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风雪没有融化期,短短的几天晴朗,寒气仍未飘散,另一次风雪匆匆光临,气候显得反常,对在外混口食的人,是相当严酷的考验。
江星与金牡丹已逐渐恢复精力元气,酷寒已威胁不了他们,罡风扑面,两人毫不介意。
“老鬼说,谷中有爪牙穷搜。”金牡丹不安地说:“我们该辛苦些,攀越右面的山脊,避开山谷,另找道路远走高飞。”
“我已经摸清方向了。”江星信心十足地说:“你攀越山脊,从南面的纵谷走,约十里左右,便可找到有人往来的道路,那是前往西洪庄的大道,西南便是永定河,你可以找到至京城的官道。”
“那就走啊!”金牡丹兴奋地娇呼。
“你走,我不走。”江星向山谷一指:“我要从山谷下去,而且我不到京城。”
“罗兄,你……”金牡丹一怔。
“我要办事。”
“找他们?”
“不错。”江星眼中出现兽性的光芒:“这次我冒充无常公子进入黛园,主要是寻找谋杀霸剑的凶手,没想到没获得任何线索,几乎送掉老命。”
“可是,目下情势更为凶险……”
“离开黛园,猛虎出押,凶险已减至最少。”,
“宾客死的死逃的逃,你怎么找?罗兄,请不要……”
“我昨晚想起了一件事。”江星将佩刀改插在腰带上,表示随时皆有拔刀的可能:“我进入黛园之前,曾经与另一批仇家遭遇,发现处距黛园不远,很可能是黛园派在外围的爪牙。我愈想愈可疑,在黛园我就应该留意这条线索的,因此决定着手追查,也许能从黛园的爪牙口中,查出我所要的线索。”
“一批仇家?怎么一回事?”
江星不想多解释,他与虎形人的仇恨,不希望旁人卷入他个人的恩怨仇恨,自己担当,他对金牡丹甚有好感,更不希望金牡丹卷入个人的恩怨中。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希望牵扯到旁人。”江星摆出拒人于千里外的神态:“你走吧!咱们江湖上见,后会有期,路上小心了。”
“我不管,我要和你一起走。”金牡丹突然一把抓住江星的手臂,翘起仍有干裂伤痕的嘴唇:“我根本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该怎样找路,再说,半途不幸碰上阴阳双怪那些可怕的高手,岂不是死路一条?你不管我的死活了?”
“咦!你知道凶险吗?”
“我不怕,我跟定你了。”金牡丹不着痕迹地挽住江星的手膀,半俏皮半耍赖的白了他一眼:“除非……除非你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忘了黛园的事,闯关涉险,那一定有我一份。”
江星转身伸手搭住了金牡丹的肩,将她拉近面面相对,开始正式用心地打量这位江湖知名的女杀手,眼中有困惑的神情,但对金牡丹这种亲昵的神情并不感到惊讶。
根据江湖传闻,这位江湖名号响亮的女杀手,并不怎么检点,美丽、大方、阴险、狠毒,外表与内心迥然不同,是双重性格的江湖豪放女之一,也就是说,对男女之间的交往不怎么在意,是具有叛逆性格的女人。
曾经一度他认为眼前这位美丽的女人不是金牡丹,与他一样是冒充的冒牌货。
但今早,这女人的暗器在刹那间同时击毙了两个高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估计错误,这
女人应该是真正的女杀手金牡丹。这双不像经常练习使用暗器的纤手,竟然将暗器使用得出神入化,怎会有假?
