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茶是种手艺,更是门学问。
在老爷子的耳提面命之下,他们兄妹俩也勉勉强强做得出地道的普洱茶。
而做茶的第一步,便是从采摘初茶开始。
易寒面前这株三米多高的的茶树,低端靠近树干的树叶十分厚大,绿意盎然,在露珠的洗涤下显得非常悦目。
看外表似乎是上品,但易寒知道,这些叶子做出来的普洱味涩且淡,汤色也经不起反复冲泡。
慢慢的,日上白云头,露出大半个金黄色的脑袋。
日出后半小时,正是采摘普洱茶的最佳时间。
“嘿!”
小时候爬树摸鸟蛋、下河抓鱼,一样也没跟易寒落下的易烟柳,此刻一放下背篼,双手抓住树梢,右脚踩在桩头,整个身子呈弓形,迅速窜上粗壮的树干上。
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秀气的指甲使劲摘下几片茶叶。
“这些叶子品质不好,应该被虫害过,你头顶上那一簇还行……”
易烟柳满头大汗,索性脱了外套,随手扔在地上。
而就在她摘得兴起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易烟柳一低头,便见易寒一只手提着背篼,背篼里已经披上了薄薄一层大小不一的茶叶。
而看易寒的模样,呼吸绵长,脸色如常,居然看不出半点疲态。
易烟柳怀疑的瞟了眼易寒,不服气的说道:“哥,你摘那么快,莫全是渣渣哦,我可是天天看老烟叔他们摘呢!”
易寒无奈的摇了摇头,指向易烟柳所摘茶叶那一根分支:“你看你胳膊前面的树枝背面,是不是有拇指大小的啃噬痕迹,还有虫眼?”
易烟柳狐疑的凑到树枝背面,突然惊讶道:“咦?还真是!”
便见在她的视线盲区里,本婴儿手臂粗细的树干缺了一口,坑坑洼洼,好似人脸上的麻子,更有斑纹状的针点,应该是某种虫子的排泄物。
易烟柳转过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番易寒,好似重新认真了眼前这人:“可以啊小伙子,半年不见,还学会了插眼哦……”
易寒本以为自家妹妹会说什么好话,此刻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脸一黑,故作生气:“还插眼!一天在学校不好好上课,就打游戏啊!”
易烟柳吐了吐舌头,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我就是被她们拉去凑个人头嘛,毕竟有时候无聊喃……”
“不过,真的哥,你是怎么看到的?”
这株茶树枝繁叶茂,而树干的背面更是视野的盲区,连近在咫尺的易烟柳都没留意到,易烟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易寒是怎么看到的。
易寒干咳一声,他当然不能说在他走来途中,二三十米的距离外,就透过树梢与树叶的缝隙,好似苍鹰发现猎物般,迅速锁定了这株茶树上可能会对茶叶质量造成影响的不足之处。
当然,也仅限于此了。
都是些老爷子曾教导、劝诫过他们的地方。
“那根树干上的叶子都不要摘了,把你头顶上那簇摘完了就下来,这株茶树的虫害情况有些严重……”
易寒打了个哈哈,在乱草中用脚趟出一条路。
易烟柳嘟着小嘴,狐疑的看着易寒的背影,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她这个熟悉的哥哥身上似乎多了些东西,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采茶不采根,取叶不取尽。
这是茶农的规矩。
一早上的功夫,在十一半的时候,两兄妹几乎把整个废茶园兜兜转转了一圈,在一番挑挑拣拣后,才把两个背篼装满。
普洱茶的采摘时间,最好在日出半小时后开始,十二点左右结束。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鲜叶的水分含量过高,利于萎雕和杀青。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制茶。
回到院子,易寒搬出那口老爷子传下来的铁锅,铁锅底部颜色略深,黝黑而乌青,锅沿处细细的铁锈很明显被人磨砂过了,不像是闲置很久的模样。
易烟柳前几天一回到家里,便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个干净。此刻见易寒开始做茶,她端个小板凳,托着脑袋,乖乖的看着易寒。
“呼……”
将用砖头简易做成的灶台搭好,易寒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嗯?”
而在易烟柳的眼中,此刻的易寒宛若换个一个人。
专注而沉凝。
连鼻尖上反射的阳光,都带上了认真的弧度。
双目沉着,眉角带峰,一股山中青竹任风吹雨打去的气质由内而发
好似在此刻,易寒的眼中只有眼前的普洱茶叶。
小节完全干燥的玉米秆徐徐燃烧,温顺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铁锅的温度急剧上升。
铁锅的温度,直接影响到茶叶杀青的质量。
易寒深深凝视着有淡淡水汽蒸腾的铁锅。
“烧火,要用自家粮食杆杆,铁锅的温度,最好在175度,翻动的时候不能急,也不能慢。易娃儿啊,我做了几十年的茶了,在我眼里,做茶做的不是茶,而是全家人的肚皮。不能挨饿啊!”
也是在这个院子,也是这口铁锅,老爷子在易寒十岁的时候经常教易寒做茶。
老爷子在时,他只看不做。
老爷子走了,他迫于生计,不得不自己做茶。
可是从来没有哪次做茶,像现在这般倾心、这般专注。
他连铁锅那低不可闻,在火苗下噼啪作响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温度够了!
突然,易寒抽出炕底几根薪柴,却不让其熄灭。
一把抄起背篼里的普洱茶叶,双手一抖一提之间,所有茶叶纷纷落入铁锅。
然后,直接用手在铁锅上翻炒!
叶片上的水汽迅速蒸腾,模糊了易寒专注的脸庞,他的双手手指穿过茶叶,他清楚的看到了茶叶开始变得蜷缩、萎凋起来。
锅底的高温隔着湿润的茶叶,传上易寒的指尖,但他却从未触碰到锅底。
三起三落,本还满满一锅的茶叶好似缩水般,只剩下小半锅。
而普洱那本来的茶香,也逐渐散发浓郁起来。
易寒双目一凝,双手之间交叉,捧出只蒸腾起薄薄水汽的普洱,放于一旁的簸箕上。
易寒马不停蹄,手指揉捻,将蜷缩的茶叶揉捏成针尖状,几近完美,好似艺术品。
而当易寒将最后一片茶叶揉捻完毕后,恰好日上屋头,有些灼热的阳光完全笼罩了院坝。
也为易寒披洒上一件宛若金纱的翎羽。
接下来,便是普洱茶自由汲取阳光的时刻了。
当普洱逐渐褪去自身的拙劣,晒干变得饱满起来,顽劣不堪的普洱茶,到了这步才算得上毛茶。
而易烟柳小嘴微张,从始至终都痴痴的看着这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