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涌, 码头处江水浪声一浪接一浪。
沧门的人举着火把围绕着码头巡逻,可丝毫没有察觉到偶有波浪的海面之下,有阴影在慢慢的靠近码头,靠近今日刚装上货物的船。
包裹着黑纱布的细微的竹管浮现在水面, 隐在夜色中, 身穿着黑衣的人犹如大鱼一样灵活的游动水下。
而离码头数里地外, 净能正坐在房中打坐。
这时,沧门掌事也就是水运商会的副会长, 端着茶水在屋外敲门, 语气恭敬:“道长可歇下了?”
净能睁开了眼, 淡淡启口:“进。”
沧门掌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朝着净能微一躬身颔首:“道长安。”礼罢,复而道:“我沏了淡茶, 道长可要喝一盏?”
净能站了起来, 走到盥洗架前净手:“放下吧。”
擦干手后, 行至蒲席盘腿坐下, 端起掌事倒好的茶水浅抿了一口。
沧门掌事道:“东西和人都到船上了, 那些人这几天都用了药,而今日下的药会强一些, 至少会睡上两日。”
说到这,他又担忧的道:“朝廷明日若再不出皇榜怎么办?”
净能放下杯盏, 神色泰然:“咱们这位天子有仁厚美德,他不会让自己苦心经营的美德形象破坏。再说,相对于人命, 稳住他那握着兵权的皇叔晋王更为重要。”
掌事点了点头:“是呀, 我们手上还有一个晋王府的掌上明珠,皇帝不会不顾忌。”
想了想, 问:“那皇帝肯定会妥协,那皇榜一出,道长是否立刻动身?”
净能点头:“今晚最为关键,多加派人手巡查,便是船上所有能藏人的角落都搜查一遍,以求万无一失。”
掌事应:“已经加派了人手,只是船还没搜查,我现在出去安排人去检查。”话到最后,又说:“道长且放心,沧门的人都在镇上巡逻,若真有人潜入也会第一时间得知。”
净能点头抿了一口淡茶:“去吧。”
掌事起身出了门,阖上房门看了眼码头的方向,神色一怔,
只见码头的方向火光大盛,隐有吵闹的声响传了过来。
有情况?!
身后的房门再次被打开,屋中的净能似乎也听到了响动,走了出来。
他看向码头的方向,神色一沉,冷声问:“什么情况?”
掌事心底一忐忑:“也许是来抢货物的,我且先去瞧瞧。”
净能望着码头的方向,眸色阴冷。
来人是谁?
这时,院子外头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有人急匆匆地过来禀告:“道长,有人围了我们的宅子!”
净能闻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能太相信旁人。
这镇上来了这么多人,竟还说增派了人手,没有问题。
“道长,外头来的人较多,且看着像是军中的人,还请从密道离开。”
净能沉着脸,转身进了屋中,身后的人也紧跟而来。
屋中有密道,从密道可出镇。
在密道之中,俨然隔绝了外头的动静。
要从此出镇,需得半个时辰。
到了密道尽头,是一口枯井。
从枯井下爬上来的那一瞬间,净能感觉到了风的气息不对劲,脚步一顿。
有危险的气息随风而来。
他一下子顿住而来脚步,随从问:“道长怎么不走了?”
话音刚落,四周骤然火光亮起,他们也看清楚了荒废道观外头被人团团围住了,无数箭尖都对准了他们。
随从立即提刀挡在了净能的面前,只是心下依旧震惊无比。
这个地方,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净能目光与骑在马背上的谢衍对上,他想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一笑:“看来贫道也被你耍了,贫道就说你的命数古怪,一个人两个命数,孤家寡人的命数和儿孙满堂的命数,分明是两个天差地别的命数,但贫道竟赌你是前者,是我失算了。”
谢衍冷目盯着妖道,开口道:“立刻抓拿妖道。”
有人提刀警惕上前。
净能没有慌张,也没有歇斯底里,而是不慌不忙地把护在自己面前的人推开,配合伸出双手。
待双手被绑起来后,他被两把刀挟着往前走、
走到谢衍的面前,妖道停下了脚步,他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谢衍:“贫道很好奇,这密道没几个人知道,建成至今,修建的人都死了,且贫道还是第一次走,但谢大人又是怎么从哪里知道的?”
