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侯顿时被呛,咳嗽卡在嗓子眼儿,上不得、下不得!这是阿王的歌、阿王的声音!
松针等族人差点儿把烤肉打翻,此歌是酋长最常唱的!但这女郎唱的比酋长版本还像夜枭!莫非这才是原版?
沙雕雀功成身退,腾天而去。
木吒奔过来,终于见到了十年里最渴望见到的人。他缓下脚步,看她如此清丽,??白净肌肤在雪夜、火光交错下,剔透的不似凡间人,他突然生怕自己粗砺的莽夫样子吓着她。
于是他停在这里,单膝跪地,等待她过来,用勿吉族人最诚挚的歌礼拜见老师:“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句诗是老师最喜欢的,教给他时,抚摸着年幼时他的发顶,让他觉得,如果阿母活着,所谓慈爱大概也就这样了。
“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王洛闻微一笑,拉他起身,而后似笑非笑看向城主府队伍,扬声道:“斛律将军!故人来此,何不相见?”说完,她兑换坐席、茶具、一组篝火出来,拉木吒就地席坐。
一众勿吉族人面面相觑,没看错吧?哪来一大张草席、草垫子?哪来一堆木柴?还一下就着起来了?还有碗壶?酋长以前没吹牛!酋长的老师果然无所不能,除了干架!
王洛闻欣慰的又揉揉木吒的头,才放开,在她心里,??无论他长多高,??都跟十年前的孩童一样。
斛律侯的轮廓从黑暗中出现,??他实在不敢相信,她是阿王!
这容止闲暇的女子,美丽不输任何士族女眷,一动一静间,无不绽放一种特殊的自在飞扬!更为难得的,是她此刻安静看着他,竟透露出久居高位才有的那种亲和、与漠然相交织的气度!
如果说面前的女子有缺点,那就是她瓷白一样的脸庞,缺乏正常人血色。
“将军请坐。”她客气礼让后,小声对木吒说:“此为师旧友。”
木吒向斛律侯一揖,斛律侯微一点头。
木吒给王洛闻斟茶,再给斛律侯斟上,最后给自己倒上。这就是老师十年前讲的茶水吧。他稀罕的喝一口,嘟囔道:“苦,不好喝。”
王洛闻愉悦一笑,看向一直望着她的斛律侯,说道:“荒山一别,??时间不长,不知为何,竟像隔了段岁月一般。郎君,??可好?”
一声“郎君”,旧日回忆铺天盖地,全化成复杂的情绪堵在斛律侯的嗓间。“阿王?是你么?”他仍不敢认。
“还有么?”王洛闻说的这句,好似前言不搭后语,木吒听的莫名,不过老师挨他近,就证明这个将军是外人。木吒一高兴,连苦茶都不觉得苦了。
斛律侯感怀。失忆的时候,他嘴馋,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够,都要问阿王句“还有么”,她从不气从不恼,欢欢喜喜的再给他。
他从腰带里侧拿出个布包,展开,是她临别藏在拐棍里的果糖,可惜早没了鲜艳橘色,还布满霉斑。
“扔了吧。”
“阿王我...”
两人异口同声,却是一舍、一求。
“将军请说。”
斛律侯顾不上“将军”二字的刺耳,机不可失,他赶紧问:“我得了一些玉米,但却种不出来,阿王可否告知种植之法?”
木吒充满好奇心,手肘杵在膝上,手掌托腮侧望老师,努力做出小鹿一样纯净的眼神。
斛律侯余光扫到,恶寒鄙夷,都是杀气累累的人,装屁!
王洛闻“哦”一声,先问:“将军从何处得的玉米?”
“并州城。”
“鲜卑贺赖氏?将军其实也是东周人吧,直接问贺赖氏不就行了。”
斛律侯知道阿王这是不想说,只能装听不懂,解释道:“不是贺赖氏。是东周还未过淮河前得的。”他犹豫下,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将玉米种植法泄露给东周任何权贵世族。”
“将军既保证了,我就信你。”
“阿王别再唤我将军了,还和以前一样叫我吧。”
王洛闻微垂眸,严肃了神色道:“玉米种植区别于任何谷物,需得先用石灰水浸泡六个时辰才能埋种。”说着她手一握,“我这般掌心握住的石灰量,水量则是盛满普通脸盆大小的量。切记,浸泡时不得见光。”
斛律侯心中一动,这跟发豆芽一样,也是不能见光。
“今年冬季不同以往,我劝将军不要等待开春,可以试着开辟一间暖室,在暖室试着先种一些,有了经验后,再大批种植。”
“阿王这主意好。”他本来也不打算等开春,统共一个玉米,先在暖室种了,积攒粮种!
王洛闻起身。“好了,故人已见,就此别过。”
“阿王!”斛律侯惊声唤她,“你要去哪?你我还未...我还未...”从前他想过,只要见到阿王,就告诉她,他可以纳她为妾,此生也只纳一妾,许她一生舒心日子!但现在见她气度风华,怎是能屈于新妇阿梁之下的女郎?
阿王似能看穿他的想法,拉起那兽皮莽汉,低声道:“我们走吧。”
木吒吹声口哨,雪狼立即聚集,族人忙碌起来,套雪橇、驱狼行。很快,木吒专用的雪橇停在王洛闻二人身旁。
她坐上去。
“阿王莫走!”斛律侯急了,上前去抓她手臂。
轰!
木吒打出一掌,他稳如铁塔,将斛律侯击退。“看在你是我老师故人份上,饶你一命!”
斛律侯对击的手掌已经麻透,不敢置信这莽汉武力如此逆天!自己武力突破后,自信就是遇到神将级别的对手也能抗衡一二,可这莽汉如此年轻,内力竟比神将还要雄厚!
“阿王!荒山的事我一直未忘!”他见雪橇即将发动,喊道。
王洛闻未有反应。
“驾!”木吒驱动雪狼。
斛律侯快步追赶!“阿王,旧日的事情你都甘心忘了吗?下半辈子,我愿像你照顾我一样来照顾你!阿王你是不是不信我?阿王!!”
斛律逐带兵追过来,头次看到将军失态的样子,没敢出声。
远处,歌声渺渺,最终匿迹于黑暗。
斛律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好像被剜了一刀似的,背略微佝偻,回来刚才铺着草席的地方。
他跪坐到她的草垫子上,拿起她饮过的茶碗,她丝毫未饮,是不是跟他一样纠结难过,根本没心情饮?
茶水早凉,他轻抿,直至碗空,然后多了两滴泪。
雪橇疾行,王洛闻痛快的唱着歌,冷风吹在她身上,木吒怕冻着她,给她围上兽皮,发现老师歌声肆意,根本不惧风吹。
自然不惧!因为此“王洛闻”是仿真生命体!只拥有她的精神情感、及一个临时便携仓库!
真正的王洛闻正在总指挥塔内监控这一幕!
时至今日,她再信木吒,也不会只身犯险半夜去接他。不过等木吒回来后,她会找机会衔接仿真体,不叫木吒察觉。
唯一没料到、沙雕雀没表达明白的,是斛律太守也在吴镇。
李特微撇着嘴,有些不情愿的模样。
王洛闻说道:“邺城要不是斛律将军在,恐怕早被东周屠城了,我理当放他一次。”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