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恭敬地将信件呈给自己的师父:“是长安来的信。”
“噢?谁写来的?”收到信的名医正在炮制药材,头都没抬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药童:“上面却没有具体?的落款,只写了是从太医寺送出的。”
听到那句话,那名医立刻抬起了头,站起来后几步就到了药童的面前,想?要接过信但一看双手漆黑立刻又懊恼地去洗了手,折腾了半天才将信拿到手上。
拆看一看,却是一张帖子?以及一张信纸。
信纸上并?无太多内容,寥寥几句而已,邀请他前往京城长安参与九月举办的第二?届大唐医学交流峰会……
作为参与了姑苏盛会的人,第二?届他猜到了是什么意?思,但,名医有些茫然?:“这交流峰会却作何解?”
在一旁的药童更是懵懂地摇了摇头。
他们却不知,在徐清麦提出这个词的时候,太医寺的人也都非常疑惑,但他们很快就认同了“巅峰相会”“顶峰相见”这样的含义,并?且迅速接纳了这个她所?起的会议名称。
不得不说,虽然?巢明、钱浏阳等人都是老者,但对于新事?物的接纳程度却反而是很多小年轻所?不能及的,孙思邈就更不用说了,某些时候和老顽童一般。
收到帖子?的名医们虽然?不懂但也不傻,大致也能体?会到其中意?思,顿时心中一片火热。
“不知道都有谁会去?孙道长不知道会不会在?”他喃喃道,眼睛也越来越亮,“算了算了,不管是谁去,最起码长安城里有徐太医,姚太医和钱太医也都在,单单就是去见见他们也足够了!”
前些年姑苏的那一次聚会虽然?不过短短几天但是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里面一些获得的知识他至今都还在研究,而且还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僚,平日与他们交流,受益匪浅。
他立刻算了算时间,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去长安差不多也要两个多月的时间。
“事?不宜迟。”名医立刻吩咐药童,“今天就收拾行李,看看近几日内有没有去长安的车队或是船,咱们得要赶紧出发!”
就算是早到了也没关系,他正好去看看长安现在名扬天下的悲田院!如果不是家里医堂的生意?实在是太好,而出一趟门又太麻烦的话,他早就想?要去看看了!
越想?,名医就越觉得急不可耐,恨不得明日一醒来就睡在了长安的客栈里。
和他一样,那些接到了帖子?的名医们,即使是对悲田院对太医寺改革的举动有所?看不顺眼,但没有一个人会说不去。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去,那或许下次人家就不带你玩了,他们将会被排除在杏林的主流圈子?之外。
而且,就算是为了自家医堂后续的良好运作,也得先?去长安城探探路才行。
唯一的不和谐,出在了东海徐氏。
“老夫不去!”徐英板着?脸将那张帖子?拍在了桌子?上,环视着?厅堂内站了整整一圈的徐氏子?弟们,其中就包括了当年参与了姑苏盛会,还与徐清麦有了分歧最终不欢而散的徐子?望。
徐英是徐子?望的堂叔,不过两人不算同一房。
徐英是徐家名望最大、地位也最高的人,他的话一出,下面那些原本有些欣喜和蠢蠢欲动的小辈们立刻就噤声了,谁都不敢多说一句,只能唯唯诺诺的称是。
徐子?望也站在厅中,看着?一脸不屑的徐英,又看了看几个眼角眉梢带着?不服气的小辈,低下头来不发一言。
待到他回家之后已经?很晚了,妻子?留了菜给他。
“怎么这般晚?”
徐子?望叹了口气:“还不是三堂叔,因?为收到了太医寺的帖子?,几个小辈很高兴,计划着?也要一起跟着?去长安,被他听到了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徐妻轻笑道:“三堂叔从太医寺出来时那么狼狈,想?也知道他会生气。”
徐子?望却拧起了眉:“可他不应该将自己的脸面置于家族前途之上!说句不好听的,以太医寺现在的地位,人家寄帖子?过来那是还看得起你!若是一次不去,两次不去,恐怕东海徐氏在杏林中的招牌就要被撑不住了!”
徐妻虽也是医学世家出身,但成亲后便在家相夫教子?,对外面的动向掌握得并?不是那么清楚,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坐了下来:“有这么严重?”
