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贱的庶孽子,敢忤逆少宗君与本君子……”
巫咸叔胜怒意腾起,一个闪身来到凡赤身边,挥手打了他十来个耳光。
他出手很重,伴读黝黑瘦削的脸上,瞬间留下红掌印,嘴角溢出殷红鲜血。
凡赤神情异常痛苦,瘦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但他上半身连同双臂,都被玄蛇紧紧缠绕住,根本不得挣脱。
见此情状,巫凡大心与巫咸叔胜对视后,扬声大笑。
“庶孽子!”三君子用鄙夷的眼神盯着他,“与你父亲一般,是个无能之辈!”
庶孽子……王孙季满眉头一皱,斥责道:“表兄,你太失礼了!”
凡赤告诉过世子,他的父亲凡巫是凡氏家主,母亲是一个身份卑微的隶妾。父亲是在偶然间,临幸母亲后生下他。
据荆地传统,他这种父母无媒妁婚配,由隶妾所生之子,被称为庶孽子,地位比妾室所生庶子还来得卑微。
凡赤出世后,被凡氏主母、嫡兄以及一众家臣轻视。
所幸父亲对他甚好,未因此冷落或感到厌恶,还传授他凡氏精妙蛊术。
当时,玄蛇教大神官巫凡无骇借故,夺取凡城作为巫凡氏主邑。
凡氏一族被迫迁至穷乡僻壤之地,凡赤的大父因此抑郁而终。
自此,凡巫立誓为父报仇,夺回凡氏所失去一切。
但他深恐连累凡氏,遂将家主之位传给嫡长子,自己离开荆地来到宋国,寻找报复机会。
当时,凡赤也追随父亲与二兄凡成离开。因为母亲病逝后,当今世上也仅有父亲与二兄对他好。
凡巫来到神宫向大祭师投诚,凡赤也留在学宫学习。
不久后,父亲通过巫礼宗君介绍,带着二兄赶赴镐京,投奔太子妃。
他在临走之前,嘱咐儿子用心学习,待学成后助父兄报仇。
自此,凡赤孤身一人留在神宫,专心修炼蛊术,希望早日与父兄团聚。
在此期间,因巫凡氏小宗身份,他在学宫屡遭巫家子弟歧视,也遭到巫凡氏子弟窃笑,说他是卑贱的庶孽子。
但凡赤都默默承受,面色如常。
直至那一天,他接到翅虫所传来消息。
凡巫告知儿子,他被太子妃选中,成为世子伴读。
于是,凡赤在庙中向五帝臣立誓,对世子委质效忠,成为伴读与臣属。
“庶孽子,快将灵蛇交予少宗君,立誓效忠,”
巫咸叔胜恨恨地说:“或许少宗君会饶你一条小命!”
听罢,王孙季满才意识到,三表兄虽怨恨自己,但碍于他的世子身份,不敢直径报复。
于是,三表兄怂恿脾气暴躁的巫咸仲朝,以及垂涎珍贵灵蛇的巫凡大心,联手对付世子,借他们之手来报复。
至于他本人,也只敢教训身份低下的凡赤,稍微发泄心头之恨。
巫咸叔胜阴笑道:“庶孽子,你听清楚我的话?”
“我名叫凡赤……”
低头的伴读口唇颤动,低声道:“不叫庶孽子……”
“你说甚?”三君子皱眉,“说大声点!”
“吾乃凡城凡氏家主之子,我名叫凡赤,不叫庶孽子!”他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对方。
“世子是我主君,”
伴读声音微颤道:“赤,立誓效忠世子!”
“赤也……”
王孙季满看着伴读,心里一紧,语音大是哽咽。
随着三君子与巫凡少宗君的眼神变得诧异,凡赤的眼神愈发坚定。
他的嗓音徒然提高道:“只要赤在此,汝等休想伤世子半分毫毛!”
“你……”
巫咸叔胜抿了抿嘴唇,没想到这个向来被欺凌的庶孽子,为了王孙季满变得如此坚强。
“狂妄!休怪本宗君无情!”
