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的车刚走,叶春彦收敛了笑意就去找夏文卿。他正在房间里试一顶窄檐小帽,杜守拙给他买的。他别别扭扭戴了又脱下,叶春彦没敲门就进去,站在他身后道:“这顶帽子挺适合你的。”
夏文卿让他一吓,很不爽快道:“你不会先敲个门吗?”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有没有看到一把嫁接刀,最近家里的阿姨走了不少,很多事情乱七八糟。我找了几个房间都没见到,你看看你这里有吗?”
叶春彦随手拉开手边的一个抽屉,夏文卿不让他乱碰,伸手去拦,没想到他真从抽屉里找出把小刀来。刀尖朝上捏着,正好戳中夏文卿食指,破开个小口,流了几滴血。他吃痛,完全觉得对面是故意的,道:“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啊?”
“不好意思,我是无心的。我给你找创口贴。”
“这次是无心的,那之前都是有意的啊?”
叶春彦眯了眯眼, 不同他斗嘴,只是强硬抓过他的手,捏着手指挤伤口,道:“这刀片生锈了,不把血挤出来,小心破伤风。”松开手,他又拿棉片止血,按压的力气很不收敛。
夏文卿不要他帮忙,扭着脸把手背到身后,完全失了往日涵养,嚷道:“叶春彦,你今天发什么疯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惹你了?”
“我都说了是意外了。要我再和你说对不起吗?对不起。”
“你该不会是帮杜秋出气吧?那你可有够无聊的。公司的事她都没发声,要你强出头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叶春彦带点戏谑,自上而下扫着他,笑道:“之前真的不该对你生气,有时候看你真的你傻得挺可爱。”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猜猜看吧。或者再用老办法,找你表姐告状啊。”他颇为轻慢地笑了,撂下话就走,给夏文卿擦血的棉片倒是攥在手里没丢。回了房间,锁上门,他找出杜秋的梳子,对着灯光从上面挑头发,小心翼翼放进塑封袋里。
市场部这次的会说轻松也不轻松,主要是为了挑选新的代言人。之前主线产品的代言人是个中年家庭剧演员,现在合约快到期,她那边又要涨价,胃口很不小。其实去年下半年的销量并不好,核心消费群的年龄已经降低到三十岁以下。家庭剧还是已婚妇女最爱看,这类人又是最把方便面当洪水猛兽的。
之前找这么一个人,不过是求稳。但为了打入年轻市场,换代言人的事基本每年都提。现在合约到期,终于摆上台面来。比较了一番报价,手边较合适的是新晋的流量小生苏某。
是杜秋不认识的漂亮面孔,只知道他靠偶像剧里一个外冷内热的角色火起来。不过下面职员喜欢他估计不少,除了经纪公司给出的数据外,大屏幕上还放了他的视频剪辑,看着他热情似火的吻戏,杜秋只觉得尴尬,道:“呃,牙口挺好的。牙不好的,门牙都撞断了。”
下面零星有偷笑声。她继续道:“视频就别放了。这个人看数据还行。价格还算合适,就是粉丝比例不够均衡。女多男少。之前的调研说,打游戏时候吃方便面的更多,看剧的时候倒一半吃外卖。最好还是别放弃青年男性市场。”
姜媛媛道:“其实前段时间也有互联网公司来报价,想搞虚拟角色做代言人。但是价格比真人都高,而且版权方面找法务看过了,语焉不详的地方太多了。”
杜秋道:“虚拟代言人还是别急着试水,风险太大了,尤其是游戏领域,一个政策下来,全倒霉。”
她扫了眼屏幕上少女般的白净瓜子脸,道:“就先看起来这个人吧,他的背调好好做。这种刚出头的小明星,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谈的时候,抓住他粉丝性别比这点,压一压价钱。”
散会后回办公室,王秘书给杜秋端咖啡时,面上淡淡带着笑。杜秋问她,道:“你笑什么?开完会就在傻乐。”
王秘书把笑抿了抿,偷瞄她的脸色。
“没事,你说吧,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我在想您肯定看不上那个明星,因为和您先生完全是相反的风格。”之前有一次叶春彦开车来接杜秋,匆匆忙忙一瞥,看了个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不该多看的长相,好像不花钱又看了太久,总像是占了大便宜。
“你说他啊。这倒没什么关系,工作归工作,审美归审美。我选代言人肯定不选他这样的,他还挺丧气的,一个好端端的平价速食。和他扯上关系,充斥着不屑一顾的气息。”
“可是您喜欢。”
“对啊,我就喜欢没事给自己找罪受。”因为提起了叶春彦,杜秋还是不由自主要微笑。今天连着好几个会,中午不回家吃饭,为表歉意,便差人给家里送了一束花。
花比邮件晚了一步到。叶春彦一向通过邮箱和出版社联系,每天查收两次。中午有个陌生的发件人给他发了一封邮件来,标题是‘你的婚姻很可靠吗?’
