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朱厚照
京城。
太液池旁的豹房内。
大明皇帝朱厚照裹着一件白狐狸皮的大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看奏章。
多数奏折他都是交由秉笔太监或者内阁直接处理，少数能呈递到他跟前的，无一不是干系重大。
屋内火炉烧的正旺，他却直犯困。
要不是担心那些大臣再喋喋不休地念叨，惦记着早点溜出宫去玩，他早就去睡觉了。
少年时期便登基称帝的他称得上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先皇临终之前，已经帮他扫清了所有障碍，因此他这个少年天子早早大权在握，甚少受到掣肘。
正是因此，没人管教的他免不了放飞自我，加上还有皇宫中那些最擅长揣摩心思的太监们。
在太监们的恭维下，朱厚照肆无忌惮，沉迷游戏，贪玩喜乐。
他年纪轻轻便搞坏了身体，以至于至今仍无子嗣。
饶是如此，他依旧喜欢玩乐，时常乔装打扮混在市井中。
他时常以大将军自称，恨不得亲自披甲上阵，有时候被大臣劝谏的烦了，甚至会来一句“你行你上”，仿佛身下这个让全天下人羡慕的宝座，对他而言是累赘一般。
好在他生性聪颖，朝中又不乏能臣干将，使得他如此荒唐行事，大明始终巍然而立。
朱厚照此时翻看着奏章，手持朱笔，漫不经心地批阅着。
他拿起一份来自江西，标注着加急的奏折，暗想着批阅完这份就出去玩耍。
等他随意打开，看清内容时，面色骤然一变，身体瞬间坐直。
“宁王死了？”朱厚照低声自语。
他双手捧起奏折，逐字逐句地看去。
看着其中的内容，他的面色阴晴不定。
奏折中的内容让他这个被群臣腹诽不靠谱的人也觉得离谱。
发出奏折的南昌知府明里暗里都在说宁王蓄意谋反。
对于这件事，朱厚照并不怎么在意。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听说过宁王意图谋反之事，但他从未让人去彻查，甚至很乐意看到宁王这么做。
如若宁王真的反了，自己岂不是就可以御驾亲征了？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与先祖朱元璋和朱棣一样，纵马驰骋，征战沙场。
即便是败了，那也怪自己技不如人。
况且他可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因此他并不关心宁王，而是惊奇于奏章中所说唐伯虎。
对于唐伯虎之名，他自是有所耳闻。
此人素有才名，画的一手好画。
他曾提过将其征召入宫为画师，却被臣子阻拦，声称革除其功名乃是先皇之意。
朱厚照无奈，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事不久之后就被他彻底抛诸脑后。
如今见奏章中说到唐伯虎得到仙人垂青，返老回春，一脚踢死了宁王，朱厚照的第一個念头是不信。
他收到的各种奇物不少，一些传闻中的得道高人更是见过不知凡几，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离奇之事。
“这帮人在诓骗我，还是说另有用意？”朱厚照摸着下巴。
按照大明律，杀死宗亲者当剥皮实草或者凌迟处死，乃至于灭十族！
纵是那位南昌知府在奏折中极有倾向，也无非提议枭首示众而已。
朱厚照却生出了别的想法。
他喊来锦衣卫指挥使，令其将唐伯虎带到御前。
他打算亲自审一审这个传闻中返老还春，一脚踢死宁王的“书生”。
此刻的唐伯虎刚刚被押送到京城。
与其说是被押解，倒不如说是陪同。
宁王在南昌城内恶名昭著，听说是被他杀死时，不少百姓都来相送，押解的官兵身为知府亲随，对他更是礼遇有加，一路好酒好菜伺候着。
眼见他们如此识趣，唐伯虎也没了人前显圣的想法，一路上与人畅聊，颇为自在。
到了京城之后，几名官兵才给他带上刑具。
唐伯虎并未抗拒，打定主意给皇帝一个惊喜。
如果皇帝不亲自审问，他便打算等自己被判处极刑时，在大庭广众之下人前显圣。
这些都是雨化田几人教给他的，以便他快速获取声望。
唐伯虎被送到了大理寺中。
带头的官兵替他宽心，提到朝中看不惯宁王的大有人在，这些人肯定会庇护着让他少受点苦。
他自是无所谓，还暗暗期待审问他的大臣无礼一些，让他有机会以其立威。
