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东悬耀日,昨夜的星空很好,所以今日的天色很好。不如预想中的凄凉和悲伧,名川城今日并未下雨,在临近夏季的日子里,名川城的温度较之以往明显提高些许。
春风客栈。
陈文衫站在姚九的房间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上褶子,陈文衫朝着里面喊道:“师父,该吃饭了。”
原来,陈文衫今早从房间醒来时见客栈大堂内没有姚九的身影,在等了片刻后,来到姚九房间门口叫醒姚九。
一声未应,陈文衫上前敲了敲姚九的房门,继续喊道:“师父,时辰不早了,您以前不贪睡的。”
陈文衫收回敲打的右手,退后两步,看着姚九紧闭的大门,压了压眼帘。
“师父,师父!”
陈文衫再次呼喊几声未得到回应,脚步抬起就准备推开房门。
……
……
大江的水流趋近平缓,有人用一块落石打破了水面的平静,这个动作所溅起的水花让站立在一旁的人稍稍皱眉。
扔落石的人淡然地看着水面,那石子所造成的波纹没有让他的眼睛有丝毫地眨动,视野向左右移动少许,捡起身侧的一块石子在手里握着。不大不小的石子刚好能被他握住,用大拇指摩挲掉石子上的泥垢,然后向着高空一抛,完美的线条在江上虚空出现的刹那,便随着石子落入水面消失。
“第一百六十七块。”那人默默地说道。
那人的手就好像早知道哪里有石子,在没有移动目光的情况下,信手再捡一块石子。
“第一百六十八块。”
“你不累吗?”一旁的人问了扔石子的人这样一个问题。
扔石子的人照旧扔下手中的这块石子,在这块石子离手之后,他向后躺去,任由身子自由地落在江边的草丛上。
强烈的日光使得他双目微闭,现在他有了与一傍所站之人说话的时间。
“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到名川的?”
站着的人坐了下来,双腿盘着,腰杆挺着笔直,可以看出这人的性格极为严苛,哪怕是随意坐下,也会不自觉地保持某种礼数。
他摆好自己衣服的长摆,然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说道:“来了有些日子了。”
躺下的那人微微侧身,看向远处,“为什么不先来见徒儿?”
坐下之人回答的语调略微放得沉长,“有些事情要做,耽误了点时间。”
“师父,其实你早就知道名川城的事,对吗?”
“无情,你是在质问为师吗?”
“无情不敢。”
……
这是铁无情至醒来后与坐着那人第一次谈话,不怎么愉快。事实上当铁无情醒来第一眼看到坐着的这位老者时,并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甚至那醒来后的第一眼里连生气都不存在多少。
铁无情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同不具备灵魂的行尸走肉,木楞地盯着破庙顶端的房梁,他那时候的眼珠就像哑光的镜面,没有经过打磨,失去了最基本的神采。
那时候,魏雄山曾坐在铁无情身边,他一度以为是喂给铁无情的那颗往生丹出了问题,可一想到那颗往生丹是当年陛下因念他功绩卓越赐予他的,绝无可能会是假制粗造,才在心里否绝了这个想法。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直到破庙里的一位孩童握住铁无情冰冷的右手时才发生改变。
年幼
的孩子睁着自己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躺在那里的铁无情,小小的眸子里充满了担忧。孩子的手跟碳火一样给铁无情的手心带来了温度。在孩子的心里,不希望这位躺着的叔叔出事,他觉得只要自己握着他的手,就能让这位叔叔好起来。
铁无情小指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转头盯着这位孩子。孩子咧嘴一笑,对着铁无情说道:“东哥说你是好人,我娘跟我说过好人都会过得很好很好的,叔叔也要过得很好很好。”
铁无情的胸膛微微起伏,哑光色的眼珠子就那么入神地看着笑面如花的孩子。
东哥跑过来准备拉走这个孩子,好让铁无情安心的恢复,东哥拉住那个孩子的手正准备将他抱到一边去时,那动作却是僵在原地。
哑光色的眼珠里出现点点晶莹,汇聚在一起时好像一颗琥珀,液体的琥珀,这颗琥珀顺着铁无情的眼角,沿途留下不舍,滴落在破庙地面的尘埃里。
魏雄山看着地面那一点湿润的地面,内心复杂,到现在他如何不明白自己这位徒儿的心思,那种以死铭志的心思。在醒来的时候,铁无情是死的,在落泪的时候,铁无情才是活的。
那种来源于深处的死亡,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没有豪言壮语的来生之言,只有孤独到绝对的安静。
握着铁无情右手的孩子,看着铁无情的眼角有些不知所措,他挣开东哥的手,用自己小小的手掌擦着铁无情的眼角,他说道:“叔叔,你怎么哭了?我娘说了,哭的人心里一定很伤心,我娘还说只要吹干哭的人脸上的眼泪,那人就不会伤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去吹着铁无情的脸颊,泪痕随风而干,徒留下逝去的悲哀。
铁无情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压抑着沙哑,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道:“你娘……一定是好人。”
吹气的孩子停下动作,然后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开心地笑了起来。有人夸他娘,他就开心,可笑着笑着他又哭了起来,嚎啕大哭,“可是我娘不见了,他们都说我娘被坏人抓走了,他们都说我娘死了,他们都在骗我!”
