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打来电话,对离婚的事只字不提,只是关心地问我:“昨晚,你没受伤害吧?”
我心里冷笑,“多谢你的提醒,让我躲过了一劫。”现在想来,还是我天真了。在学校有些微任性但性子还算单纯的人,在出了社会在社会大染缺里滚了几圈的人,哪还会继续保持着单纯?
朱颜不算厉害,但也不可小瞧了,她用借刀杀人之计来达成所愿。这下子,她终于可以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明正言顺地嫁给纪之扬,做个风光有钱的贵妇人。
“是吗?你没事那就好,不然,之扬肯定会与他妈闹翻的。”她轻声细语地说。
我差点大笑出声,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我已经猜到,纪之扬的母亲不可谓不恶毒,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朱颜可以借我的事把她搁倒,让她消除嫁入纪家的最大阻力,以后再生个男孩,在纪家的地位已是稳如泰山。
好高明的手段,不动声色间,就一石二鸟地干掉两个都自诩为厉害的拦路虎。
她又提醒我,“你还是小心些吧,昨天,我还看到她又去了教育局。我想,她的目的恐怕不单纯。”
我如糟电击!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老女人知道她儿子对我旧情难忘,怎会让我有翻身的机会呢?说不定,她早已布下另一个天罗地网,就只等着借别人的手把我扫出广州的地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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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第二天照常去学校,便发现同事们看我的眼光带着冷漠与怜悯。
还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教务主任便找我上去谈话。去了教务主任的办公室,发现里面坐了几个陌生人。
“小向,这位是本市教育局刘副局长,这位是主管教育的汪主任---”四届四十的教务主任推了鼻上的眼镜,面无表情地介绍。
“你就是向以宁吧,昨天我收到有人举报你,说你对待老人态度粗暴无礼,举止粗俗---有损人民教师的形象。还有人举报你,你私生活不俭---今天,我代表广州市教育局特地前来查访---如果情况属实---”他把一撮照片扔到我面前的桌上。
这位副局长身形瘦削,面孔微黑,双眼闪烁着冷酷而锐利的光茫。
我以前曾见过一次,以前学校里出发生老师毒打学生事件,被捅到教育局去,也是这位副局长下来查访后,把那位教师革职查办。其实那位教师我也认识,那名学生太过顽劣,无故殴打同学,她上前去劝,也被打了,其中胸部中的拳头最多,她气忿之下,便掴他一巴掌。这事儿教务主任也知道,对那名问题学生狠狠批评了,又通知其家长。
如今都是独生子女占多数,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自己儿子被打了,也不问清红皂白,被闹到了学校,最后又闹到教育局,本来这事儿就是那名学生有错在先,老师最多不过受点行政处分而已。但那位学生家长在教育局里有人,这事儿便成了维护学生尊严的正义之师。
我清楚地记得那名无辜的同事被这位副局长批评得有多严厉。如今,轮到我了,我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圆余地了,至少以我微薄之力是无法抗衡了,便直截了当地问:“刘副局长,请问这次你又收受了张芝珏女士多少钱?”张芝珏,纪之扬的母亲,纪豪建筑公司董事长夫人,目前是某癌症儿童慈善基金会发起人兼某老年协会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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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路上,一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师们远远跟着我周围五米处,偶尔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我从容收拾了物品,昂首挺胸地穿过他们,望着学校威严圣洁的大门,嘴角扬起一抹讽笑。
不知何时,校门口聚集了一批记者,都是本市新闻报刊社的记者。现在是上学时间,门口又有门卫守着,说不定早已冲进来把我围在中间用尖锐的语气揭我一层皮了。
校长追了出来,搓搓手说,“小向啊,真不好意思,这次的事,委屈你了。”
我冷眼看了校长一眼,淡淡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做人太失败,没能早些洞察老女人的恶毒伎俩,如今全部沦为被动。现在,用过街老鼠来形容我再是恰当不过。
“小向,真的很抱歉,这年头,官大一级压死人,而当官的却又听有钱人的话,我知道你的无辜的,可惜,我也无能为力---”
是啊,他贵为校长,在学校里权大如天,可仍是得听从上边的安排。
我又怎能怪他呢?就算他没在刘副局长面前替我说一句公道话,但这年头,明哲保身可是个哲学问题。不得不提倡。
我以雷霆万钧的气势走出校门,身上杀气凛凛,一些记者倒不敢近前,我冲他们冷笑一声,昂然朝马路上走去。
前边出现一个身形高大面孔黝黑还戴着墨镜的男人,我目不作斜视,径直朝公交战牌走去。
“向小姐。”高壮男欺身上前,语气冷漠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命令,“我奉乔先生的命令来接你。”
我冷冷地道:“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姓乔的。”
他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向小姐,乔先生不喜欢等人。”
我转身,“你转告他,让他另找有人性的属下来。因为---”我瞅着眼前一脸冰冷的男人,说了句:“我不喜欢与机器人说话。”机器人没人性!
