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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勒妮
威利还活着!
透过休厄尔小姐的眼睛,我的视线越过囚笼的栅栏,立刻捕捉到他的身影。他那犹如黄鼠狼毛发般浓密的头发如今只剩下几缕银丝,来自他后上方灯泡的光照在他头上,形成了一圈刺目的光晕。
威利还活着。尼娜至少在这一点上没有撒谎。对于现状,我几乎摸不着头脑:尼娜和我把我们的猎物带到这个邪恶的盛宴之上,而威利——尼娜说他命在旦夕——却在和抓捕他的人谈笑风生。
威利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或许比六个月前更放浪不羁了。当他的脸在隧道的昏暗灯光中浮现的时候,我让休厄尔小姐转过头,往囚笼的阴影中缩。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么做有多愚蠢。威利用德文同被尼娜的女黑鬼称作“索尔”的人说了一句话,欢迎他来到地狱。那个男人让威利滚开。威利哈哈大笑,对一个长着爬行动物般眼睛的年轻男人说了两句话。就在这时,一位非常英俊的绅士走上前来。威利称他为c. 阿诺德,我知道这就是休厄尔小姐调查过的那位传说中的巴伦特先生。尽管灯光刺眼,环境肮脏,我依然立刻辨识出那人举止高贵而优雅。他就像我的爱人查尔斯一样,操着一口剑桥口音,显得颇有教养。他的西装夹克经过精心剪裁。如果休厄尔小姐的调查没错,那他就是世界上八位顶级富翁之一。我觉得这个男人可能会欣赏我的成熟和良好教养,说不定能真正理解我。我让休厄尔小姐凑到栅栏前,抬起头,半闭着眼睛,挑逗性地垂下了睫毛。巴伦特先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径直走开了。威利和他的年轻朋友随后也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尼娜的女黑鬼问,她称自己“娜塔莉”。
我让贾斯汀怒气冲冲转向她:“你自己看啊。”
“我现在看不到。”黑人女孩说,“我之前解释过,因为隔得太远,连接不是很理想。”我们坐在客厅里,女孩的眼睛反射着烛光。那双浑浊的褐色眸子,同尼娜的蓝眼睛根本不沾边儿。
“那你是怎么操控傀儡的,亲爱的?”我问,贾斯汀轻微的咬舌音让我的声音比预期的更甜美。
“调教。”尼娜的傀儡说,“出了什么事?”
我叹气道:“我们还待在小囚笼里,威利刚来过——”
“威利!”女孩尖叫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尼娜?是你自己告诉我
,威利被要求到岛上去。难道你说你一直同他保持着联系是在骗我?”
“当然没有!”女孩断然否定,迅速而坚决地恢复了冷静,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尼娜,“但我已经有一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他看起来还好吧?”
“不好。”我冷冰冰地说。我犹豫片刻,决心考验她一次。“巴伦特先生也在。”我说。
“哦?”
“他非常……迷人。”
“是的,他很有魅力,对不对?”
她的话里是不是有那么一丝忸怩?“我明白为什么你会经不住他的蛊惑,选择背叛我了,亲爱的尼娜。”我说,“你是不是……同他睡过?”我讨厌这种荒谬的固定表达,但我找不到更文明的方式来质问她。
黑人女孩只是瞪着我。我在心头第一百次咒骂尼娜选择操控这个——这个奴隶——而不是我可以平等对待的正常人。即使是可恶的巴雷特·克拉默小姐也是个更好的谈话对象。
我们沉默中坐了一会儿,女黑鬼沉浸在尼娜注入其脑中的幻想之中,我的注意力则分配在不同的家庭成员身上:休厄尔小姐对冰冷石块和空寂隧道的有限感知;贾斯汀对尼娜的认真监控;以及对我们海上朋友的最微弱的思维触碰。最后一种连接是最难维持的,不仅仅是因为距离遥远——自从我患病以来,距离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障碍了——而是因为在尼娜下达新的命令之前,这种连接必须保持在若有若无的状态,以免被觉察。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我之所以按照她的要求去做,是因为我需要暂时配合她,也是因为我必须回应她那番幼稚的嘲弄——她竟然说,我不可能与只在望远镜里观察到的人确立并维持连接。但既然我已经证明我有这样的能力,我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跟着尼娜的思路走。现在我已看清死亡大大削弱了尼娜的念控力,就更没理由怕她了。就算是六个月前在查尔斯顿发生分歧之前,她恐怕都不能在两百英里之外操控某人。但我肯定,她绝不会向我暴露她的弱点,或者表现出对我有一星半点的依赖。
就像她现在依赖我一样。女黑鬼坐在我的客厅里,穿着一件松垮垮、皱巴巴的毛衣和一条黄褐色裙子,而实际上尼娜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只要我不告诉她,她就不可能知道此时此刻岛上发生的情况——我如今越发确信这一点。她说她能够间歇性地操控那个名叫索尔的傀儡,但我压根儿不相
信。乘船出海的时候,我曾蜻蜓点水似的触碰过他的意识。尽管我发现了被操控的痕迹——曾被大规模操控的痕迹——但我也感觉到了别的东西,潜藏在表面之下,也许十分危险,似乎尼娜用一种高深莫测的方式在他的思想里设置了陷阱。我还感觉到,这个男人现在并没有在她的操控之下。我知道,即使是经过充分调教的傀儡,在情况发生改变或者出现偶发事件的情况下,其可靠性也是极其有限的。在我们三人过去的美好时光中,在调教自己常用的傀儡时,我的念控力是最强的。尼娜嘲笑我说,这是因为我惧怕去征服新的对象;威利藐视所有长期关系,就像他经常换床伴一样,被他操控的傀儡也是一个接一个,从不固定。
如果尼娜想单单利用调教过的傀儡在岛上纵横驰骋,那就注定会失望。我感觉现在,我们之间的力量对比改变了——这么多年来终于轮到我占上风了!——接下来选择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在什么条件下采取行动,都是我说了算。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尼娜在哪儿。
女黑鬼正在客厅里喝茶——在客厅!父亲如果看见了肯定会被气死!——她不知道,一旦我找到了可以查出尼娜行踪的另一种方法,这个讨厌的黑人傀儡就会立刻被清除掉,尼娜也会为我采用的手段之新颖而惊叹的。
我可以等。时间的流逝将对我越来越有利,而对尼娜越来越不利。
门厅里的落地大摆钟刚刚敲过十一下,贾斯汀正昏昏欲睡,这时身穿连体工作服的狱卒打开了通道末端古老的铁门,通过液压装置开启了五个囚笼的栅栏。休厄尔小姐的囚笼没有开,更高处尼娜的傀儡的囚笼也没有开。
我看到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经过,明显已经受到了操控。我震惊地发现,其中一个高大魁梧的黑鬼我见过,在我们上次的重聚中,威利表现出很难驾驭他的样子——他好像叫詹森什么的。
我很好奇,于是放松了对贾斯汀的感知,放松了对睡在缓缓摇摇的舰上休息室中的那个男人的感知,放松了对所有人、甚至我自己的感知,同时动用了所有增强后的念控力,将自己投射到一名警卫的意识中,以获取最低限度的感知,就像在观看信号微弱的电视节目一样。我看到被选出的四男一女走出通道,穿过铁门和古老的吊门,再经过进来时经过的那条地下大道,爬上一条黑魆魆的长坡,进入热带岛屿弥漫着腐朽植物气息的夜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