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琇被关押在坤宁宫的暗牢之中,已有三日之久。
坤宁宫的暗牢,是刘皇后偷偷建立在坤宁宫的地下,往常通常是拿来拷问对付明帝的宫妃们。如今,倒是将刘琇给关押了进去。
西陵漠隐约也知道这个暗牢的,但暗牢具体在坤宁宫何处,从何处而入,里面又是什么样的,他却是不得而知。此番,为了刘琇,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他却是要踏进这个暗牢了。
出了寝殿,外面守着的常喜一听到声音,顿时转头看过来,看到西陵漠一身颓废气息,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很快又遮掩不住。他几步走到西陵漠身边,低声轻了个安。
西陵漠却是没有多说废话,“带我去暗牢。”
听到这话,常喜面上难掩诧异之色,心里略微一琢磨,大致猜出太子殿下会去暗牢,应该是因为邓国公夫人。只是,明显邓国公夫人和皇后娘娘生了嫌隙,太子殿下此番还去暗牢探望,怕是皇后娘娘会不悦。不过,往日里,邓国公夫人待太子殿下一直是极好的。小时候,太子殿下还喝过邓国公夫人的奶呢。
常喜心头闪过诸多念头,但是步子却是半点不慢,已经转身带着西陵漠往暗牢的方向而去了。
暗牢建立在坤宁宫一处偏殿的书房内,推开书房后面的隔板,昏暗的阶梯就出现在了眼前。
“暗牢就在这书房之下,太子殿下跟着奴才。”
话落,常喜就当先走了下去,西陵漠紧随其后。
楼梯蜿蜒而下,周围点着几盏昏暗的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看着有些阴森可怖。西陵漠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此刻,他心内却满是苍凉。他想见,却又不想见,那个曾经的小姨,如今的生母。那个将他从天堂推入地狱的人。
常喜不知西陵漠心中的变化,他只是觉得周遭气氛很是压抑,脚步不觉得加快了些许,想要尽快带到目的地。
拐了几个弯之后,常喜就在一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
西陵漠也跟着停了下来,微微抬眸,就看到牢房内有一个人正抱着双膝坐于地上,长发披散,牢房内一片昏暗,看不真切。但常喜会在这里停下,已经说明了那人的身份了。
“殿下,那奴才先告退了。”
“嗯。”
西陵漠淡淡应了一声,常喜就躬身退了下去。
而牢房里那个抱着双膝坐于地上的女人,也听到了这些话,身子轻轻一颤,然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张依旧柔弱婉约的面容。
她一双眼眸顿时就红了,苍白无血色的唇轻轻抖着,“太子……你来了。”
她只是颤抖的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一双眼眸就满是温柔的看着西陵漠。
西陵漠却是微微垂了眸,淡声道:“我来,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察觉到西陵漠的冷漠,刘琇的面色一变,眸中悄然闪过一抹微光,却是稍纵即逝。她面上依旧是一副柔弱的姿态,说话也是极轻,“你说吧,我再不舍得瞒你的。”
这话落,西陵漠嘴角动了动,很想发出一声嗤笑的。但却颓然发现,他现在竟然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再不舍得瞒他吗?
西陵漠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想,既然都瞒了,为何没有瞒一辈子呢。就让那些他以为的,一直都是真的,而不是弄到如今的地步,让他这般进退两难。无论是进是退,都觉得万丈深渊。
“为何要这么做?”
虽未明说,但两人都知道其中的意思。
刘琇早就猜到西陵漠会来要答案,心头早就打了无数的腹稿,所以此番西陵漠问起,立刻就哽咽着回道:“当时皇后姐姐在宫中处境艰难,我看着心里难受,不过好在皇后姐姐后来怀孕了。大家都对这一胎期望很高,希望皇后姐姐能够生下小皇子,这样处境就会得到大大的改善。那个时候,我也恰好怀孕,同时生产,一念之差,我和大哥就想着让皇后姐姐的处境好过一些,所以就犯下了这个错。”
如果不是做了细致的调查,西陵漠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眼前的人蒙骗过去。但是此刻,在得知真相之后,西陵漠的心出奇的冷静,冷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故作柔弱,在那里编织谎言,想要继续欺骗他。
“以后,好自为之。”
西陵漠突然就放下了,看着眼前满口谎言的女人,他就放下了。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出生不是他能选择的,但他可以选择以后的生活。他会将刘琇放出去,让她能够平平安安的安度余生,就当做是报答了生恩一场,也算是了却这场母子缘分了。
刘琇还在那里擦着眼泪,想着多说一些发自肺腑的感人言语,让西陵漠消除心中芥蒂,尽快接受这个母亲。她心中算盘打得极好,明帝已然不行了,这个天下迟早是她儿子的。儿子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他身世的现实,但血浓于水,假以时日总会接受的。至于刘皇后那里,她再没有其它的依靠,只能靠她儿子。如今正在气头上,发几日脾气也就是了,最后终究是要低头的。也没什么好损失的,失去了一个女儿,却是得了一个这般优秀孝顺的儿子,将来更是尊贵的皇太后,刘皇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也不会和刘皇后争,明面上刘皇后依旧会是太子生母。这般看来,谁也没有损失,反而皆大欢喜。
刘琇心里想得极好,只是没料到西陵漠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面色一顿,诧异的看向西陵漠,眼泪依旧挂在面上,看着楚楚可怜,“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不肯原谅娘亲吗?”
听到刘琇的话,西陵漠眉头一皱,为着娘亲二字。
“我会求皇后娘娘放你一条生路,到时候你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下半辈子。”
“不可能!”