巫凡大心沉下脸,口中吹了一声口哨。
但见束缚凡赤的玄蛇骤然勒紧,他脸色大变,咬牙承受痛苦,五官也因剧痛而极度扭曲。
这时,巫咸仲朝与少年们纷纷转过头观看。
他们见瘦小的凡赤,被细长玄蛇勒得痛苦万分,不由得发出嘲弄笑声。
“不要!”王孙季满怒喊,“别伤害赤!”
我该怎么办……他被搞得焦心不已。
眼下,虽有灵蛇保护,但自己无法离开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伴读受苦。
可恨,我怎么没穿玄蛇扳指……王孙季满暗自恼恨。
此前,堂舅母巫凡夫人赠送他玄蛇扳指,能辟天下毒物,让它们无法挨近。
平日里,自己出外都穿戴这枚珍贵扳指。
但今午练习武巫格斗术,他遂留在蒂台寝室中。否则他就能让凡赤穿戴,避开玄蛇袭击。
“灵蛇!”王孙季满试着对它说,“去保护你的主人!”
原本世子以为灵蛇听不懂,岂知正摆战斗姿态的它,蛇头微微一震,转向主人方向。
“保护主君!”
凡赤强忍疼痛,用微哑的声音重申:“敢伤世子半分者,立时咬死他……”
听罢此言,原先目视凡赤的灵蛇,再次转过头来,维持原先战斗姿态,执行主人命令,保护这一位地位更高的主君。
“不知死活!去死罢!”
巫凡大心一声暴喝,左手一挥,收到命令的玄蛇持续发力,将凡赤勒得更紧。
巫咸少宗君的玄蛇,虽不如灵蛇珍贵,仍是罕见的珍贵毒蛇。
它身子细长,却力量惊人,可将一名壮士勒死,力量丝毫不逊于蟒蛇。
玄蛇听从主人指示,将力量完全压在凡赤上半身。
不一会,他瘦削的胸膛上,传出数声咔嚓脆裂响。
观看的少年面面相觑,打从心底感到不寒而栗,纷纷静下来,不再嬉笑。
“啊……啊……啊……”
凡赤嘶哑般的哀嚎,响彻整间格斗室。
他头上汗水滴滴落下,浸湿陈旧且缝补过,但洗得干净的白袍。
“够了!”
王孙季满望向巫凡大心,愤怒地喊道:“要闹出人命了!”
“庶孽子!”
巫咸叔胜犹豫了一下,辱骂道:“肋骨都断了,还不认输?”
在众目睽睽下,凡赤脸色憋得通红,胸口因压迫感到呼吸困难,剧烈咳嗽。
他整个人踉踉跄跄,脚下快失去平衡。
眼见这个小宗庶孽子宁死不屈,巫凡大心觉得面上无光,怒意上涌。
“给我倒下!”
他抬起脚来,重重踹向凡赤腹部。
凡赤无力地摔倒在地上,在极度痛苦中微微痉挛着。
他双眼半合,目光涣散,朝自己的主君看了一眼,嘴唇竭力开阖,勉强发出细弱声音。
“灵蛇,保护世子……”
话音未落,他的头颅歪倒在地,眼白一翻,晕死过去。
“赤也!”
王孙季满直挺挺站着,眼眶微湿,胸中百感交集。
此前,出于策略考量,他本拟放弃掉凡赤,邀有蛇谷城靠山的巫咸叔胜,加入自己队伍。
尽管如此,但这一个平日少言寡语,处事低调的伴读,仍对自己忠心耿耿。
他为了保护世子免遭羞辱,不惜冒犯巫凡少宗君,遭到这种折磨。
而王孙季满原先换人的心思,也彻底断绝掉。
眼下,凡赤在他心中,不仅是巫咸世子的家臣,同时也是他的袍泽。
连袍泽都无法保护,我这个世子还有何用……王孙季满咬紧牙关,右手隔着袍子,攥紧胸前的日月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