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的男人渐渐的清醒过来,他一睁眼便看见了面无表情的红鸢。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早。”
红鸢慢慢收回放在他额头上的手,“你生病了。”
施温峥从沙发上慢慢的坐起来,极力忍住咳嗽,“没事,我们今天可能出海,我记得父亲曾经在一处岛屿上买了间别墅,那里很少有人知道。”
红鸢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起来吧,咱们下山。”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无论如何我一定替你找到我哥,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愿意成全你的幸福。”
对于他如此真情的告白,红鸢未置一词,只是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然后推开了房门。
树上叫着的鸟儿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扑腾着细嫩的翅膀,飞向了更高的枝干。
很快两个人就下了山,开车到达了港口,是下午的船票,两个人需要等两个小时。
红鸢看着他愈发惨白的脸,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在港口附近的药店内买了些退烧药,然后从便利店了要杯热水。
当他走回港口时,却看见施温峥正看着远处的游乐场。轰鸣的过山车声夹杂着尖叫声不断的传来。
“吃药。”红鸢将手里的药递给他,而他却并未伸手去接。
施温峥忽然低头看着她,用乞求的声音说,“能不能陪我去坐一次过山车?”
听到他这样莫名的要求,她不由得陷入了回忆里,当初她非要闹吵着去游乐园玩过山车,而又心脏病的席檀为了陪她连性命都不要了。
那时候的她肆意的挥霍着他对她的好,而利用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份。
这一些伤疤从新揭出来,让她逐渐冰冷的心渐渐的疼起来。她只是将水喝药强制的塞到他的手里,用冷漠的声音说,“我现在早就不喜欢这些了,更讨厌这些幼稚的东西。”
游乐场传来的欢声笑语与施温峥脸上的失望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强挤出一丝微笑,“原来如此。”
两个人沉默了十几分钟,他吃完药之后只是不断的看向游乐场上,过山车的铁轨。而那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沙漠。
此时红鸢走了过来,脸上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其实也很喜欢,要不我陪你坐坐?”
施温峥的眼睛里于终有了一丝生机,如同行走在荒凉的沙漠中,终于见到了一片湖泊。即便那有可能只是一场海市蜃楼。
“好”
游乐场里的人很多,坐过山车的人也很多,两个人排了一个多小时,前面还是有很长的队伍。
施温峥充满希冀的眼睛里终于慢慢的暗淡下来,他用暗哑的声音对身旁的红鸢说,“咱们走吧,轮船快开了。”
她抬起头,正巧看见沙沙作响的枫叶飘然而落,落在他满是失望的脸上。
红鸢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死死的拉住他的手往人群中走去。
两个人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然后红鸢用娇媚的声音对几个带着棒球帽的男生说,“几位哥哥,我们赶时间,能不能让我们先插个队。”
自己也等了很久了,那几个男生自然不愿意,可一看见红鸢那张极美的脸蛋,再狠的心肠也都软了。
“没事,既然你们着急,就让你们插队。”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生说,“就排在我前面。”
此时轰隆隆行驶来的过山车停了下来,红鸢拉着施温峥,坐了上去。
随着起伏的过山车,红鸢慢慢的张开了双臂,她扭头看着施温峥,用尽全力的喊着,“施温峥,我不恨你了。”
正巧过山车停下,缓缓的往上爬着,而她回荡着的声音,身旁的施温峥听的一清二楚。
此时他的世界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红鸢那张明媚的笑脸。他没有哭,可脸上的笑却远比泪水更让人难受。
他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当初童舟舟给过他最炙热的感情,最温暖的陪伴,那短短的几年,将成为他今生最美好的时光。
老天爷对他只是无尽的捉弄,他注定只会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疯狂的过山车在众人的尖叫声中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原本生病了的施温峥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红鸢慢慢的替他拍着背,想缓解他身上的痛苦。
暴风雨过后的小岛又是晴空万里,海鸥的叫声透过玻璃窗传到屋子里。可屋子里心如死灰的人,连眼皮眨也没眨。
阿恒正坐在藤椅上,好像一夜间老了几十岁。没想到他最敬佩的人,居然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已经保镖的的呵斥声。无论是谁他都没有心思再管了,失去光泽的眼睛依旧麻木的看着远处行驶着的帆船。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阿恒,你把席霈楷藏在了哪里,还不快将他还给我。”
听见红鸢的声音,他好像梦魇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用哆哆嗦嗦的手指着红鸢,“都是你这个贱人,你还不给我滚。”
此时他指了指那些保镖,怒骂道:“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将这狐狸精给我扔到海里去。”
“阿恒,我哥哥究竟在哪里。”施温峥带着暗哑的声音从红鸢的身后传来,“你做的这些事情问过我哥的意见吗。”
听到这样的话,阿恒脸色顿时一变,惊恐道:“你说什么?你究竟是谁?”
