈微博,一堆改口叫顾冶的,已经叫到苏冶微博底下去了。”
“哇...真吓人,不懂。”
咚。
苏冶的手彻底抽干了力气,那两罐暖融融的咖啡掉落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罐口砸出了明显的凹痕。
那些沥青般粘稠的物质又出现了,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包裹住苏冶,黏住他的双腿,让他扎根在此处,一步路都走不动。
“哥,是不是还没休息好,咱们先上去。”
沈萌察觉出不对,急促的脚步彻底加快成小跑,赶在行人路过前挡在苏冶的侧边,拉住苏冶的手臂往另一端走。
苏冶动不了,一步都动不了。
这具身体仿佛变成了不受他控制的人形肉块,他的意志禁锢在里面,但四肢却不听他的使唤。
那两罐掉落在地面上的咖啡咕噜噜滚到了一旁,沈萌着急,没有去管,跑过来时无意识将咖啡踢得更远。
咖啡,他要拿给席玙的半糖咖啡。
易拉罐坠地的声音吸引到身后行人的注意,沈萌向附近安保招手,自己同时也挡在苏冶身侧,但仍旧被看到了一眼。
“——嘶,顾——苏冶?!”
身后的两个人抽了口凉气,捂住嘴。
沈萌低着头没去管,仍旧拉着苏冶往专用电梯走。
她使劲,但没能拉动。
苏冶现在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嘴巴。
“小萌。”苏冶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像很远的地方传来,再传进他的大脑,“刚才护士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聊哥你剧组的事故,孔导开了新闻发布会。”沈萌匆匆找了个非常合理的借口,“哥,咱们先上去,席哥肯定在等着呢。”
新闻发布会。
可他的曾用名为什么会被其他人知道?
苏冶的头微微晃了晃,像是在否认沈萌说的话,又像是在试图让自己头脑清醒。
小杨已经跑了过来,语气急促,“先上去吧苏老师,席哥在找你呢。”
苏冶嘴巴动了动,吐出一句话,“找谁?”
小杨的心猛地坠了下。
苏冶看起来像进入了某种心理障碍发作的状态,双眼发直,听着他们说话,但视线却不断地飘往远方。
“找你啊,苏老师,席哥除了找你还能找谁嘛,哈哈哈。”
小杨控制着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试图开了句玩笑。
然而这句玩笑却完全不起作用。
沈萌手腕微紧,她低头,看见苏冶的手摸摸索索地抓住她,像是征求意见,又像是某种祈求,让人揪心不已。
“找我...?我是谁?”
沈萌刚张嘴,“苏冶”这两个字还没脱口,远处扶梯隔间的门被撞开。
席玙跑了过来,一把握住苏冶的手腕。
“水水!”
无比熟悉的好听声音流入听觉,苏冶的视线终于动了动,一寸一寸地挪到身旁,看见黑发凌乱,微微俯身喘着气的席玙。
“席玙...”
凝滞住的血液又流动起来,苏冶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没事。”席玙扶住苏冶的腰。
苏冶忽然像松了什么闸口一般,紧绷的身体一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起来。
“我们先上去,好不好?我陪着你。”
苏冶清瘦的身体被席玙半揽半扶着,他用地点头,“好...好。”
没事的,席玙就在身边。
真的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人不可能——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医院保安和护士们阻拦的喊声响起。
“这位先生,请你冷静!这里是住院部,非家属没有医师许可的话不能擅自闯入!”
小杨后背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全部炸起,下意识望了一眼大门。
住院部原本很清静,来往只有医生护士和个别透风的病人与家属。
但现在,清净的大堂大门忽然被一群人挤开,杂乱喧闹的人群里有许多挂着相机和话筒的记者,还有不少看起来义愤填膺的人群。
人群最中间,是个有些眼熟的,不久之前刚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落魄中年男人,张牙舞爪地推搡着保安。
“什么非家属!我就是家属!我是他亲叔叔,不信你去查!你们凭什么拦我!”
不少人附和起来。
“就是!来看自家人天经地义!”
“你们是不是收了钱,把人家亲叔叔拦在外面?!”
“顾冶真是个白眼狼,亲叔叔都不肯见一面!”
“顾冶!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出来!”
