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昙约季宏过去吃晚饭,季宏欣然赴约。
当走到楼下,看见严肃的田随,季宏不再欣然。
仿佛被押解一样,季宏被护送到了路昙住的公寓里。
路昙神色澹澹,静静地引季宏到餐桌前落座,桌上三菜一汤,天青色瓷瓶插着一支粉碧桃花,花瓣上水珠晶莹,和庸俗的饭菜同框突出了文艺和淡淡的讥讽。
季宏忽而不敢坐下了。
路昙盛了两碗饭,坐下,看着傻站着的季宏,她不催,只是睁着透澈的双眼静静注视季宏。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室内,季宏扯扯嘴角,硬着头皮坐下了。
“路昙,你有事直说便是,没必要这样盯着我。”安抚好慌张的心脏,季宏又露出了端庄谦和的笑。
“石义尧去哪儿了?”路昙的嗓音低缓,不似平日的冷漠,更无微末的关怀,像是高高在上的拷问。
季宏缓缓地咽了一下,后脖颈似乎被激起了一层汗毛,脚趾也不自觉蜷缩,他说:“回老家祭祖了。”
“具体一点。”
季宏的身子微微后仰,以拉开一点儿与路昙的距离,眼前的路昙和进派出所那天晚上的样子一模一样,眸里阴暗和玩谑挣出文秀皮囊,让人胆寒。
如果路昙偏要将阴毒玩谑放在他的身上,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老家在骧省墩古,盘古寨。”季宏小心地瞧紧路昙的面色,他控制不住自己,意识本能地敬畏路昙,之前意识到这奇怪的毛病后好几次想克服,可面对路昙,他一次又一次管不住自己的躯体。
路昙眼底宁静,视线依然锁住季宏,静了片刻,她开口道:“吃饭吧!”
季宏端起碗,“那我不客气了!”
实际季宏内心哭唧唧的,发誓再也不贪图路昙的饭了。
季宏干了两碗饭后,才察觉旁边路昙始终未动筷子,他拿筷子的手抖了起来,惊恐悲怨地盯住路昙,“这饭菜······我、你······不至于吧?”
路昙的唇瓣轻轻相碰:“没下药。”
季宏松了口气,又干了一碗饭。
“除了祭祖,石义尧在老家还做什么?”
“吃饭睡觉······走亲戚?”
“特殊的事情。”
“我不知道。”
“比如那个祖祠。”
啪嗒,筷子掉在了桌面,季宏的眼神微闪,急忙捡起筷子,顺势岔开话题,“脏了,我去洗洗,自来水在哪儿?”
“季宏。”
季宏站了起来,路昙也起身,吓得季宏退了两步。
“你无法违逆我。”路昙的眼神阴测测的,外露一种予取予夺的威迫。
季宏惶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直接的物理方式阻止自己的嘴巴泄露信息。
“石义尧在祖祠里做什么?”
路昙声音变得神奇,像是攀爬升空的朝阳,像是冲击神经元的电流,温柔而具有力量,契合命数的方方面面,撬动季宏的每一个关节和每一块肌肉,消弭季宏的每一分抗拒。
“他说回去获取族里长辈的信任,接受测试,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季宏如实交代。
路昙走近季宏,继续问:“祖祠藏着什么?”
“石家的真正实力。”季宏眼底挣扎,他惊悚地听着从自己嘴巴吐出的话,恨不得一拳捶晕自个。
“你目睹了?”
“只见过里面的黑暗,没看到其他。”
路昙垂眸,像揽住了所有零碎讯息,暗自思忖命门,如同所有机关算尽的谋士,去谋划与妄议他人的生死荣辱。
季宏急了,脚下踩到东西也不看一眼,紧张地对路昙恳求:“路昙,不要对十一动手!他对你没有恶意!他不够坦白但他只是想守护你!”