昨晚这女人与他相拥而眠,的确与江湖传闻有点吻合,这才是女杀手金牡丹的豪放女作风,绝不是因为害怕而与他同眠。
江星对在江湖闯荡的男女,有相当的了解,不管这些人到底为了什么,持有何种理由,以及有何目的,反正身入江湖,便很难对社会上的道德礼数有所遵守。
凡是身怀刀剑闯荡江湖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对道德规律不愿认同的人,是叛逆性的男女。
江星自己二世的人生中都在江湖上随波逐流,这是铁的事实。
行使侠义也好,为非作歹也罢,总之一句话:都是藐视社会道德规律的男女,一切掩饰、藉口、巧辩,都是自欺欺人的漫天大谎。
“吴姑娘。”江星郑重地说:“你明白吗?你我不是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是说,你是刀客,我是女杀手?”金牡丹脸色一变,怯怯地问:“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我不主动杀人。而你,却为名为利而杀人。”
“可是……”
“我不想在字面上争议是非,我也无权判决谁对谁错。不过,你我也有相同的地方。”
江星脸上郑重的神情消失了,嘴角出现嘲讽的笑意。
“我在听。”金牡丹的嗓音柔柔地,一点也没有女杀手或豪放女的气质。
“我们都为了自以为是的目标而杀人。”江星笑笑,笑得有点勉强,甚至近乎自责自怜:“不管怎样,你我是硕果仅存能幸运厮守在一起的人,此中很可能有天机缘分,真该珍惜这
份劫后余生的感情。走,我先送你脱离险境,一切烦恼暂且抛开。”
两人攀越山脊,向南面的纵谷下降。
邪尊何明发现东面山谷有人这满山穷搜,那已是四更至五更初的事。
搜山的人不可能在某一处地方停滞
逗留,搜,该是随地形与情势而移动的。
江星没问清楚,邪尊也说得含糊。
不走东走南,闯入另一处险境。
俗语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两人在不算峭陡的山腰积雪中跋涉,逐渐向下降,不久便降至谷底。
由于积雪已经冻结,走动时不至于费劲,认准方向循谷向南又向南。
附近全是冰封的树林,里面不便行走,便沿一条冰冻了的溪流踏雪缓行,溪流已看不出
本来面目,倒像境蜒在山间的一条大路。
金牡丹不再跟在他后面,与他江星肩相挽而行,倒像一双踏雪寻梅的伴侣。
罡风阵阵,彻骨奇寒。
树林传出一阵阵冰棱折断下坠的声浪,乱人听觉。
转过拐角,江星突然大叫:“你这个小王八蛋!还知道回来?”
路边一截树丫上,幽黑发亮的黑貂盯着过来的二人,在白雪中分外醒目。
“好可爱!罗兄,这小貂是你的宠物?”
“呃……是伙伴。”
看着哈托尔清冷的眼神,江星加大了揉捏力度:“这是朋友,你怎么才来?哥差点就挂了…”
“小梅妖元转化很关键,得看着。”
“哦,成功了吗?”
“有我在这是大事吗?”
江星大笑:“对对!哈哥出手,神仙都低头。”
乍出生天见到哈托尔,江星心情大好:“瑶瑶那边怎么了?”
“老三赶过去了,主力都在那边,应该没有问题。”
“哈托尔,谢勇死了,帮我找到凶手。”
“嗯,你带着这个女人找凶手?”
“罗兄,京都我相当熟悉。”金牡丹没有再关注哈托尔,毕竟只是一个稍微有些灵慧的小貂而已。她向江星笑吟吟地说,凤目中焕发出喜悦的光彩:“但大部分时日,我都在燕京附近逗留,我想在近期南下,你要不要到江南游玩?”
“我在京都的事还没着落呢!哪有闲工夫到南都游玩?”江星等于直接拒绝对方的邀请,
虽然金牡丹并没直接邀请他结伴游江南:“何况南都近来风风雨雨,最好少往有风雨的地方跑。”
在习惯上,人们把京都称为帝都,把燕京称为南都。
天岚皇朝在应变上有相当周全的准备,坚壁清野,巩固边墙(长城),严防北莽人南侵卷土重来。
万一京都危急,可以南迁退保江南。政策是不错,但缺乏积极性,预留退步的皇朝必定没有多大作为。
两都的应变政策,最后仍然不能贯彻,而形同虚设。江星现在对江湖上的风云人物行踪与作为,并不怎么留意,对一些有关的传闻也不重视,由于康兵不在的缘故,连九重楼的情报系统都很少打交道了,所以并不知道金牡丹的底细,假使他对传闻肯留心,必定知道金牡丹近来一段时日的活动踪迹。
金牡丹说大部分时日,都在燕京附近逗留,显然并非事实。
黛园这次所请的贵宾,几乎全是在北方地面游荡的高手名宿,怎么可能把在南面燕京逗留的人请来?