谢衍垂眼暼了他一眼,依旧冷淡:“带走。”
妖道被带走,谢衍骑在马背上,转头看了眼废旧的道观。
他并不知这有密道,但他知道净能必留有后手。
调查得知,这镇外有一座废弃的道观。
道观的香火没多久就断了,一是偏僻,而是附近猛兽出没,后来更是有闹鬼的流言。
再者道观的道士都不知去了何处,几乎是同一时间都不见了。有说是他们都还俗去了,也有的说去了其他道观,但都没人再见过那些道士。
提到道观,谢衍便能想到妖道,这道观荒废得诡异。
道士都不知所终,都透露着古怪。
闹鬼一事,也是怪,看着像是不想让人靠近道观。
仔细问过,道观也是十年前修建的,太过巧合了,谢衍便留了心眼。
他今日还跑了一趟废弃的道观,仔细搜查下发现了密道。
来找要妖道前,他便让人去联系了在城外搜查失踪贵眷的东卫军。
攻入沧门,还有与他来这里抓拿妖道的,也几乎都是东卫军的人。
天边泛鱼白,红日升起,码头已归于平静,留下的人收拾着打斗过后的疮痍狼藉。
谢衍率先押着净能回长安,一部分人等天亮,再把尚且昏迷的贵眷送回长安。
天亮了,也能观察到被关押在囚车中的妖道。
丁胥打量了许久,眉头紧蹙。
这妖道自被关押后,便闭上眼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骑马到大人身旁,说:“大人,我怎么感觉妖道留有后招,太过镇定了,镇定得让人感觉得顺利得透露着古怪。”
谢衍转头暼了眼妖道,再看向丁胥,问:“妖道现在在哪?”
丁胥一愣,不解的回:“自然是在囚车中。”
“人在囚车,他的后招便是劫车,那他的人也得知道我们何时回长安,走的哪条路。还是说他没威胁圣上,没绑架贵眷,还能靠着无罪脱险?”
丁胥摇头:“他确确实实威胁了,人也是他绑架的,人证物证皆在,脱不了险。”
谢衍往回前边的路,给他分析:“妖道擅玩弄人心,当你对他产生怀疑后,便会思考他话里头的真实性,跟着他的想法走。从而到最后,你便会认为他是有真能耐,说的话也可能是真的,同时对周遭原本真实的事物产生怀疑。”
丁胥一愣:“这妖道竟这么邪乎?”
谢衍:“让底下的人小心提防他,不要与他搭话,尽快赶回长安。”
说罢,多瞧了一眼妖道。
他大概知道,妖道想做什么,无外乎,想要把他拖下水。
妖道很清楚他自己犯的罪太多,牵扯的人也太多了,一时不会砍他的头,尚且有时间盘算谋划。
谢衍把人押回了大理寺。
温公看向因这几日不修边幅而沧桑了不少的谢衍,眼中带着几分欣赏,说:“你去梳洗,随后与我押着妖道进宫面见圣上。”
在缉拿到妖道后,谢衍就立马派人传消息回了长安,也赶在皇榜张贴前赶了回来。
帝王知道谢衍已经押着妖道回来了,也知家眷中的晋王府郡主无碍后,着实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命人去大理寺传口谕,让谢衍回来后,把妖道押进宫。
谢衍应声,退出去盥洗。
谢衍看向镜中刮着胡子,一阵沉默。
帝王亲审,也在他意料之内。
但,同时也有所顾虑。
他查到妖道的罪证,也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妖道用人体,用自己的子嗣来练长生不老术。
世上没有长生不老,但妖道如今五十多的年纪,却似三十岁出头,他再用言语蛊惑,易让人产生深究的心思,从而被他牵着走。
长生不老对于帝王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或许,他昨晚就该把妖道万箭穿心的。
但若是如此,被害的人,还活着却见不到阳光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在哪里。
孙贵妃和那些与妖道往来密切,做了伤天害理的人也难以指证,留下的人,最终也会成为隐患。
谢衍思虑过,才让妖道活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