站在一傍的东哥别过脸,手上用力捏成拳头,他两侧的腮帮隆起,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孩子哭了好一会,东哥蹲下身子轻轻擦干孩子的眼泪,他抽了下鼻子,用手背堵着鼻子,声音含糊地说道:“好了,让叔叔多休息会,我们先到外面去玩。”
那孩子瘪着嘴,使劲哽咽着自己脖子,他想停下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以至于他上下嘴唇不时被吸往嘴里,然后再出来的时候带上了几丝涎下的唾液,最后他点点头,双手张开往东哥的怀里躺去。
铁无情眼睛里看着这一切,他眼神里的东西无法在用词汇去形容,他自诩正义半生,却在死后重生这一刻见证了自己的无能。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看到了一边柱子上靠着的自己的剑,一只手使劲伸过去去拿。借着剑体的拄拐下,他走向了破庙外面,在迈过破庙的门槛的时候摔倒在地。
他用脚蹬着地面,一点一点爬起来,最后身子半跪在地上。
魏雄山站在他的身后,背着双手看向铁无情。
“把剑放下!”
铁无情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依旧往外,用爬的……
“我叫你把剑放下!”
铁无情突然大叫一声,他靠大叫这一声的力量站了起来,穆然将剑拔出,对着魏雄山。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现在就
像一条丧家之犬,只知道对着自家之人张牙舞爪,却没有一点本事去撑起你所谓的道义。”
铁无情的双腿弯曲,还打着摆子,他一只手撑在腿上,一只手拿着剑,放肆地大笑。
那剑体有一朵红花印在中间,那朵红花闪了两下,而后从其中一片花瓣开始逐渐凋零,很快,凋零的红花化作光点散作虚无。
铁无情的笑声在这个时候达到顶点,在笑声中,那剑也从尖端开始破碎,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拿剑的手松了开来,整个身子猛然向后倒去。
咚。
铁无情在昏迷的最后一刻,看着天上的云彩,喃喃道:“师父,无情无能……”
说完眼皮便耷拉地闭上。
魏雄山看向倒地的铁无情,闭上自己的双眼,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
……
水花溅得很高,这次是魏雄山在扔石头。那涟漪泛到远处,趋于无形。
“无情,回大都吧,如今,为师已能护你周全了。”
铁无情坐了起来,看向宽广的江面,说道:“师父,大都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现在回去跟死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江面上有船只经过,船上隐隐约约传来几下吆喝的声音。
魏雄山说道:“这里的事已经不是你能参与得了的了。”
铁无情说道:“师父,等这里的事完了,我一定回大都。”
“既然如此,为师也不劝你了。你知道为师为什么会来名川吗?”
“为什么?”
“因为国师来了名川!”
铁无情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国师,那位近来在大都最得陛下恩宠的国师大人也来了,看样子陛下还真是重视名川城啊。联想起于老三跟自己说过的话,铁无情开口问道:“师父,这名川城到底存在什么?值得这么多人来这里大动干戈,甚至连陛下都传来圣命!”
“大江正神!”
魏雄山说完这两个字,停顿一会后,接着用更加重的语气说道:“江九爷!”
铁无情眼角渐渐眯起,看向魏雄山说道:“师父说得可是……”
话到这里,铁无情不愿在往下说去,因为接下来的内容让他讳莫如深。
到底是不愿还是不敢,只有铁无情自己心里清楚。
魏雄山看向身后远处的破庙点点头,说道:“你猜得没错,确实是龙脉。陛下寻了江九爷的龙脉二十几年,如今出现在名川城,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江九爷……大江流域的河流正神,是世间少数显露过真迹的,还依然留在世间的神邸。可惜百年前大江哭嚎,一夜之间所有江九爷的神像都断裂为两半,世人都猜测江九爷已死,可到底是什么人具备有杀死正神的实力?要知道那可是太始境实力的正神。”
铁无情缓慢地说道,话语之间透露着惊世秘闻。
江九爷,一位被世人遗忘的神邸,从他的庙宇破败程度就可以看出他的萧条。
至那一夜过后,仿佛被人刻意抹去存在的痕迹,在世间不见其传闻。
关于江九爷的事情,魏雄山有着自己的猜测,如果名川只有江九爷的龙脉是不会引得这么多人前来,而楚国皇帝真正要寻的也绝不仅仅是一条龙脉那么简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