小杨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和安保们一起护着苏冶往专用电梯走。
席玙紧紧揽着苏冶,手臂压在苏冶的耳朵上,试图去挡住那些大吼大叫的声音。
但徒劳无功,苏冶颤抖了起来,像个无意识的人偶,僵硬走动。
那些字句一个接一个地挤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后脑勺火烧火燎地痛。
苏冶很想张嘴大叫,但他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是谁?”
苏冶拽了拽席玙的袖口,声音小而发颤,双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恐慌,似乎祈求着一个能告诉他这只是个噩梦的回答。
这样的苏冶看的席玙喘不上气来。
“水水,不要管他们,我带你上去。”
苏冶的发梢一颤一颤,闻言点头,“嗯...席玙,你带我走,带我——”
那边声势浩大,这边安保环绕的样子自然也被那些人看了个清楚。
人群里有些人不是什么善茬,操着家伙打伤了几名护士,顾东城看准空挡,挤出人群,飞速跑了过来,边跑边大喊。
“小冶啊,你就见我一面,你就算再嫌弃我,也要看看你爸啊,我们可是一家人!”
“立刻把他拦下!”小杨迅速应对,苏冶被护在最里面,几个安保走向顾东城。
还没来得及伸手,顾东城忽然长嚎一声,跪着瘫倒在地,捶胸顿足。
“天爷啊,没良心啊,你怎么能叫人打我,我可是你亲叔叔啊!”
“顾冶,你不孝,你这白眼狼,你是要叔叔我死给你看啊!”
闪光灯亮起,照亮了苏冶瞳孔紧缩的双眼。
席玙在旁边迅速低声,“不要理他——”
苏冶混乱的自言自语声打断了席玙的话。
“不是,我不认识他...”
这是谁,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跪倒在地上大喊大闹。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压根就不记得这张脸。
周遭的一切都扭曲成万花筒里鬼魅一般的碎片残景,不断地吞噬着苏冶。
苏冶的脑袋拼命摇起来,“我不认识你,我——”
“你们看看!他还在装不认识我!哎哟——当了大明星就不管家里人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啊!”
席玙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已经忍到了极点。
顾东城显然是有备而来,身后跟了一群媒体,精准抓住舆论风向,让他们只能退守,不能对顾东城做任何任何事。
一旦安保对顾东城动了手,媒体就会大做文章,届时这一切都会成为苏冶“不孝”“白眼狼”的铁证。
“闭嘴!”
撒泼耍赖的顾东城明显被这句阴沉至极的声音吓得愣了一下,他抬头,看见扶着苏冶的那个黑发男人正看着他,眼神冰冷,像一把尖刀。
顾东城打了个寒颤。
“你连他真名都能记错,现在跑来装亲属?顾东城,我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你再闹下去,我会把你告到倾家荡产。”
顾东城被这句话震了一下。
他是不怎么熟悉苏冶,他和他哥,也就是苏冶的父亲顾东舫早在年轻的时候就没怎么联系了,唯一知道的是顾东舫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儿子,然后有一天终于因为赖账被打死了。
那儿子——他压根就没关注过。
他们自己都嫌钱不够,谁没事闲的替别人养儿子啊。
但想到找到他的那个男人承诺的钱财,顾东城咽了咽口水,又横起来。
“我是他亲叔叔,亲叔叔来找自己侄子,有什么不对!告到法庭那边也是我有理!”
小杨恨得牙痒痒,一边又注意着席玙,担心席玙当场暴走。
顾东城还在滔滔不绝,“要不是那个精神病女的,我哥怎么会——”
“你住口!”
安保深处传来一声尖叫。
苏冶睁圆了双眼,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剩下“精神病女的”这五个字。
无法遏制住的愤怒在苏冶身体里漫开,几乎要把他撑到爆炸。
大脑响起尖锐嗡鸣声,让苏冶头疼欲裂。
“我妈她都是顾东舫害的!要是没有顾东舫——”
“没有顾东舫,哪儿来你这个小白眼狼!”
顾东城忽然压低声音,恶毒地盯住苏冶,用只有这边的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上面的老板吩咐了,要么把苏冶搞得身败名裂,要么把苏冶搞到崩溃。
苏冶他妈不是有精神病吗,这病说不定会遗传,刺激一下,把苏冶搞疯就行了。
反正没人会信苏冶的话。
席玙用力去遮苏冶的耳朵,但已经晚了,顾东城那些诅咒一般的话语尽数传至苏冶的耳中。
“哼,我管你是苏冶还是顾冶,精神病的种多半也是个精神病。”
“你以为你装没事,改名,你就能躲开这些了?”