黑衣男本来就黑的脸更加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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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夜晚是明媚的,也是充满危险的。
在这个明媚活力又危险的城市呆了整整十五个年头,本地话说得呱呱叫,本地习熟也摸得一清二楚,没有为本地做出多大贡献,但该纳的税可是分文不少地缴了,该尽的义务也尽了—到头来,我和母亲仍是带着外乡人的身份黯然离开。
“以宁,你真要去深圳么?”抱着展程,母亲苍老的脸上有着茫然。
我点头,安慰他说:“放心吧,是校长推荐我去的,只需三个月的时间就会回来。”我向母亲撒了善意的谎。我怎能告诉他,我前脚陷进泥沼里还没拨出来,后脚又已被恶狼盯住,需要付出三个月的时间。
拜纪之扬的母亲所赐,目前我几乎与过街老鼠并驾齐驱。学校呆不下去了,其他学校更不可能要。媒体也不知是闻到了腥味的猫,还是受人指使,成天大报小报地刊登我的“丰功伟绩”,还闹到本地电视台,在每晚7点钟那紧迫的三十分钟新闻中,我一个人就占了近五分钟的时间。在自己所在的小区中更是成了话题大王,简直比当年章子怡坐上成龙的大腿还来得震撼。
其实这些谣言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想当年,比这个更大的风波我都经历了,也不怕暗地里小人作怪。但小区业主们和着物业公司联手逼走我们母子才令我寒心。
母亲气愤之下与他们理论,被我拉住,我冷静地向物业管理公司经理和小区业主代表谈话,“要我搬走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个房子可是我妈卖了整整十年的米线挣来的。”想赶我走?可以,但得付出点代价才行。他们自诩为高贵的本地人、文化人,不屑与我这种道德败坏的外乡人同住一个小区,好吧,他们高贵,就得付出高贵的代价。
经过两分钟的谈判,小区业主代表同意再回去与其他业主商量。
当天晚上,业主代表和物业管理公司经理捧了张四十万的支票敲开我的门---第二天,我和母亲离开了那个住了六年的小区。什么都没带,只有身上揣着卖房子的四十万支票,和离婚所得的五万赡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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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区后,在马路边等车时,一个落寞的人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行人和车流,向前方招了手,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我打开车门,手臂被拽住。
“你要去哪?”
我甩开他的手,淡淡地提醒他:“我们已经离婚了。”所以我要去哪里都与他无关。
他神情复杂而痛苦,“---你在怪我吗?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一直在等---”
我不看他,幽幽地说:“我说过,一切凭你的良心。可惜,你的良心只值五万。”十年的感情,只换来五万的赔偿。他身家可是这个数字的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不止。
“---我---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等你质问我,你为什么就不给我打呢?”
我看着他,有些好笑,“你都已经派出你母亲来对付我了,还有那个必要么?”也不是没想过打电话质问他的,但后来还是忍住了。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我打他的电话,把姿态放软一点,得到的零头也不止这个数。
可我做不到,就算是我可耻的自尊心在作祟吧,我不想再被看扁。与其与他赌气,还不如说与自己的骄傲赌气。
母亲说我傻,“感情都不要了,还要骄傲做什么?能值几个钱?”母亲的想法我理解,当年,父亲意外身故,得到了几万元的赔偿,却被爷爷奶奶强行占去了。理由是母亲最终也会带着我改嫁,与其把钱分给我们母女,还不如留给自己,反正女儿又靠不住。为了赌一口气,母亲也没要那笔钱,带着微薄的积蓄和我,踏上庞大的打工队伍中。
打工路上的艰辛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带着个孩子,当时母亲时常对我说一句话,“骄傲不能当饭吃,该争的时候就要争,何必与钱过不去?”
我想,我应该像母亲多些吧,仗着年轻气盛,为了所谓的骄傲固执地与庞大的赡养费失之交臂。以后老了,也会走上母亲的路子,悔不当初。
纪之扬还在痛苦地质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质问我---你那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那么无情的---”
之扬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他并不是无情之人,他之所以要他母亲出面,只不过想刻意刁难一下我。这世上,谁不爱钱呢?他料定我会为了赡养费而质问他。
而在质问他后,他却深情款款地对我说,他不同意离婚,他还是爱我的。再来,我受他的感动,继续做他的妻子。再然后,我继续与朱颜斗智斗勇,或是与他母亲明里暗里火并。
我吁口气,虽然非常不甘心,但事情都成这样了,再多的愤怒和失望都无法弥补心头的空洞。对纪之扬,我无法大度原谅他,但也做不到报复。冷眼旁观世间百态,仇恨是把双刃剑,一个弄不好,就会害人又害已。我不想为了仇恨而弄伤自己。
我是市井小民一个,被大人物给阴了,也做不来鱼死网破。我挺珍惜自己的小命,才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人生弄得越发混乱。
斗不过,总躲得过吧。
至于纪之扬,还是老话一句,我不后悔与他相识相恋并走到一起。
他的背叛,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但他在离婚时的所作所为,才彻底让我寒了心。不管他是出于何目的。
母亲也说的对,为了那可怜的自尊心,就丢掉庞大的赡养费,实在划不着。
她却不明白,我之所以没有去纠缠他,不是因为可怜的自尊心,而是为了最后的骄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