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古典设计风格的茶室内, 进门绕过一扇山水花鸟屏风,是一架升腾袅袅烟雾的资金香炉。
屏风后面,还有丝丝缕缕的古琴声, 传进耳畔能平复心底所有的燥热,得到久违的宁静。
不愧是最受权贵喜欢的场所,「烟华」的硬件设施不禁考究,就连侍者煮茶的能力,可以毫不夸张称一句大师水平。
手法娴熟, 火候恰到好处, 操作的每一步都具有极高的观赏性和艺术性。
“请慢用。”
分别在两个青花瓷杯里倒好茶饮, 侍者俯身双手交迭, 礼貌性鞠了一躬,步履轻盈退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周围环境太过寂静, 周宜宁的耳朵里,回响着胸腔里如鼓的心跳声。
一下比一下重, 勾住她乱了节奏的呼吸,半晌缓不过劲儿。
她坐在椅子里,整个人没来由得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禁入肉,思绪混乱到极致,不知该怎么开口。
从最开始打过招呼到现在, 她都保持着沉默。
和裴京闻领证这些日子, 她不是没想过万一和裴京闻去见他的父母,自己要用什么心态去应对才合适, 但从没想过会在这么猝不及防的状况下, 遇见他的父亲。
……尤其还是在她最走投无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这样的落差,将她心底的自卑在这一刻扩大到极致, 几乎让她没法控制心底的难堪。
周宜宁咬着下唇,就在她迟疑着要不要先开口打破寂静,只听裴安轻笑出声:“别紧张,尝尝这‘雨后春晴’味道怎么样。”
“雨后春晴”是「烟华」着名的茶饮,深受京北高官们的喜爱,据说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很多人想求贵人的帮助,费点劲倒能「烟华」摸到这个地方,但往往连跟各位局长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另辟蹊径,辗转多地寻求“雨后春晴”,希望被政圈看到。
可最终能求到的少之又少。
可以说,这种茶饮就象征着权势和地位。
其实刚才出门时,言念就收到好友的提醒,让她想办法弄点能入赵局眼的东西,她思索了会儿果断放弃。
一是时间太紧张,她当即去找也来不及。二是“雨后春晴”太贵重,她就算有心去找,也不一定能摸到门路。
毕竟在京北这块地,往往能用钱买到的,都不算有价无市。
周宜宁不是不关注新闻的人,也没少在央华台的新闻采访中看见裴安,毫不夸张的说,他微皱一下眉,京北的天可能都要变。
而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当权者,跟她说话的姿态如同最亲近的长辈,每个字都透着温润柔和,完全没有任何久居高位的架子。
不知不觉,周宜宁紧绷的思绪松缓下来。
茶叶的清香在鼻尖缭绕,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纷扰的忐忑,周宜宁倾身上前,双手接过茶盏,习惯性低声道谢:“谢谢叔叔。”
不愧是非常受京北这些高官们喜爱的茶饮,只入一口,雨露的甘醇就在舌尖松散开来。
顺她的喉咙直接向下,包括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
一连许多天的劳累,似乎在这一刻得到完全的舒展。
周宜宁放下茶盏,茶叶的甜润久久在嘴里无法散去。
思绪回归,她重新看向裴安,回想起刚才对他所用的称呼。
“叔叔”这两个字,恰到好处的距离,还是她纠结再三才说出口的。
她跟裴京闻是领了证,但说到底她并没正式拜访过他的父母,也不确定裴家是否承认她和裴京闻的关系。
在外面,她宁愿保持分寸,用这个不会出错的称谓语。
起码不会让长辈心生反感,误会她别有心思。
简单的几句对话期间,裴安一直以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宜宁的言行举止。
多年身居高位,裴安看人的本事极强,仅一眼就能看出这姑娘虽然拘谨了些,胜在心思纯粹,品性端正。
都说南临市的风水养人,养出的姑娘更是秀外慧中,真正见到周宜宁,裴安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这姑娘举手投足都带着清雅恬淡,并无锋芒,却吸引人的目光。
的确是那混小子会喜欢的类型。
从妻子那得知这混小子什么也不说,直接把人姑娘带去领证,裴安可谓气得不轻。
婚姻不是儿戏,尤其是领了那张合法的证明,作为丈夫就该尽对妻子的责任。
这一个月来,他跟妻子多次提到找机会见一见周宜宁,只是老二跟护眼珠子一样,非说没等周宜宁做好心理准备前,不让他俩去打扰人家。
这小子一向主意正,他跟妻子气归生气,还是耐住期待,准备等老二把人领回家。