顾东城笑了起来,露出恶心的黄牙。
“你躲吧,苏冶,你躲得再远,你骨子里流的也是你最恨的男人的血,你和我们都是一家的种”
“你装得再清高,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苏冶的全身降至冰点,大脑不断拉响尖锐长鸣,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放慢、膨胀、扭曲,不断地在眼前扩大,又不断地缩小至一个原点。
苏冶摇晃了一下,绷紧的身体彻底松开。
身体不受控制,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
“水水!”
那些黏腻的东西无处不在,一点点包裹住他,从他的嘴巴,耳朵,眼睛,无孔不入地流入,裹住了他的全部意识和神志。
“水水,呼吸,不要憋着!”
苏冶倒在席玙的怀里,剧烈颤抖起来,脆弱的脖颈一起一伏,那些细细的颈骨似乎马上就会因为错乱无章的呼吸挣断。
他无法呼吸,凌乱发丝下的一张脸因窒息而赤红。
“你看着我,水水,看我的眼睛!”
大脑不断涌起眩晕感,压在苏冶的神经上。
然后某一个节点,那些东西忽然全部消失了。
母亲的话盘旋着。
[小冶,把这些都忘了吧。]
不再有痛觉,不再有意识。
难过的事情和快乐的事情一起离他远去,和苏冶这个人一起,消散在空中。
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不断远去。
他变成了一个空壳。
顾东舫最后的那句话不断地在这具漂亮的空壳里环绕回荡。
“还想当大明星?做梦去吧你!”
“哈哈!你就是一精神病和赌狗生的杂种!”
...
单间病房里,监测仪器的滴滴声有规律地起伏着。
已经是深夜,但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仪器发出莹莹绿光。
席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肘撑在床边,双手交握成拳,死死撑着自己的额头。
他盯着躺在病床上的苏冶,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床上的苏冶合着眼,看不见那双漂亮柔潋的琥珀色眼睛,细密睫毛耸搭下来,看起来十分平静。
席玙无法控制自己,脑内一遍又一遍回放起苏冶之前的模样。
听完顾东城的话,语气激动的苏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
直到席玙去触碰他的手,苏冶才像卸了力气一样,轰然倒在席玙的怀里。
然后苏冶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无穷无尽地嘶吼尖叫出声,像失去理智的野兽。
苏冶的尖叫声仿佛一根细细的长锥,直直扎进大脑,搅得在场的所有人头疼欲裂。
连顾东城似乎都没想到苏冶会这样,吓得抖了一下。
苏冶尖叫了很久,席玙颤抖着手去掩住他的嘴,但仍旧阻挡不了苏冶崩溃失控的叫声。
席玙不断叫着苏冶的名字,但苏冶没能回答他,只是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推开他。
直到医生赶过来,给苏冶注射了十足十的镇定剂,是能让苏冶昏过去的剂量,苏冶才没了声音。
苏冶的声音一向缥缈又温柔,是被粉丝盛赞的充满疗愈感的人鱼歌声。
可尖叫起来的苏冶,声音尖利、嘶哑、骇人,叫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不敢相信这是之前那个温柔又随和的美丽青年。
现在的苏冶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终于如他人所愿,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安静的过分,胸口似乎都停止了起伏,席玙只有小心翼翼去探苏冶的鼻息,才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气流。
滴滴声不断,捶打在神经衰弱的席玙心口上。
如果不是苏冶在这里,席玙真的会冲动地把周围一切会发出声音的东西都砸掉。
他现在只想听见一种声音。
他想听见苏冶醒来,笑着对他说,“别难过啦。”
滴。
房门被刷开,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但只响了几下就停住。
席袅脱下鞋,踩着丝袜无声地走到床边。
她伸出手,按住席玙的肩膀。
席玙拿开她的手,俯身拉了拉苏冶的被子,语气认真轻声,“别吵到他,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席袅一直没说话,但席玙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拉完被子又伸手捋了下苏冶脸侧的黑色碎发。
苏冶眉尾那颗红痣露了出来,沉静无比。
“他很累了,等他休息好就会醒过来。”
席玙手指理着苏冶的头发,犹嫌不足,又拿气垫梳好好梳理了一下。
“他很爱惜自己的头发,要是乱了的话肯定会不开心。”
短发的苏冶少了一分勾人的艳冶感,多了许多席玙在那张学生证照片上看到过的青涩感,还有一分苏冶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纯真感。
这份纯真感加倍呈现在睡着的苏冶脸上,让苏冶看起来只是一个陷入沉睡的少年。
苏冶细碎、发梢微微过颈的黑发从席玙的指缝垂落,没办法像长发时那样,被席玙绕在指尖。
“怎么舍得剪短的呢,明明之前那么喜欢自己的长发,睡觉都会好好绑成辫子再睡。”
席玙的手指颤抖起来。
他又转身拿了片干净的湿纸巾,细致地擦着苏冶的眉眼,仿佛下一秒苏冶就会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拨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一句“你在干嘛呀?”
