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回到公司,上午十点是市场部的例会。她不是怎样严苛的领导,要多生出一双眼睛时刻盯着底下人的动向,但自从夏文卿进了公司,人心浮动还是少不了的。她这几天不来公司,让王秘书留神着市场部的反应。小小的试探,现在证明她亲自招进来的大小姜还是可靠的。
姜媛媛对夏文卿算得上是不假辞色了,除了在电梯里碰上,几乎没和夏文卿说过话,私下的交际更不要提。
姜忆一向跟着她,态度虽然缓和些,但也是同样敷衍的做派。杜秋其实对他们没什么疑心,真该担心的也不是这个。作为男下属和女上司,他们未免走的太近了。
会上没什么大事,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姜媛媛把话说得很客气,赔笑道:“毕竟大家都在外面走动,有时候搞关系,手头不宽裕,事情办不好不说,还容易有别的麻烦。”市场部的性质特殊,迎来送往总是少不了,不少人左手给媒体送礼物,右手接受供应商的照顾。
一些小额度的便利,杜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她接手市场部前,就有总监拿了二十多万被抓走调查了,她准备今年党务团建带他们去看守所参观,好好他们看看手太松的老同事的下场。
给市场部的钱不能少,这是杜秋的一贯原则,但这钱也不是从她手里出的。之前开大会,杜守拙特意提了一句,之后要大力发展新的产品线,产品才是公司发展的命脉。公司的预算就这么些,往难听了说,顾得了头就顾不了腚,给了产品部,市场部就少一杯羹。市场部的交通报销一向宽松,说到底也是顾及杜大小姐的面子,其他部门眼热的也不少。这次夏文卿一来,财务部就已经吹出风来,以后报销一视同仁。
在会上,杜秋也不方便明说,便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想想办法的。”财务部的穆总监是她的人,这点钱还是会看她的面子的。
散会后,杜秋把姜媛媛单独留下,对她道:“有件事我先让你知道一下,我准备结婚了,要出去度几天蜜月。”
姜媛媛睁大了眼,似乎要笑,又不敢彻底笑,这是她全未想象过的消息,“那新婚快乐啊,杜总。”
杜秋微笑道:“谢谢你,我蜜月的时间不长,就三四天,部门里的的事你就照常汇报,我会邮件回复。其他小事你就自己处理。你虽然跟我的时间不长,我还是信得过你的。这件事不要往外传,你应该明白的。”
自从狄梦云一走,杜时青就连着气走了两任家庭教师。杜秋又忙,顾不上这头,索性放了她一礼拜的假。杜时青找准父亲不在家的日子,立刻揣上包溜出门。想见的唯有一个人。她和乔念东已经到了热恋期,一天不见面就牵肠挂肚,就算知道见到了也未必有事做,想到他的脸也忍不住微笑。
乔念东在北京待了两个多月,每天都抽空与她聊天。他确实是忙,所有消息都不是立刻回,但每次都能发一长段文字,有时要划一下屏才能看完。杜时青被他的认真打动了,她对他诉苦,他从不当一件坏事打发。之前从未有人这么对过她。在外人眼里,她是极快乐的小女儿,享有大把的钱,一切的纵容和宠爱。乃至于她的姐姐和父亲,也觉得她的忧愁是无端的,不过是个孩子的任性置气。
她的房间离夏文卿很近,每天总是能碰上面,他虽然一向对她温柔。她总是说不清的别扭,很不喜欢他。她也不喜欢叶春彦,觉得他把姐姐抢走了。
她也把这样的想法同乔念东说了。他没笑话她,正色道:“那是你姐姐不对。她要满足自己控制欲的时候,就把你当小孩子。现在有了男朋友,又觉得你是大人了。你应该和她说一下你的想法。”
“怎么说?她才不认真听。而且我现在都见不到她人,她基本搬出去住了,还和我爸在怄气,就为了个男人。”
乔念东笑道:“你别这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他把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两个人正同喝一杯冷饮,像一对逃课的学生情侣。
“男人才不会喝草莓奶昔呢。不过我喜欢你这样,只比我成熟一点点,还不算老气。你是没见过我家里其他人,都闷的。连夏文卿不到三十岁,说起话来也老气横秋的。 ”杜时青笑着把吸管咬扁,“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们要是在一起,我爸肯定不会反对。你是名牌大学毕业,没有孩子,人也好,至少比叶春彦像样多了。他就一张脸,说话做事都很飘,看着像是个骗子。”
乔念东挠挠头发,似乎为难起来,道:“其实你对我这么信任,我心里反倒很难过,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个骗子?你还那么年轻,没什么社会经验,家里又很钱,不怀好意接近你的男人有很多。我说不定也是一个。”
“骗就骗吧,反正我家里人也没少骗我。你至少还能认真听我说话。”