见不到人,他跟妻子在私下也了解过周宜宁的情况。
江南小镇养出的女孩,从小父母不在身边,靠自己的力量在京北站稳脚跟。
最重要的是,岳父都对这姑娘赞不绝口,没好气地说是阿闻配人家都算高攀了。
的确优秀。
也很有韧性。
越了解越欣赏。
今天能在「烟华」遇到,完全是意料之外。
借着喝茶的动作,裴安敛住眼底的思绪,唇角上扬轻笑:“看来阿闻这混小子做的还不够好啊,还让你都没改口呢。”
看似开玩笑的一句话,反应过来深层内涵的周宜宁不禁愣住。
……裴安这意思,是知道她跟裴京闻已经领证的事情了吗?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改口”这两个字,怎么听都觉得意味深长。
而且裴安那眸色,明晃晃都是看晚辈的慈爱。
周宜宁耳根倏地泛红,名为羞涩的燥热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
住。
好在垂落的乌发能帮她掩映几分,不至于让她的窘迫完全暴露。
“不是……”
她吶吶张了张口,声线很小,没等她把话说完,很轻的一道敲门声响起。
“请进。”
得到裴安的许可,秘书快步走进,出于礼貌和周宜宁点头示意,才向裴安汇报:“先生,所有都处理好了。”
处理的自然是有关京西古街违约修建的事。
刚才遇见赵睿,对方先是嘘寒问暖,等他提出来意,二话不说就连连保证一定会解决。
生怕秘书不信,赵睿当机立断摸出手机,拨通京西古街负责人的电话。
能在这一行混都是人精,赵睿就开了个话头,对方很快明白过来领导是什么意思。
和赵局的态度比起来,那位给的那点钱算什么?
于是没有任何废话,连连保证一定如期开放,不会影响元宵节文娱项目的使用。
能这么上道,自然不用再多费口舌。
“好,”裴安点点头,温声赞扬:“辛苦了。”
“您过誉了,”秘书笑意谦虚,颔首提醒:“二少似乎过来了。”
“这小子,”裴安笑着摇摇头:“从小到大都一副没个正行的懒散样,真没看出来还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看来周小姐的确是二少心尖尖上的人,”秘书跟了裴安几十年,对两位少爷也算熟悉,“您该高兴才是。”
有在意的人,整个人才会变得鲜活。
就像大少爷,性子从小淡然稳重,如果不是宋小姐,谁能见识到他慌乱的一面?
对于两人的打趣,周宜宁的笑容越发腼腆,紧扣的双手手指不禁收紧。
裴安姿态悠然半倚靠椅背,不急不徐品着茶。
话音刚落,寂静的室内传来一道急切的脚步声,紧随其后是一道高大的身影。
尽管对裴京闻已经非常熟悉,但在裴安面前,周宜宁仍紧张得心跳都要跳出胸口。
他似乎来得很着急,额发被风吹得有些零散,刚进门视线就紧紧落在周宜宁身上,昳丽的眉眼难掩关切。
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裴安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怕我把宜宁吃了不成?”
裴京闻毫不客气坐在周宜宁旁边,眼尾轻挑没个正形:“我这不是怕您给我媳妇儿钱,让她离开我啊。”
这句调侃,看得出父子俩的关系,更像朋友一样亲近融洽。
不知是不是因为裴京闻的气息太强烈,周宜宁紧绷的思绪难得松缓下来。
“混小子,”看他这德性,裴安笑骂,“你当我有多没眼光,看不出宜宁的好吗?”
后面几个字落进耳畔,周宜宁心头微微一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话的意思,是裴安非常认可她吗?
生怕是错觉,周宜宁的眼眶泛起涩意,不敢继续往下想。
很快,裴京闻就证明了她不是错觉。
在亲爹面前,顾忌周宜宁脸皮薄,他收敛着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那您的眼光的确比我想的好那么点。”
说笑间,裴京闻没忘他大老远来这趟的目的,没等他问出声,秘书先一步回答,“二少放心,都解决了。”
孙叔的能力,裴京闻自然信得过。
只是他微眯起眼眸,敛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
这时,裴安的手机铃声响起,裴京闻余光瞥见备注,语调懒洋洋的,“裴太太等您回家呢,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留下这句话,他习惯性帮周宜宁拿起手提包,不由分说与她十指相扣。
跟裴安礼貌打过招呼,两人并肩走出「烟华」。
已是三月,晚上的风已经带了些暖意,周宜宁被他护着走在路里侧,需要仰着下巴才能看清这张熟悉的俊脸,心口被紧张缠住。
以往和他独处,话题的主动权都在他手里,难得他还有一言不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