“京都同样风雨满城呀!”金牡丹似乎不在乎江星的好意,更不介意风风雨雨:“追逐名利,在京都当然机会多些,但在实质上,南都就比较有利……”
“我不是为追逐名利而在京都亡命的。”他打断金牡丹的话:“我冒昧地问你一些问题,问题可能犯忌,但答不答你有权决定。”
“这……我会尽可能给你满意的回答。”金牡丹略为迟疑:“你要问的事……”
“你是独来独往办事呢?还是隶属某一杀手集团的人?”
“这……当然是独来独往的人。”
金牡丹又显得迟疑,而且几乎不想回答。
“哦!查踪觅迹你胜任吗?”江星问得相当无礼:“以我来说,我想找某一个人,跑遍天下也找不出线索,花钱买消息也是白费金钱,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当然我有查线索的门路。”金牡丹这次答得爽快:“有一些能用的朋友,所以通常将
调查期订为一月,每日费用是十两银子。调查期可以由事主要求延长,不然买卖取消。调查有了结果,再订花红价码。”金牡丹这
几年,看来买卖相当顺利,“哦!你问这……”“我想委托你调查一个人。”江星提出爆炸性的要求。
“这……杀霸剑谢勇的凶手?”金牡丹果然吃了一惊:“可是,连你也在捕风捉影,不知姓甚名谁,任何一个杀手集团,也不会接这种买卖,那不是杀手肯接受的事,必须有名有姓有根底可查……”
“杀霸剑谢勇的凶手,我自己会查。”
“那……”
“算了。”江星突然泄气地说;“如果你大部分时日在南都游荡,在京都你查不出什么来的,快走吧!早些脱离险境是第一急务。”
江星本想请金牡丹查翻云覆雨的下落,再一想似乎有挟恩要胁的嫌疑,只好打消雇请杀手的念头。
其实江星心中明白,杀手行业的人,绝不会接受调查的买卖,独来地往的杀手人手先天不足,更不能在调查上浪费工夫。他自己酒是杀手行里的老手了,知道不仅金牡丹无此能力,任何杀手集团,也不会接受他的委托。江星不希望任何人杀了翻云覆雨,而杀
手只受雇杀人。
“我会帮你查。”金牡丹挽住他的手,放开脚程踏雪急走,“我会找人寻线索……”
“以后再说。”
“江星,前面有些不对劲”
哈托尔神识强悍,早已发现问题。
江星点了点了,一面飞赶,一面用锐利的目光,搜索前面冰冻河床两侧的树林。
金牡丹从他突然的举动,感觉出他情绪上的变化。
“你……你怎么啦?”金牡丹吃惊地问。“有点不对。”江星匆匆地说:“记住,不论发生任何变故,切记不可离开我左边。”
“你是说……”
“我们已落在强敌的监视下。”
“哎呀……”金牡丹惊叫出声。
“可是……”她突然脚上一慢,目光落在前面树林前缘的三栋茅舍上:“人不可能躲在屋子里开门迎宾呀!”
冰冻了的溪流弯弯曲曲,冰覆了的草木挡住了视线。
看到茅屋,相距已不足百步。茅屋是正常完整的,应该有人居住。但不正常的是,门窗是敝开的,不,应该说:门窗是被人毁坏的,天寒地冻,绝不可能不关闭门窗。
“雪地有足迹。”金牡丹说。“凌乱的足迹,正确的说,是打斗的遗痕。”他开始绕走,“我们不上当,不过去让他们堵在屋子里瓮中捉鳖,我们不需前往寻找食物,对不对?”