“我并?非在危言耸听。”徐子?望苦笑,“想?当年,我对那徐四娘所?提出来的外科之道也是嗤之以鼻的……”
他回想?自己在姑苏刚听到徐清麦所?提的外科时,觉得他们简直是有辱斯文,让大夫变得和屠夫一样。而且动辄要剖尸要动刀子?,和礼教也有所?悖逆。
徐子?望觉得这不仅让大夫的身份变得更低了,而且肯定是无法推行的。
可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三四年时间,那徐四娘却在京城混下了偌大的名堂!不仅仅是她自己升任了太医寺的少卿,而且每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都可以说是她推动的——推广外科、招收医学生、建立悲田院、将悲田院推行到各州县、管理天下医堂……甚至,连原本的太医署升格成为太医寺,其背后都有着?她的影子?!
恍惚之间,当年在姑苏时那个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娘子俨然已经?成为了站在大唐杏林最高处的存在!
“而且,我听闻她与孙道长还创造出一种?可以根治痘疮的方法……”徐子?望小声对妻子?道。
从长安传过来的消息,往往要几个月才能到达东海。
徐妻一激灵。
徐子?望深沉而轻声道:“这可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他们真做到了,那被天下人景仰,被后人称一句“医圣”,是丝毫不为过的!
徐妻不用他说,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含义。
这时候她听到徐子?望问:“良成呢?”
徐良成是他们寄以厚望的长子?,在医学上颇有些天赋。
徐妻一愣:“刚吃完饭,现在应该在书房看医书呢。”
徐子?望沉吟了片刻,果断道:“给他收拾东西,让他这段时间先?去长安,找个理由?,我记得你有一个娘家姑姑是在长安?就说老人家想?他了,让他过去代你尽尽孝。”
徐妻:“……真要如此做?恐怕三叔那边会发大脾气。”
徐子?望朝着?正房的位置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放心吧,肯定不单单只有良成一个人会去,大家都在动着?小心思呢。不过还是别太堂而皇之了。”
他又压低声音:“三叔自己其实也知道他是技不如人,眼光判断也出了漏子?,只不过碍于脸面不愿意?承认罢了。你看看他回来后做的事?情,哪一样不是学着?太医寺?所?以放心吧,最多也就是表面上发发脾气,不会动真格的。他也得为整个家族的出路着?想?!”
医学和儒学、道学等不同,后两者如果观念不同,吵来吵去可能会十?几年甚至上百年都没个结果,都是形而上的虚的东西。但医学有实践的,很容易就能分出高下——能不能治病、能不能治好病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如果你不服,那拿出更好的方案来。
显然?,徐英拿不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徐子?望慢慢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承认徐四娘医术与医学观念上的过人之处。
他想?,只要自己的这位三叔没有老糊涂的话,那应该也会和自己一样。
果然?如徐子?望所?料,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徐家的第三代的小辈们,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出了家门打算远行。徐良成是要去长安看望亲戚,其他人或是去洛阳寻访好友,或是去外地寻觅珍贵药材,热热闹闹的,各房竟然?都有那么一两个人出了门。
而正房的徐英,并?没有任何话讲。
……
时间到了六月,长安一带的气温逐渐回升,开始有了一点夏季的模样,而娘子?们也都换上了自己喜爱的石榴裙洒金裙,搭配轻盈的半臂,看上去绚丽多姿,让人心生喜悦。
另外一件让徐清麦与平阳长公主心生喜悦的事?情则是经?过长达两个月的争辩,经?过了礼教到道德再到经?济收入等等相关话题,关于女子?授田与否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和男丁一样,女子?满十?六岁之后便可获得受田,不过没有四十?亩,最后定在了十?五亩的数字上。
这十?五亩只许耕种?不许买卖,若是不幸死亡且没有成婚没有子?嗣的话,那将会被收回官府,而若是成婚了,则可以分给子?嗣。而寡妻妾不再额外受田,并?且为了鼓励寡妻妾再婚,为大唐养育更多的人口,如果再婚还可以免除两年赋税。
纵然?是知道均田制在安史?之乱后可能便会分崩离析,这一切争取而来的东西转眼便会瓦解,但徐清麦依然?很高兴。
不管怎么样,在经?历了将近百年后,女子?终于重新回到了牌桌上。
没等她高兴多久,太医寺的医工匆匆赶来,对她行了一礼:“少卿,大理寺那边来了人,想?要见少卿一面。”
“大理寺?”徐清麦有些疑惑。
最近好像没有用囚犯试药了吧?难道是自己为了解剖课新申请的尸首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能啊……审核委员会都通过了!
她赶紧让大理寺的吏员进来了。
吏员的确是带着?事?过来的,而徐清麦还没有听完,就惊得整个人倏地从坐床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