席袅看不下去了,强行拽走席玙手里的湿纸巾。
席玙手心一空,只剩下一层湿润的触感。
仿佛是苏冶流了泪,流在了他的手心里。
“席玙,你坐了多久了,十几个小时?你又不睡觉了是吗?”
席袅不忍去看苏冶宁和沉静的睡脸,只是盯着席玙,慢慢出声。
“安思嘉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说你不接电话,也不让他过来看苏冶。”
“席玙,你再这么熬下去,等苏冶醒了你就换他班在这躺,你们俩轮流躺病房,我看谁熬得过谁。”
席袅深呼吸一口气。
顾东城那些人已经被控制住了,但现在这个情况,她不想跟席玙说太多。
“苏冶是不是很漂亮?”
席玙没理她,自言自语般维持着俯身撑在床前的姿势,仔细看着苏冶的面容。
微卷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席玙的脸,让席袅看不清席玙现在的表情。
席袅的肩膀塌下去一点点。
“当然漂亮了,不然怎么能做初代门面呢。”
“他这么漂亮。”席玙手指去碰苏冶的睫毛尖,那些云翳一般,不好意思时就会微微颤动的眼睫现在却全无反应,“他这么好,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席玙躬起的后背微晃,声音嘶哑,听不出是熬夜的原因,还是因为强忍着情绪的原因。
“大家为什么都要这么对苏冶?他做错了什么?”
席袅眼睛微湿,她悄悄擦去,再次按住席玙的肩膀。
席玙的肩膀在颤抖。
“席玙,你放心,舆论风向没有那么坏。”
事实上,顾东城上寻亲节目的事情爆出来,一开始水军刷了满屏,但随后也有不少理性的路人质疑,如果顾东城真有这么好心,为什么要在苏冶有名气后才想起来找他。
苏冶那些曾经的黑粉们占了头功,在苏岚的授意和帮助下放出了一些苏冶幼年时的影像资料,强有力地替苏冶驳斥了不少质疑。
其中有一段是新闻视频,年代已经很久远,画质有些模糊不清。
席袅点开,声音放得很小,举在席玙的眼前。
是一段本地事故报道,字幕上标着“恶性家暴伤人事故。”
席玙终于在这种令人崩溃的境况里,圆满了过去曾经一念而过的愿望。
他终于看到了苏冶幼年时的模样。
视频里,破旧脏乱的居民楼单元门口,警笛声音和救护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楼上露天走廊里,端着洗菜盆的居民向楼下探头探脑。
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和笑声传来。
偏偏那些笑声没有恶意,只是因为他们这个破楼有一天居然也能上新闻,被这么多媒体围拥,所发出的稀奇笑容。
细雪纷扬,无声落下。
雪中,单元门洞口站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黑色的发梢被血污打湿结块,头被绷带裹成粽子,一只手被临时固定包扎吊起。
那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漂亮到有些分不出性别,皮肤雪白,眼睛大而精致,但嘴唇发乌,微微颤抖。
雪下的大了。
小苏冶的表情很迷茫,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站在镜头后的记者。
声音也怯生生的,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哥哥,我妈妈呢?”
记者似乎说了什么,但席玙没有听见,他无声地盯着画面上的那个小男孩。
小苏冶嘴巴张了张,双眼又睁大了一些,泪珠滚滚而下,滑过他茫然无措的脸。
“我没有家了......”
一个女人跑进了画面里,是更年轻一些的苏岚,紧紧抱住苏冶,哭得妆花了一片。
小苏冶靠着她的肩膀,小声嗫嚅。
“姐姐,我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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