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暗,灰色的阴云囤积在北方,空中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牵着一根细线渐渐将那块抹布似的云霭拉扯过来。
略微粗重的喘息从鼻间迸出,那条木制拐杖的底部尖端带上了土地的泥草,然后一下一下的杵出个深坑。
拄着这条拐杖的人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中浮现几丝忧虑的神色,拇指按压着拐杖,放平心态,继续埋头赶路。
林间的鸟禽迫于天色的压抑,放弃了啼鸣和嘶吼,整条道上除了那人的脚底踩动枯枝落叶的声音,再没有其它的响动。
脚步声陡然戛止,那人看着远方,双手合十,吟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吟诵的佛号突显了他的身份——一个和尚。
这和尚嘴皮有些干裂,他的左手上捻着一串佛珠,大拇指码动佛珠上浑圆的珠子,清清脆脆,极像水滴落在河面上的震颤。和尚脚上穿的布鞋沾染了许多的灰尘,身上披着的禅衣也不如香火鼎盛的寺庙内那些僧人所穿的圣洁。
即便如此,他双手合十吟涌佛号的样子依旧可以称得上虔诚二字。
这一声佛号吟罢,举脚迈步,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坚定,每一步的距离也迈得极为精准,仿佛一把丈量山河的戒尺,乾坤万里一步跨之。
和尚的路径与那块“抹布”的路径正好相对,和尚走出一步,“抹布”行过一里。
不消片刻,那块“抹布”被和尚顶在了头上,四四方方,盖住了和尚的前后左右。
和尚闭眼望天,微微一笑,随后抬眼行路……
往道上的尽头看去,大约十来里的地方有一座破败的庙宇。
庙宇的墙是用黄色漆料粉刷的,长年无人修缮导致墙体塌落,墙上的漆料也被雨水剥离地七七八八,露出了里面的砌砖和黏土。
和尚站在庙门前,看了看庙门上的匾额,闭眼一拜,说道:“贫僧路遇阴云,恐行至半路遭逢大雨,贫僧无斗笠,无纸伞,故此借庙躲雨,特告知师兄。”
和尚说完,拄着拐杖踏步走入庙内。
天空忽起惊雷,照耀苍穹。那匾额上的字体闪着金光应和着惊雷的狰狞显出全貌。
南海净坛!
……
……
春风客栈的小厮跑出来时,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小厮捏着肩上的白布,左右挤着人缝瞧了瞧,看到远处有一位佩刀穿的甲的人羁押着一位男子。
小厮思索半晌,回忆起律法司的那些了司务大人不就是这么穿的嘛?小厮估计是律法司的司务大人缉拿人犯,便不以为然,准备回客栈告诉内堂练刀的公子爷,好拿些赏钱。
“头一回见律法司的司务大人们这么严肃,说抓人就抓人,一点情面都不留。往常开开玩笑,司务大人们也就笑笑过去了,今天这阵仗十几年没见过了吧!”
“谁说不是呢,我二姐的大娃子在海河帮的码头做事,听他说这几天码头上的兄弟做工的时候都把刀放在傍边,那刀亮晃晃的,一刀下去铁定要命。”
“不会吧!”
“哪能骗你
啊,我二姐的大娃子亲口说的,还说得有板有眼的,你不信都不成。”
这两位闲谈的大妈离小厮不远,走堂待客的伙计多数都练得一手好耳力,这不,两位大妈的谈话都被小厮听在了耳底。
小厮抬起的脚收了回来,转身向两位大妈走去。小厮先把肩上的白布拿在手中,接着拦在两位大妈的前面,一脸殷勤地道:“二位大婶等等!”
两位大妈,一位往后退了半步,用手捂着菜篮子,另一位赶紧捂住胸口,又将自己袖子的内袋往里塞。
小厮双手捏着白布,站在两位大妈前面,弯腰道:“二位大婶别误会,俺不是坏人。只是刚刚没赶上这里的热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位大婶能给俺说说吗?”
捂着菜篮子的大妈拍拍胸脯,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多大事呢。你要想知道,婶就给你说说。”
小厮听得分明,这声音是“家里有二姐的大娃子”那位。
那大妈拉过小厮的手,说道:“你刚刚没来,错过了一场戏。今儿的律法司司务都跑出来了,好家伙,那一个个的,腰上都别着刀,脸上的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大妈在那里滔滔不绝,小厮的脚却有后挪的迹象,不为别的,这大妈菜篮子都是大葱,而且这大妈还喜好吃大葱,那味薰得小厮眼睛不停眨巴。
“……怎么样,吓人吧。我跟你说,这几天你们这些精装的年轻汉子还是小心点好。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大事,那刀子可不长眼,指不定就砍在你身上。”
小厮见大妈说完了,手上用力甩了甩挣脱了大妈的“铁手”,手腕上都生了红印,小厮嘴角一抖,这是在卖命啊!