看着像是情感咨询类的广告,其实倒应该是熟人。因为邮件里附了一张图,是撕碎的体检报告单封面,用胶带重新粘了起来。自然是杜秋的体检报告,上面有就诊日期,就诊时间和体检单号。
略有经验的人就知道,可以联系医院,用体检单号、病人姓名再加上身份证号,要来体检报告的电子版。不管发邮件的人是谁,都是暗示叶春彦这么试一次,他也确实做了。
私立医院就是服务到位,一通电话过去,他称是病人丈夫,确认了相关信息,半小时候后他就收到全套报告,打印出来,在沙发上翻开。还是他知道那些事,杜秋的身体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有许多隐患藏着,像是有乳腺结节,还有乳腺癌的家族病史。她的子宫肌瘤在同龄的病人里也算小的,只是不得病自然更好。顾医生给的医嘱自然是戒烟戒酒,少压力多休息,也不见得会听。
他留心的是体检的是日期,三月中旬,那显然是早于他们结婚的日子。那她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了。她果然是骗了他,刻意在他面前演戏,又是兴师动众看医生,又是忿然作色,又是几欲落泪,到底还是博取他同情,让他同意结婚。也难怪没去她熟悉的医院见顾医生,原来是怕露馅。
叶春彦有一阵眩晕,扶着椅子坐下,缓了缓,起身回房间,拿出小提琴来拉。等杜秋回来时,他已经拉了一下午的琴。汤君都捂着耳朵抱怨道:“爸爸今天一直在拉琴,猫都不能睡觉了。”
杜秋皱了皱眉。他心血来潮自然不是不好, 琴也拉得不坏,只是乐色格外凄楚,像是一阵时高时低的呜咽。她进去敲门,等他放下琴,才道:“怎么了吗?今天一直在拉琴。手酸吗?”
“没事。”她不信,去碰他按弦的手指,他略微躲了躲,显然是磨伤了。她立刻把汤君叫来,让她给自己爸爸贴创口贴。又召保姆到面前,嘱咐道:“帮忙看着先生点,他手指受伤了,没什么事就别让他动手,最好饭菜也送到他面前。再不行,你打电话给我,我来喂他吃饭好了。”
“哪有这么娇贵?”叶春彦笑了笑,手指上用的是汤君珍藏的宝贝,创可贴正中印着个笑脸。
“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娇贵。”这话说得他更无可奈何了,食指一搭太阳穴,创口贴上的笑脸正对着杜秋。她的眼睛从他的手上慢慢移到脸上,真稀奇,已经她的人了,每次却总是看不够的样子。她问道:“你好像不开心,到底什么事?”
“你最近公司的事忙吗?”
“还行。”
“那就是有点忙,等你忙过了这一阵再说吧。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我只是在意你的身体。”
“为什么这么问?我最近挺好的。”
“那真的是太好了。我一直担心的着,你的病。”他把头偏向一侧,送来的是红白两色的玫瑰,喷了点水,正娇艳欲滴。花瓶也是他们结婚时的贺礼,从他的角度,两只依偎的鸟只能看到一只。 “对了,还有谢谢你的花,其实你也不用总送这种东西来,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花。”
“那你呢?你喜欢花吗?好像我送你的所有东西,你都没说过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不置可否,仍旧是微笑,起身穿过走廊回房去,两侧贴的是暗红色的腊叶印花墙纸,落在他眼睛里是灼烧着的浓。她坐着没动,只是盯着看他的背影,拿手指一框,也是一幅画。
不说不问。他显然是知道什么了。杜秋想到一个俗套的笑话。甲对乙说,我知道你做的坏事了,你最好坦白从宽。乙反问,你知道哪一件了。
她对叶春彦说过的大小谎言自然不止一处,缝缝补补也瞒到现在了。叶春彦聪明,又聪明到擅长为爱装傻,但看着他倦倦的伤感,她也不是不心疼,在客厅踱了两圈步,还是决心把话说清楚。
她去偏厅找他,正巧见他手里拿着个蜂蜜罐子。一看包装就是知道是老房子带来的,只在夏文卿来的那天开过。她问道:“你拿蜂蜜做什么?”
“还是上次夏文卿来买的,不用掉也浪费,我准备看看菜谱,有没有合适的甜点能做。”他又特意点了她一下,道:“你就不要吃了,身体最要紧。”
“也不差这么一点,尝尝味道是无所谓的。”她笑着上前一步,拿调羹用蜂蜜罐子里挖了一勺,凑在嘴边,舔去淌下来的两滴蜜。勺子竖在他们中间,她把自己尝过的位置压过去贴他的嘴唇,他也探出舌尖舔了舔。
她问道:“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