刘琇当即尖叫一声,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忙掩下面上的尖刻,缓声道:“二十年了,娘亲每次都只能躲在暗处里偷偷看你,从来不能听你喊一声娘。如今,你却是不肯原谅娘,不想再见娘了吗?”
刘琇声音凄凄,一双水眸泪盈盈的看着西陵漠。若是换一个人来,怕是一颗心要被刘琇的柔弱给软化了。但西陵漠此刻却是冷静又无情得很,他既坐下了决定就不会再改。
西陵漠并不答刘琇的话,深深看了刘琇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刘琇愕然停在原地,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这般走了?才说了不过几句话罢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些年能见不能认的苦楚呢。莫名的,心里有些许恐慌,但很快就安慰自己,不会的,他如今只是气头上罢了,不会正的弃了自己的。他是那样一个孝顺的孩子,她可是还记得那些年里,西陵漠对刘皇后的那些好的。心里一直记着,想着以后都是要一笔一笔拿回来的。她才是西陵漠的生母,刘皇后如今不过鸠占鹊巢罢了。
刘琇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心里倒是妥帖了几分。此番暗牢里只附近留守的几个护卫,别无她人,她面上的柔弱之色瞬间褪去,一双眼眸之中全是算计,暗影浮动之间,逸散出缕缕贪婪之色。
……
在西陵漠离开之后,刘皇后就一直微垂着头,坐在原处,半天身子不曾动一下。就这般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觉得眼眸涩然,想要落泪,只是到底要强了一辈子,还是忍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懦弱来。
她收拾好了心情,张口喊了常喜进来。
“常喜。”
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常喜从暗牢回来后,就已经重新等在了寝殿门口伺候着。这下听到刘皇后的声音,忙就手脚麻利的开门进去了。
“摆饭吧。”
“是。”
听到刘皇后说摆饭,常喜心下就是一松。近来刘皇后的胃口极差,尝尝没吃几口就让人撤了下去,有的时候更是不让人摆饭。这些日子,常喜也是愁得不行,连带着御膳房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饭菜都不合刘皇后的胃口,也是吓得不轻。
命令传下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热腾腾的冒着香气的饭菜就被摆上了桌来。
刘皇后上了桌,拿了筷子,看着那些菜,明明色香味俱全,但她就是觉得没有食欲,一时间倒是握着筷子,有些发愣。
一边伺候的常喜看到这种情况,顿时着急上火,“娘娘,可是不合口味?若是不合口味,娘娘想吃些什么?奴才这就让御膳房重新做。”
刘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倒不是不合口味,只是她如今胃口极差罢了。
她的人生一败涂地,她竟然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在那里。想着为自己而活,只是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小的时候,一直精心照顾小妹。少女时,一路扶持西陵明。待为人母之后,一心照顾教养太子。到了如今,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终于再没有了值得她操心的人了,她终于可以为了自己而活,肆意而活。
只是,到了这时,她又不知道活着,有什么乐趣呢。她似乎,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致。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耳边却是听到沉沉的脚步声。抬头,循着脚步声看过去,就看到西陵漠大步而来,俊美无铸的面容之上,全是刚毅。莫名的,心里又酸又涩,这么好看这么优秀的儿子,却是别人的。
西陵漠从暗牢出来,就大步往坤宁宫而来了。
他快步进了坤宁宫,远远看见刘皇后,却是有几分近乡情怯,想见却又还怕见。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又害怕看到厌恶的情绪。素来冷静沉着的黑眸,此刻却是有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期盼。
刘皇后视线也是落在进来的西陵漠身上,已经见到了自己的生母,此番再看到自己这个养母,他心里是怎样一番心境?此番过来,必然是为了他那个生母求情吧?都说血浓于水,那个终究是他生母。他若当真求了她,她自然是不会不答应的。只是,她和他的母子情分,也就真的断了。
西陵漠到了近前,刘皇后挥手让众人都退了下去。
“坐吧,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也许,这是两人最后一起吃饭了。
西陵漠看了看刘皇后的面色,见其面上满是苦涩,心头一疼,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刘皇后给西陵漠夹了他平日爱吃的菜,西陵漠也给刘皇后夹了她爱吃的菜,本该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此刻却是带上了无端的悲伤。
两人互相夹菜,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刘皇后这一顿饭,不再是味同嚼蜡,但却是吃出了一嘴的苦涩。
西陵漠也是食不知味,但这世上母后夹给他的,他很珍惜,一口一口吃得很用心。他怕,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吃到母后夹的菜了。以后,会不会连见一面都很难。终究,她永远是他心里的母后,无人能够取代。只是,若是她不喜,他也绝对不会打扰她。
两人心中各有心思,一顿饭沉闷的结束了。
刘皇后搁下筷子,西陵漠心一紧,也放下了筷子。
“说吧。”
刘皇后淡淡出声。
“放了她吧。”
听到这话,刘皇后心里顿时生出果然如此的酸楚来,她微微垂了垂眸,应允了,“好。”
西陵漠只觉得那个好字,似乎带上了无数情绪,只是说得太快,细细琢磨,却已经抓不住了。
刘皇后一个好字,倒是堵住了西陵漠所有的话语,“谢谢。”
似乎除了说这两个字,他已经不知道其它还能说什么。
“好了,本宫累了,退下吧。”生疏又冷漠的话语从刘皇后嘴里传出。
西陵漠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刘皇后起身往里面走的背影,孤傲而决绝。
西陵漠感觉像是要失去什么一般,跟着走了两步,然后又颓然停下,满面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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