怎料他刚被送到大理寺，还没进入牢房，便有一行锦衣卫要将他带走。
领头者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
听说自己要被带到皇帝面前，对方亲自审问时，唐伯虎心中颇为惊喜。
他还正想着如何接近皇帝呢。
那几名锦衣卫倒是嘴严得厉害，一路上都缄口不语。
他感觉自己被拉着在京城内转圈子，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才被送入一个宫殿内。
唐伯虎看到了高居首位，身穿龙袍的男子。
对方出乎意料的年轻，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与他想象中那个不务正业荒淫无道的皇帝如出一辙。
大殿上站着手持利器的侍卫，唐伯虎却怡然自得地盘膝而坐。
皇帝又如何，他可是拥有了仙缘！
如果皇帝识相点，那么他便以国师的身份助其兴盛大明。
倘若对方不识趣，他不介意让大明换一个皇帝，乃至改朝换代！
这几日在路上，他总会在夜间回到酒馆内。
通过跟酒馆内一个个客人交谈，特别是赵刚等人给他灌输的思想，让他的心态变化不小。
视权贵如粪土，这就是如今的他！
瞧见他见到皇帝并不下跪，反而悠然自得地盘膝坐地，朱厚照旁侧的太监大怒，尖声叫道：“好大的胆子，还不跪下！”
朱厚照却摆了摆手，哈哈大笑道：“这才是一脚能踢死人的壮士该有的样子！”
他大喊道：“来人，赐座！”
当即有小太监搬来椅子送到唐伯虎身侧。
他这样的表现反倒让唐伯虎有些发懵。
注意到朱厚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唐伯虎忽然菊一紧，暗呼糟糕。
听说这家伙至今没有子嗣，该不会是迷恋男色吧？
朱厚照是真的对唐伯虎感兴趣。
在他的印象中，唐伯虎该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可面前这青年龙行虎步，容貌英俊，气质桀骜不凡，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
哪怕他并非唐伯虎本人，这份胆识也非常人所能有！
这让他对面前这个自称唐伯虎的男子愈加好奇，心说这莫非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大将军。
看到唐伯虎坐下，朱厚照起身，盯着对方。
他正要向前走去，却被旁侧的太监拦住，小声道：“陛下。”朱厚照无奈。
他明白太监的意思。
这个传闻中一脚踢死宁王的猛人，靠近对方势必很危险。
纵然他觉得无碍，但依照他对这个太监的了解，再过去对方指不定还得跪地抱腿了。
他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唐伯虎道：“听说你一脚踢死了宁王？”
“是！”唐伯虎说。
屁股挨着椅子，他心中多了点底气，准备看看这个昏君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那你力气很大？”朱厚照又问。
唐伯虎冷笑一声，双手忽然发力。
砰地一声，挂在脖子上的枷锁瞬间裂开。
他抬了抬脚，脚上的铁链应声断裂。
“护驾！”太监吓得尖叫出声。
一众宫廷侍卫们更是纷纷举起武器，就要朝着唐伯虎围拢而去。
“住手！”朱厚照大喝。
众人这才纷纷止步，一个个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伯虎。
能将铁链挣脱，他们简直无法想象这家伙力气有多大。
听说对方一脚踢死宁王，此事恐怕真是空穴来风！
朱厚照双眸闪亮，注视着唐伯虎道：“听说你返老还童，可是真有此事？”
“自然！”唐伯虎手中凭空而现一把折扇。
他拿出折扇，随意挥了挥。
发觉冷风嗖嗖刮进脖子里，他又将扇子折上，一副高手寂寞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本事？”朱厚照双目发光，死死盯着唐伯虎。
唐伯虎微微一笑：“我的画不一般！”
“能否让朕开开眼界？”朱厚照满脸期待。
“有何不可！”唐伯虎道。
他很乐意给这个土包子皇帝展示一二。
眼见朱厚照让人准备笔墨纸砚，一脚踹开拦路的太监到跟前给自己研墨，唐伯虎的感觉颇为古怪。
