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风飕飕。
屋内,却是烧着通红的火。
炭火上驾着一个铜锅,伴随着里面肉汤翻滚,姜片,葱段时不时翻滚着。
“下肉!下肉!”
魏叔玉招呼着,那边魏书琬便用小刀,从一块冻好的羊肉上,切下薄薄的几片,放入锅里。
只等着肉一变色,便快速捞到自己碗里,疯狂卷入嘴中。
“还是兄长机智啊,把羊肉早早地埋在雪地里,现在才有铜锅涮肉吃……”魏书琬吃得满头大汗,嘴唇油光闪闪。
说实话,对于这位兄长,他还是很喜欢的。
既有趣,又能弄来许多好吃的,
若大哥不去惹祸就好了。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要是不惹祸,哪里来的羊肉吃。
哎~真香……
魏书琬大口朵颐,吃着吃着,却突然放下碗筷。
“父亲和二哥要是在就好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说到这里,魏书琬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明日便是兄长的生辰,你说阿爹他们会不会提前回来啊?”
魏叔玉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他来长安的时候,魏征刚好带着魏书瑾去了山东。
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见面,也就没有那么多尴尬。
毕竟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便宜“父亲”。
眼见魏叔玉不吭声,魏书琬只以为大哥这是没人陪他庆祝生辰,心情低落,便换了个话题。
“前些日子,二哥来信,说是阿爹在那边心情不好,让我想些体己话,逗阿爹开心。他说阿爹和那六国名相苏秦一般厉害,让我也想两个人物……”
魏书琬笑了笑,不好意思说道:
“我就给他想了两个,一个是屈原大夫,一个是太史公,兄长觉得我说的对吗?”
额……
魏叔玉愣了愣神,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好家伙,魏叔玉直呼好家伙。
苏秦,挂六国相印,最后车裂而亡。
屈原,世代贵胄,最后饮恨江畔。
至于司马迁,那可是遭了大罪。
拿这三个人比作魏征,这是亲儿子吗?
难道魏家的人,都这么愣头青?
魏叔玉话锋一转,故作认真道:
“你们说的这几个,都不怎么样嘛,要我看,咱爹之做派,恐怕也只有汉末吕奉先可与之匹敌了……”
魏叔玉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巴细细咀嚼。
“咦!兄长说的是那万人敌吕布?可咱爹一个文臣,咋能和他相比呢?”魏书琬一下子懵逼了。
“想想,你好好想想……”魏叔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难道兄长想说,咱爹直言上谏,视死如归的气魄,如同那吕布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一般?”魏书琬思索道。
魏叔玉摇了摇头。
“再想想。”
“难道是因为咱爹与那吕温侯一般,都出身微末,却没有自暴自弃,励志向上?”魏书琬挠了挠头。
“不对,你再好好想想,胆子再放大一点。”魏叔玉循循善诱道。
魏书琬歪着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大如铜铃,震惊道:
“我知道了,吕布背叛故主,三姓家奴,大哥的意思,是想说咱爹不也是……”
魏书瑾说到此处,突然反应过来,立马吓得捂住了嘴巴。
“兄长,你……你这不是坑人嘛,你……”
“哇,你好勇哦,我可什么都没说……”
魏叔玉笑得前仰后合,幸灾乐祸地看着弟弟,纠正道:
“不过有一点你还是说错了,咱爹可是背叛了五任故主,算起来,可比吕布厉害多了!”
魏征刚出道的时候,跟的是武阳郡丞元宝藏,后来,又跟了瓦岗的李密,再到后来,李密也不行了,魏征便又跟了窦建德。
再后来,窦建德被灭,他又跟随了太子李建成。
后面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随着李建成作死,李世民登上皇位,魏征又跟了李世民。
什么千古直臣,铁骨铮铮?
合着只要我投降的快,便永远不会输?
魏叔玉低头抿了一口酒,闷不作声。
这也正是他自来到长安之后,不停折腾的原因。
魏征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懒得去猜。
但他必须为自己以及这一大家子人谋条出路。
为此,这个逆子他是做定了!
魏书琬到底是年纪小,才喝了两杯,便已醉意上头。
“哈哈,如此说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什么大唐第一谏臣,我看明明就是长安小吕布嘛!”
“长安小吕布?咱爹哪里小了,你可不要乱说哦。”魏叔玉调侃道。
“这……可就要去问咱娘了。”魏书琬红着小脸,晕乎乎地说道。
“不过大哥,咱们今晚说得这些话,可千万不敢让咱爹听到,不然怕是要家法从事了。”
“家法?呵,大不了去娘那边躲几天便是了,到时候,老爷子又能奈我何?”魏叔玉一脸的不在乎。
魏征惧内,乃是整个大唐公开的秘密。
有了这张底牌,还怕啥啊!
“来来来,继续吃肉!”
随着一阵欢声笑语,屋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此时屋外,魏征整张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胸口不停起伏着,须发皆颤。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一会了。
原本是想破门而入的,可一想到自己与儿子十几年没有见面,就这么闯进去,会不会吓到孩子。
可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已经傻了。
三姓家奴……
长安小吕布……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些冷嘲热讽。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话竟然会从自己儿子的口中讲出。
此刻,他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悲凉之情,油然而生。
难道在孩子眼中,自己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不!
我魏征做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就算李建成再生问罪,我也敢目不斜视,直面之!
我一心只想得遇明主,一展平生所学,这又有什么错!
我……没有错!
魏征喘着粗气,整个人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
看着一旁失魂落魄的父亲,魏书瑾惊得嘴巴里仿佛能塞进去一个鸭蛋。
他一直以来,都是拿魏征当成榜样看待的。
可在听完屋里那些话后,他的道心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父亲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爹,要不咱们进去吧,大哥他……”
看出来魏征有些不对劲,魏书瑾就打算闯进去,阻止两兄弟继续作死。
却被魏征用眼神制止了。
这时,屋里又有声音传了出来。
“怪不得大哥敢把爹的奏折换成了春宫图,原来早已想好了退路,有娘撑腰啊!”
听到这句话,魏征和魏书瑾全都如遭雷击得愣在了原地。
“他……他把我的奏折换成春宫图,还给陛下呈上去了?”
魏征不敢置信地看着旁边的儿子,看到魏书瑾苦着脸,艰难地点头时,不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魏征被儿子搀扶着,捶手顿足,无语凝噎。
都说今生父子,前世冤家。
可是这份仇怨未免也太沉重了吧!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崩塌。
眼下他是真的破防了。
魏征强忍着一口怒气,推开魏书瑾,拿起木棍,就要进去。
魏书瑾却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
“当务之急,父亲应该赶快进宫,向陛下请罪才是啊!”
“嘶!”
这句话,犹如一桶凉水,彻底让魏征冷静下来。
“不错,我得赶紧进宫,耽搁不得!”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后那亮着烛光的房间,停驻许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望着父亲的背影,魏书瑾眼中满是担忧的神色。
篡改奏折,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大哥这下可惹出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