“你把要求放的太低了。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去忙。我是个不重要的人。我读书也不行,人际关系也不好,比不上我姐,现在连夏文卿也比不上。你实话和我说,我是不是不太聪明?你刚才也说我很好骗了。”
“是有点好骗了,不过也不是不聪明,你只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总让我觉得你家里人没有好好照顾你。”他把杯子推开,轻轻捏着她的手,往手腕上摸,“我真的很想安慰你,但是我也没这种经验,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家里也不太好,一见面就吵架。”
他曾简单聊起过他的家庭,远不如她想象中殷实。在北方做建材生意的父亲,得意时在家里对他非打即骂,三年前破产了,又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脾气大了就要砸东西。他劝过母亲和他离婚,她却有自己的打算,哭归哭,闹归闹,并不愿意走。他就自己考了外地的大学,原本想着靠努力拼搏出一番天地,再把母亲接过来。但没想到当律师并不让他想的那么简单,一样要会交际,有人脉,好在钱先生是他爸以前的朋友,帮了他一把,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初级律师要当到什么时候,
杜时青觉得手里一凉,摊开手,是让他偷偷塞了枚戒指。没镶钻石的蒂凡尼素戒,最便宜的一款。自从上次拒绝了他的手镯,他就隔三差五送她些不过万的小礼物,解释道:“太贵的礼物你不收,我也不能退。确实钱包不宽裕,但我总是想送你些小东西,不管你喜不喜欢,收到礼物时总是高兴的。”
这样的心意,她只是不忍心拒绝,就当着他的面把戒指戴上,道:“我们到车上去吧。”
其实按原定的计划还要再逛一会儿街,可杜时青一向爱心血来潮,乔念东也顺着她行事。他本以为她要去别的地方,拿着钥匙去发车。不料杜时青却拦住他,躲在车后贴过去,悄悄吻了他的面颊。他的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笑着,抿了抿嘴,忍不住又微笑,“原来是你为了这个啊。”
“不然呢?我也是会害羞的,你总不能让我在厕所里亲你吧。”
“其实太快了,你可以再多了解我一段时间。”
“不用了,我知道你很好。”
他摇摇头,近于怜悯地笑着,道:“你要对爱情有更多的想象力,给我多提些要求,这样我才能让你更开心。”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总爱说一些奇怪的话。”
他一把托过她的脸,自额头慢慢吻了下去。呼吸热得发痒,她想把脸别开,他却不愿意松开,手移到她的后颈摩挲着。这时候看,他紧凑的眉眼带着一丝狠戾,但她早已经闭上眼了。
吻自上而下,从鼻梁到嘴角。他的脸生得并不狡猾,但薄薄的两片嘴唇线条很尖,于是他的吻便化作一首韵脚藏得极巧妙的诗。杜时青在这首诗里,读到了爱的意象。
杜秋找叶春彦的路上,特意买了个蛋糕,说是给汤君的。叶春彦没在意,连盒子都没拆就放进冰箱里。说来也奇怪,以前用小冰箱时,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现在换成了大冰箱,一样是满的,也不知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杜秋望着他,眼神闪烁,笑又完全不舒展开,显然是有话要说。叶春彦转身,耐心等着她开口。她道:“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有点难以启齿。”
叶春彦关切道:“怎么了?人不舒服吗?又不能吃东西了?”
“最近胃口还行,你和我也一起吃饭的,应该知道的。”
“那你是便秘了?”
“托你的福,肠道很健康。” 杜秋十指交叉搓了搓,尴尬一笑道:“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不过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也正好是两个月前,我开始不吃避孕药的。有没有可能,我们有些意外?”
叶春彦把脸沉了沉,算得上是愁眉紧锁,立刻道:“你去医院吧。现在就去,我开车送你。”
“你不要激动,我说了不是怀疑你,就是可能会有意外。比如你的避孕套会不会过期。”
他摇头,依旧抓着她的手往门口去,“去医院吧,你不是怀孕,你是病了。我结扎了。”这次杜秋的脸色是真变了,眉毛一拧,有半晌没做声,浑浑噩噩跟着他上车去。
并没有找杜秋常看的小顾医生,而是去了一家妇产科医院挂号。接诊的是位白发老太,面无表情对杜秋道:“你先生一起过来了吗?把他叫进来一起听吧。”
叶春彦进来,没来得及解释称呼,只是很规矩坐着,两手摆在膝盖上,像是学生进老师办公室,紧张等着发落。医生问道:“你们有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