他明明是抱有贰心二来，一度想着杀死对方，可这皇帝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他试着将手搭在朱厚照肩头。
锦衣卫指挥使吓得身子都哆嗦了下。
那名受无数人恭维的大太监更是像吓得身下都湿了。
“先生有何指教？”朱厚照偏过头。
唐伯虎摇了摇头，心道这家伙怎么做的皇帝，一点戒心也没有。
回想着被押解过来时，在大殿外见到的那个关在笼子里的猛虎，他有了决定。
抬起墨水，他直接泼在画纸上，然后手执画笔开始描绘。
不消片刻，一只活灵活现的猛虎便出现在画纸上。
看着猛虎那栩栩如生的模样，朱厚照赞赏：“好画！”
唐伯虎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他，伸手按在画纸上，微笑道：“你再看！”
他念头一动，一道咆哮声陡然传出。
画中猛虎从中跃出，跳到了大殿中央。
随着它的咆哮，朱厚照双耳都有一瞬的失聪。
看着那血淋淋的大口，他脑袋中更是空荡荡的。
几个太监吓得卧倒在地。
锦衣卫指挥使大惊，喊了声“保护陛下”，便朝着猛虎扑去。
可他的刀还没落到猛虎身上，就被猛虎一下子扑倒，锋利的爪子撕破了他的衣服，张开几乎要咬到他的脖子！
一切发生在电火石之间，锦衣卫指挥使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虎头，双眸紧闭，暗道“吾命休矣”。
然而好一会儿，他都没等到刺痛从脖颈处传出，反而身上一轻。
等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眸时，就发现那猛虎竟然乖巧地卧倒在了唐伯虎身侧，用一双巨大的虎头蹭着对方的手掌。
朱厚照经过最初的惊恐后，也已经回过神。
他又惊又怕又喜地看着唐伯虎身边的猛虎，又瞟向空空如也的画纸，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好半晌，他才张开口：“我可以摸摸它吗？”
唐伯虎觑了眼他，又看向整个大殿。
太监和侍卫们被吓傻了不少，这个皇帝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他没有说话，朱厚照大着胆子将手按在了虎头上。
发现老虎并没有抗拒后，他喜不自禁，满脸堆笑。
“这个好，我养的那几只老虎可从不让我亲近……”他跟唐伯虎交流起了养虎经验。
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唐伯虎怔然无语。
“我杀了宁王！”他提醒道。
“一个宁王而已，杀就杀了。”朱厚照毫不在意。
他接着问道：“它是从画中出来的吗，难道说……”
“杀死宗亲，不该治罪吗？”唐伯虎打断道。
朱厚照道：“宁王意图谋反，先生平叛有关，该赏赐才对！”
“你有他叛乱的证据吗？”唐伯虎问。
朱厚照无奈：“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些扫兴的话题了？”
他忽然变得兴致盎然起来，问道：“先生想要什么赏赐，我封伱为大将军如何？”
唐伯虎冷笑：“难怪人人都说你是昏君！”
朱厚照满不在乎：“我又没想当皇帝，先生对皇帝感不感兴趣，要不要我让给你，你来当皇帝玩玩？”
“你！”唐伯虎目瞪口呆。
他仔细看着朱厚照的表情，发现对方似乎并非开玩笑后，心中只余下“昏君”二字。
“你让皇位于他人，不觉得对不起你们朱家的列祖列宗吗？”他想到了酒馆里的朱由检和朱元璋。
特别是朱由检，这家伙似乎对朱家的皇位执着得很。
听说自己可能对大明皇帝不利后，每次看自己都有种怨气。
“等先生当了皇帝，封我为大将军，让我领兵打仗，”朱厚照却目光灼灼道，“这样我纵横沙场，开疆扩土，也能为我祖辈争光！”
唐伯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索性挥了挥手，将显化出来的猛虎收入画中。
朱厚照感觉手中一空，看到猛虎回到画中，满脸遗憾。
“我可不想当皇帝，”唐伯虎沉声道，“但我要你听我的，我会让大明百姓丰衣足食，人人如龙！”
“好！”朱厚照说完之后，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请先生收我为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