“你踩到筷子了。”
路昙指向他脚下,季宏依言低头。
氛围破解,季宏捡起筷子逃也似的去厨房清洗。
如此,路昙没再逼问,放季宏走了。
季宏心慌,到了楼下哆嗦着拨电话给阿伯,然而直到铃声自动停止,阿伯都没有接通,季宏苦着一张脸,唬到了到楼下扔垃圾的虎茶。
次日到学校,季宏不再主动凑到路昙面前,路昙再使坏,他怕是裤衩子多大码数都暴露了。
中午,季宏到食堂吃饭,一个人坐到了他旁边。
“季宏,今儿你怎么一个人?”吕靖绍目光友善地看着季宏。
季宏的态度自然也友善,说:“就我抽得出身吃饭呗!”
两人静下来各自进食。
“加个联系方式?”吕靖绍突然道。
季宏心下疑惑,脱口问:“你有什么事儿吗?直说也可以。”
“简单地交个朋友。”吕靖绍说着,拿出了手机,“我常与路昙小组作业,但她实验室那边课也多,怕顾及不到她的课程时间,所以加一个能及时传信排时间的好友,合理吧?”
是挺合理的,又不那么合理。
季宏将信将疑,加了好友。
两人在食堂门口分开时,吕靖绍偶然讲:
“今天下午有一个讲座,路昙应该不会有空去找你们。”
季宏回头,吕靖绍已经走远了。
下午,季宏到实验室,路昙果然不在。
“石义尧呢?”穿戴好的宋灰易信步到了季宏旁边。
季宏边换衣服边回:“老家有事耽搁住了。”
随机飘过一只宋俭若:“小仙女也不来。”
季宏的肚子骤然一凉,脊柱也像被滴了冰水,他没接话,心里暗暗地侥幸,能避一时是一时。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来找季宏。
季宏看着面前的女生,一股甜蜜而奇怪的气味让他眉头轻皱,不动声色又退了半步。
姜绢衣端着礼貌的微笑,说:“学委给石义尧发信息他不回,我毛遂自荐来找季同学了解一下情况,好确定石义尧已经收到消息了。”
“我已经在vx回复学委了。”季宏语气平和,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姜绢衣眼中飞过惊讶歉疚,旋即不好意思地拨了一下耳边的发绺,“这样啊,看来是我跑太快,没听见学委后面说的话。”
季宏移开视线,不自觉抬手抵住鼻尖,随意道:“谢谢姜同学的好意——下次见!”
姜绢衣目送季宏走向伙伴,五个人,两个人不在,姜绢衣眼里的畅意渐渐绽放。
晚上,季宏到东湖侧门骑电车要回公寓,才把电车从车位推出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把他吓一激灵。
“季宏。”
季宏迅速扭头看过去,身穿竹绿大衣的路昙表情宁静,手里拿着帆布袋,幽幽地盯着他。
“请载我一起回去。”
季宏内心一阵促狭,握车把的手紧了又紧,也没迟疑多久,他镇定地说:“那上来吧!”
料峭的晚风扑到他们身上,丝丝麻麻的寒意侵入体表,道路被路灯团出一个个冰冷的光圈,郊外的夜晚拥有另一幅天幕。
背离校区不过几分钟,前方忽然有个人举着小灯在挥手喊帮忙,路灯光圈里,一辆翻倒的电车旁边躺着第二个人。
季宏疑惑中被善心驱使,已经减低了车速,身后的路昙却攥紧他的外套,认真地提醒:“直接过去。”“啊?可是······”路昙的手掐得更紧,语气郑重而严肃:“夜黑风高杀人夜。”
季宏心一紧,咻地将电车开过去了。
再两分钟,就到了公寓楼下。
“路昙,你一直这么······”
下了车的路昙直直看着季宏,季宏的声音停顿,眼神却是复杂。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吗?”季宏斟酌后小心地补了两个成语。
路昙深呼吸了一下,闭闭眼睛,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救人往往束手无策,害人却是百计千方。”
悲悯,哀愁,和麻木。
笼统描绘出一个刀光剑影的过往。
季宏噎住,眸里是浓浓的狐疑和沉默的惊骇,他往路昙眼睛深处窥视,光线不好,他只触到一层坚硬的木漠。
田随出现,季宏匆匆道声明天见就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