施温峥从走过去,用右手轻轻的搂住红鸢的肩膀,“二十年前你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曾经告诉过你,要是敢伤害红鸢,我不会放过你。”
那表情,阿恒分明在哪里瞧见过。他忽然想起了席檀,那位宽厚待人的二少爷生起气来亦是这样的表情。
“是这狐狸精教你这样说的对不对。”阿恒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恢复了记忆,“你们这些怪物。”
施温峥看着他,用不温不热的声音说,“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唯有我和哥哥知道,你父母都是死刑犯,母亲在监狱里生下了你。”
压在心底的脓疮一下子被扒了出来,他此时才相信眼前这和个人真的就是席家二少。
他使了一个眼色,那些保镖十分识趣的离开了。等屋子里没有了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却是嚎啕大哭,“席少很可能已经死了。”
这个如同当头一记闷棍,施温峥几乎站立不稳,他从地上将阿恒拖了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找了海德医生给他做摘除脑叶的手术,谁知刚打了麻药人就不见了。”阿恒回想起来,依旧感到胆战心惊,“岛上找遍了都没有,那天也没有出海的船。那晚下了暴风雨,若是正常人——”
此时他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眼角直淌。
施温峥见他如此伤心,心里的怒气也不好再发作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看一旁的红鸢,不知如何去宽慰她。
红鸢的眼神渐渐的飘远,她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他不会死的。”
她说完话,便从屋子里跑了出去。她顺着海岸跑了很久,不断的惊起着岸边的海鸥。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席霈楷会离开她。
因为她还没有看见他白发苍苍的样子,他怎么可能离开她。
她跑了很远,肩膀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拉住,“红鸢,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席霈楷,不管天涯海角,还是无间地狱,我都要找到他。”红鸢大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让我陪你好不好?”他的声音里溢满了悲伤,好像她若是不答应,他立即就能悲痛的死去。
红鸢看着他惨白的脸,摇了摇头,“再见,永远。”
听到她如此诀别的话,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顿时感觉沉的像块石头,心脏好像被麻痹了一样,停止了跳动。
这次一别,他知道将是再见无期。
海风吹拂着她及腰的长发,柔软的发丝吹到他冰冷的手指上。
他放开她,眼睁睁的看见那抹红色登上了港口的游轮,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渐渐的驶向了彼岸。
就在那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一下子灰暗了,她带走了他生命中所有的颜色。
忽然他仿佛听见有个声音从大海里传来,那样的娇媚,“席檀——。”
他侧耳去听,除了海浪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远处捡着贝壳的女孩子踩着柔软的沙子慢慢的跑过来,然后将口袋里的纸巾递到了他的面前,“漂亮叔叔,你怎么流泪了。”
此时堆着沙子的男孩子跑过来,在女孩子小腿上狠狠的踢了一脚,“你怎么这么笨,是那位漂亮阿姨走了,他才哭的。”
那女孩子用童真的拉着施温峥的裤脚,“叔叔,你去追漂亮阿姨就好了,就不用难过了。”
他的追求只能让她再次受到伤害,他愿意成全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即便自己孤苦伶仃的过完下半生,也是他罪有应得——
暴风雨过后的城市,好似一切都被冲刷干净了。而城市中那些如蝼蚁一样工作的人,几天之后早已忘记了这场暴雨。
顾一将最后一个顾客送回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每次做完代驾,都是骑着简易的自行车穿过大半城市。
他穿过隧道的时候,车把一下子挂在了路边的一个女孩子的包上。
那女孩子被拖了两米远,身体也一下子摔在地上。
顾一赶紧扔下手里的车子,跑过去将那女孩子给搀扶起来。然后紧张的问,“有没有受伤,我带你去医院。”
女孩子并没有受伤,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没事。”
此时一辆汽车慢慢的开了过来,刺眼的灯光一下子照在了顾一的脸上。那女孩子脸上忽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你是顾一对不对?”
