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怕

类别:都市小说       作者:风雨故来     书名:以何为安
    又过六月,向心收集证据,举报了,在过去,这可以说成他的主子。不过没有人相信这是他的手笔,因为这让他一无所有。
    那天,是一个晴天。
    中年男人措手不及被带走的时候,盯了一眼身边的向心。
    向心淡淡地回视他,就像回到他养父死的那天,也是这样波澜不惊。
    中年男人此时才感到可怕。
    “我错了。”他突然停下来。
    向心说:“来不及了。你和我的父亲一样,明白过来的时候,都来不及了。因为,你们有一个通病。”
    “什么?”
    “得意忘形。”
    中年男人,垂下了脖子,再抬起头看向向心这个年轻人的时候,眼里盛满一片惊恐。
    向心看着这一双浑浊的老眼说:“可是我不会,因为我追求的,跟你们不一样。”
    “可是你做的事也不比我们干净,哦呵呵……别忘了,有的人只有死了才能干净了,你也在这些人里头啊!”
    没错。
    他说的没错。
    凝视深渊的人,和笑对蓝天的人终究不一样。他现在即便笑对蓝天,心中也是一片深渊。
    向心承认:“你为了利益,我为了爸爸,可是终究是我赢了。但你放心,你的公司,我不会拿,我会用它剩余价值把它换算成钱,为你做一回慈善,山区里,还有孩子吃不上饭呢。”
    “你……”
    有的话,难续。
    有的人,聪明,可慧极必伤。
    有的人,就像这个老头子,得意的时候,就愿意相信他收服了这小子,也不怕这小子,失意的时候,第一个怀疑这小子一样:一叶可知秋,一叶,也可障目。
    转眼,又是一个八月,树叶渐渐褪绿,换上新色,天高,风凉。
    向心此时已尽散财产,彻底的一无所有。
    晚霞时分,他一个人沿着长街往前走,走得不快也不慢,空无一物,看起来特别放松。
    转角处蹲着一只小猫咪。
    他在转弯的时候看到了,停下了,原地不动地看了半晌,知道这是一只流浪猫,身上太脏,却不知道该不该去碰,去救。
    听说流浪猫凶、野。
    可他没想到,只是短暂的犹豫,这猫就突然跳起来跑了,然后在他眼面前被车撞倒在路中央。
    此时向心才大步跑了过去,呆呆地看着野猫奄奄一息,哼都哼不出来,半身是血,看起来就很痛。
    车子一拐弯走了。
    向心如鲠在喉,心慌意乱地抱起猫就跑去医院。
    命,在有的人的眼里,就那么不重要,不重要!
    待静下来的时候,已是凌晨。
    向心跟急救完猫出来的医生站在走廊,猫,是救活了,可是这几千费用……
    “能不能先欠着?”
    医生惊讶地看着向心。
    他穿得人模人样,长得可谓是大出普通人多少倍的英俊,往这儿一站,也是个吸引眼球的,却,却是个穷鬼?
    向心泰然自若地被这异样目光打量着,静了静,叹了口气说:“先欠一会儿,我想想办法。”
    老话就讲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什么世道都是善意难求。
    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向心在医生不悦的目光下,去椅子那儿坐了下来,拿出了手机,有一条推送通知写的是他看的书有了新章。
    他往后一靠,竟然打开来,看书去了。
    这新章更像随笔:
    “前天晚上听人说,有一只流浪猫被车撞了,肠子都出来了,跟我说的这个人,又说,他亲戚走上去了。原本想把猫赶紧抱去宠物医院的,可是刚一碰,被抓了,猫抓完他亲戚就死了。徒留一声哀息。跟我说的这个人呢,最后总结说,这也算猫报复了人类吧,唉,世道上生存最难,更一言难尽,对各种种类都是,从这个方面看你我他它又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总有的人不以为然,也总有对于异类或不屑一顾更甚欺之害之的人。生命是平等的,地球不只是人类的,却以主自居。愚昧。因果报应,谁知道哪天就轮到人类生灵的头上?有什么可轻视的,又有什么可笑的。昨天,又看到了一个方向起烟了,过路的时候,果然是着火了,围着很多人,个个一眼看不够似的定在那儿了!今天,过路又看到了一人一车在路上倒着,不知道已经倒了多久,又是围着一群人,像多好看似的,迈不动脚往前走似的。我停下来,听说110120都还没来,很欣然,骑上车继续走我的路去了。世上劫难千千万,但明,却难救。我知道这个救命电话已经打出去了,就够了,也只能够了。如果万千生灵的身上都只降福就好了,这是我的一个不可能的执着。从前不执着,也觉得不会执着,不必要执着,人生再几度秋凉夏暖,到底也不过是大梦一场,不需要徒生妄念。人如纸两面,我知我有善有柔有仁有义,也有恶虚伪虚荣自私本能的自保、自负,这是心里的蛇。所以,我自觉人生来便是满身罪孽,我一念佛就觉得自己干净了,所以我信佛,佛可以扼制我心里的蛇。但,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我现在终也有了执念,有了自己眷念的存在,本想云淡风轻走过,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这境界,从前以为拥有的云淡风轻其实不过是还没入世,入了世后出来不出来都是两个字:悲凉。哪有真正的云淡风轻啊,看不透处处都是好风云,看透了处处风云都在散。这个世道,从古至今其实不变,何时才是个头啊!而我小小一粒尘,淡漠不行,深情也不行,又要以何为安啊。”
    向心记得他跟这个作者聊过天,他看了看来到身边的女医生,她显然是来盯着他的,这是怕他不付钱跑了。
    向心想这辈子竟然有那么狼狈的时候,他打开了跟作者的聊天框,聊天记录已经没了,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他手指停在九键上,好一会儿才按了下去。
    他为什么会把希望托付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呢?
    呵,不知道。
    不过,试试吧,反正他也并不畏结果,大不了继续去跟医生磨呗,现在要钱没有,给他时间挣,以后就会有,求信任本来就是他熟悉的领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