“好咧,谢谢婶,俺家有事先走了。”小厮扯着笑,说道。
小厮不管有他,脚下跟生了风似的,车轱辘连轴转,逃离了两位大婶。
“这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嫌我吃大葱吗?”大妈在自己手上哈了口气,凑在鼻尖闻了闻,“也没味,大惊小怪!”
这大妈挨近了另一位大妈,说道:“你说是吧!”
另一位大妈眉头挑了挑,瓮声瓮气地说道:“还好吧!”
……
“小哥,小哥……”
小厮一路叫一路跑进内堂,掀开帘子,看到陈文衫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坐在一角躺椅的姚九指尖敲打扶手的频率越来越慢,用的力量也越来越轻,到最后,那手指由自身重量带着落在扶手上后就再也没了动静,而闭眼的姚九也起了鼾声。
陈文衫伸出手背朝小厮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出去聊。
帘子落下遮住陈文衫背影的那一刻,姚九睁开眼睛看着偏西的日头,怔怔入神。
……
“小哥。”小厮伸出手心摆在陈文衫眼前。
陈文衫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抛了抛后,扔给了小厮。
小厮接过碎银子,嘴角都要咧开了,他将碎银放在口中咬了咬,拿出去后放在眼睛的上方,看着碎银上细小的牙印,小厮哈了口气在衣服上擦了擦,
放入怀里。
“说吧,外面出了什么事?”陈文衫催促道。
小厮张开嘴龇出一口微黄的牙齿,说道:“听说是律法司的司务都出动了,一个个都挺板着脸,挺严肃的,大概是哪里出了什么命案吧!”
小厮摸了摸胸口,质地软和的银两搁着一层衣物摸去有点膈手,那几粒突起没有让小厮觉得不适,反而更添了几分心安。
“哦,对了。小哥,俺还看到了一个男的被司务给抓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小厮又补充道。
陈文衫听着小厮的陈述,脑子里出现了几个问号。律法司向来发度森严,不可能乱抓人,更不可能全部出动。要知道老巢空虚是大忌,何况律法司里面关压着不少死刑犯。
他的两道眉毛斜着向鼻梁压去,踱着步子走到一个椅子傍边,伸手一拉,然后身子靠了下去。
“律法司的人都出来了?这是要绝决战了吗?”
小厮看着自言自语的陈文衫摇了摇头,银子到手了,多余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
陈文衫猛然站了起来,看着小厮,神色郑重地问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小厮被陈文衫盯着有些发慌,但他确实不知道那一大群司务是去往何处,刚刚的大妈也没说这个问题。由于担心陈文衫要回银子,小厮情急之下,随意指向北方,“那边!”
陈文衫气息陡急,眼睛顺着小厮手指那个方向,说道:“哪是!”
右腿发力,陈文衫冲了出去,跑到大门外后,又回头对小厮喊到:“小二,一会我师父要是醒了,就说我内急,替我瞒好咯!”
小厮点点头,回道:“好,小哥,你去吧!”
……
……
城主府的大门敞开,门前站立着两位持枪兵士。这两位兵士仿若雕塑一动不动,眼神目视前方,街道上行人的表情和动作都被兵士一一看在眼里。
云立在院子里的花亭下一个人悠然地喝着茶,身边的侍女恭敬地站在身后。
茶壶里泡的是名贵茶叶,阳光洒下来,滑过亭角的边沿在云立的半边身子留下痕迹。
茶杯的茶水还有一半,褐色的晶莹剔透的液体微微泼动。云立看着茶杯,皱了皱眉,回头问到侍女:“小公子今天在哪里?”
侍女在云立的身后低了低膝,说道:“回老爷,小公子在前院。”
云立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起身说道:“要是小公子找我,就说我因劳累已经睡下,不到晚膳时间不用再来叫我。”
“是,老爷。”
云立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沉吟少许,说道:“去跟后院的客人们说‘红衣未来,这里出现任何问题由他们负责’。”
“是,老爷。”
云立点点头,背起双手离开了花亭,他的步子缓慢,不长的路径走了不少时间。待走到房门前时,城主府的大门处有道威严的声音沉沉地喝道:“律法司副司携法令缉拿要犯云安,请贵府配合!如有反抗,依律,就地格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