这些年也有很多人认出了他,他每次都是矢口否认,只打趣说只撞脸了。可这次他却不想再骗这个小姑娘,只笑着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天啊,我一直都是你的粉丝,你的每一部电视剧我都看过,虽然是老片子,可演技可比现在这些小鲜肉们好太多了。”
顾一许久没有见到这样崇拜的眼神了,竟有些陌生。
“那谢谢你的赞赏,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我看你刚才摔的不轻。”顾一笑着说,“顺便赠你一张签名。”
女孩子依旧没有从欢喜中醒过来,浑然未理会他要送她去医院里的提议,她眼睛笑的弯成一个月牙,“我还会唱你的歌呢。”
顾一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还未收回,就僵住了,那女孩子忽然唱起了自己的歌,是一首情歌。
那首歌是他和苏淼淼对唱的情歌,而那女孩子唱着的正是苏淼淼的句子。
此时又是一辆行驶过来的车子,车灯照在了女孩子那张带着青涩的脸上,而他一刹那间竟以为是苏淼淼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狭小的隧道里,两个人的身影交错在墙壁上。
顾一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有个女人前世欠了他情债,所以跨过千万万水,走过灯火阑珊,只为找到他。
寒冷的冬天随着一场初雪来临,在偏僻的小城里,银屑似的薄薄一层雪花铺在路上。
街角的一间蛋糕店里,吹着空调的店员有些惬意的打了个哈欠,忽然听见玻璃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起来。
她面带微笑的抬起头来,“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进店的女人身上穿了件红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是一条红色的围脖,如此鲜艳的颜色,在这个女人身上竟异常的美。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太久,有些尴尬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慢慢的走了过来,“我给您介绍我们店里的特色——”
玻璃窗里的精致的蛋糕陈列着,可每一个上面都有一个红色的用奶油雕成的小狐狸,有的跳跃着,有的趴着,有的打滚,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这是我们店里的特色,是不是很可爱。”店员笑眯眯的介绍了几款特色的蛋糕,而这个红衣的顾客就像是魔怔的一样,只细细的看着每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你们的蛋糕师在哪里?”那女人忽然问道,“我要去见他。”
店员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那女人已经往蛋糕房走了过去。她急忙赶上去阻止,这地方客人不是不许进的,可门竟被那顾客反锁了。
红鸢穿过一排排的烤箱,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低头裱这蛋糕上的花。
蛋糕房里很热,她几乎能看见他脖子上的细汗。听到了脚步声,那男人的头抬了起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他手下的奶油还在留着,裱了一半的花顿时面目全非。
红鸢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那朵形状怪异的花说,用勾人心魄的声音说,“你看它是不是很美。”
席霈楷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很丑。”
他们的爱情是有这句话开始,也是有这句话延续,即便沧海桑田,即便物是人非,即便他们错过了前世,可他们依然等得起来世。
这句话便是他们来世相认的暗语——
城市的人们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几乎忘记了抬眼欣赏一下与昨日不同的阳光。
施印走的很安详,即便生命的最后几天被癌症折磨的死去活来,他将自己的后事都写在了枕边的笔记本上,早晨施温峥来看他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凉了。
他临死前怀里还紧紧的搂着他与云兰的结婚照,唇角带着的笑意好像他只是去和自己的妻子重逢。
施温峥按照他的遗嘱,将他埋在了母亲的墓旁。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施温峥开着车子开出了市区,一路竟开到了一处湖泊前。
湖里的水很深,透过碧蓝的湖水能看见水底的水草都有几米长,随着起伏的水飘荡着。湖边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他下车在岸边走着,软绵绵的草下偶尔有爬过的昆虫。走了不知道几米,便看见带着草帽的老头正坐在岸边钓着鱼,而他的身边卧了一直狗。
他走进了仔细的一瞧,却是一只雪白的狐狸。似乎听见了有动静,那双雪白的耳朵微微的动了动。
那老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狐狸,笑着说,“这是我在芦苇沟子里捡到的,生下来后面的两条腿就是坏的,只能用两条腿爬着走。”
听他这样一说,施温峥反倒来了兴趣,更加仔细的打量着这只狐狸。
而那只狐狸也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道像是认识他一样。
“这狐狸可神着呢,别看折了两条腿,活着快20年了,到现在也没有一点老的迹象。”那老头一脸的神秘,摩挲着狐狸的绒毛,“说不定能活一百年呢。”
施温峥以为他不过是迷信,只是笑着说,“我看它和别的狐狸一模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说不定是你照顾的太好了,所以活的久一些。”
那老头的鱼线动了动,轻轻一拉,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被拉了上来,“你可别不信,这湖可悬着呢,我听我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下湖捞鱼,有一次潜到水底,里面居然有一只被铁笼锁着的狐狸。”
施温峥忽然间明白了这是哪里,原来这便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她曾经爱过的女人柏寐就在这里香消玉殒。
那是老头将鱼钩从新扔回了湖里,接着说道:“我爷爷吓得赶紧上了岸,后来跟人说,别人都以为他满嘴跑火车。可是我相信我爷爷,他从来不说假话。”
湖边的芦苇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偶尔经过的飞鸟发出阵阵的叫声。
他和那老头说了一会话,便离开了。夕阳下,他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而我在那老头身边的狐狸依旧死死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一滴冰冷的泪,顺着狐狸雪白的绒毛滑了下来。
那老头将渔具整理好,然后将狐狸慢慢的装回挎包里。此时才清楚的看见,狐狸背上的有一块光秃秃的,而那细白的肉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红色的印记。
若是仔细瞧,一定能瞧得出,那上面分明是两个字,红鸢——
那老头拎着包往湖旁边的房子里走去,那狐狸的脑袋从包里慢慢的伸了出来,看着幽深的湖水。
它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偿还一百年的等待,它生下来就不能行走,所以注定离不开那场情债。
碧绿的湖水慢慢的远了,可它知道自己还会回来,因为还有八十年的等待需要他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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