他的嗓门大,是故意说给屋子里的人听的,饥寒交迫的人,才需要进屋寻找食物。“是啊!我们不会上当的。”金牡丹能够领悟他的心意:“他们以为我们被追逐得饥寒交迫,看到房屋必定迫不及待抢过去找食物,一头钻进他们的陷阱任由他们宰割,盘算得真如意精细呢!”
“还不够如意精细,所以只能像呆樵夫一样守株待兔,而枉劳心力。”
“我们怎办?”
“过门不入,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咱们走。”
说走就走,两人并肩携手,像踏雪寻梅的雅士,大摇大摆越屋而走。屋内无声无息,不像有人。
“他们不会死心的。”金牡丹的嗓门也够大,足以让屋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我想,他们一定会不甘心追来撒野。”
“不追来便罢,追来,哼!”他的话充满杀气,充满凶兆和愤怒:“得意浓时便好休;他们已经成功地杀掉许多人,应该及时罢休的,要想赶尽杀绝,是需要付出惨烈代价的。”
“你的意思……”
“刀刀斩绝,绝不留情,咱们走,赶两步。”屋内人影抢出,速度奇快,片刻间,便已到了两人的身后,共有六个人,四男二女,来势汹汹。
两人似乎不知身后有人赶来,脚下从容不迫。
前面的树林前缘,突然冲出六个人,也是四男二女,前后共有十二个人,前后堵住了去
路。
江星一惊,脸色一变。
金牡丹也吃了一惊,惊然止步。
“怎么会有你们?”金牡丹不胜惊讶脱口道:“难道说,你们原来是黛园的人?”前面拦路的四男两女中,有花花双太岁与北燕劳秀在内。
难怪江星与金牡丹两人皆感到惊讶。
“他们是投降的,生死关头他们屈服了,成了黛园的爪牙,不足为怪。”江星沉静地说:“他们总算还有点羞耻感,所以面对你我脸有愧色。”
花花双太岁与北燕劳秀,确是脸有愧色,甚至回避他两的目光,显得心神不宁。
“我……我很抱歉,罗兄。”狂风剑客期期艾艾地说,一直就低下头不敢直视:
“我……我们没……没能逃走,天……天一亮就……”
“其他的人呢?我是说,白羽追魂箭那些人。”
“他们也……也没逃掉……”
“也成了黛园的爪牙?”“罗兄,我……我抱歉。”
“不怪你,俗语说,好死不如恶活。”江星摇头苦笑;“你们这些所谓闯道的人,本就是一些除了追名逐利之外,别无所求的混世英雄,挑得起放得下的下三滥豪杰,这种情势之下,你们有权选择活路。”
“罗兄,你和金牡丹仍有活路。”
“我也抱歉,我不会选择这种活路。”江星断然拒绝:“因为我不是混世的英雄,也是不是下三滥豪杰,我活得有目标,有尊严,有真正武朋友的风骨。”“这……”狂风剑客脸红耳赤。
“你记住,不要让我有机会向你出刀。”
身后,从屋内追出的六个人,已等得不耐烦,也被他饱含讽刺挖苦的话所激怒。
“转身,阁下。”为首的中年人沉喝。
江星缓缓转身,冷冷一笑。
“你老兄又有何高见?要我投降?”他阴笑着问:“最好不要浪费唇舌,阁下。”
“你说了不少不中听的大话。”中年人刺耳的嗓音,令人听了心中发寒。“你都听到了?心里面很不好受,是吗?”
“你叫自在公子?”
“不错,如假包换。”
“敝主人指名要你,不论死活。”
“在下深感荣幸。”
“你愿意活吗?”中年人口气十分托大。
“我的刀如果出鞘,你就知道正确的答复了。”
“你好狂。”中年人要冒火了。
“有那么一点狂,我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