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宣和二十年。
这一年,雪不停的下。常常大雪封门,寒风刺骨。雪把人的心下的烦闷且阴郁,都懒懒的围坐在锅炉旁,瑟缩一团,稍微挪动下身子都觉得冷风钻进了骨头缝真真叫一个冷。
云裳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又飘雪的日子进了宫。
马车停在正德门,这是紫郡城的侧门,后宫女子除了太后,皇后可以走正门,其他妃嫔不管位分多高,身份如何贵重都只能出入侧门。
云裳刚下马车,便有位太监迎上去,“小主金安,奴才是内务府的太监小顺子。特在此恭迎小主入宫。”小顺子一脸讨好,一脸殷勤。
“这么冷的天,又下着这样大雪,真是有劳公公了。”云裳声音轻柔,大方得体。
“小主真是折煞奴才了,为小主效劳是奴才之幸。”小顺子恭顺道。
云裳见小顺子长得俊美白皙,又生的一张巧嘴很是讨喜,云裳虽见过世态炎凉,却不知这后宫的险恶不及她在澜湘苑所见的十中之一。
云裳和今年选秀入宫的小主不同,那些小主不是系出名门,就是大家闺秀。唯有沈云裳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却在京城颇有名气,她就是澜湘苑最红的舞姬。
这样一个出自青楼的烟花女子进了宫,整个后宫除了太后皆是敢怒不敢言。
太后虽狠狠的斥责了皇上一番,奈何皇上终归是天子,皇上一定要沈云裳进宫谁能敢说不?
太后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抬举云裳给了她体面,请来忠心义胆的林将军,做了云裳的义父。这要是传出去,皇上纳一个舞姬为妃岂不被全天下耻笑。
太后之所以要林将军收云裳为义女,除了为皇室名誉着想,还有就是林家算是将功补过。带皇帝去那风月场所的不是别人正事林将军的大公子季康。
季康乃十公主的夫婿,当朝驸马竟然陪着岳丈逛花街柳巷。如今这京城最红的舞姬摇身一变成了紫郡城的澜贵人。
皇上的妃子。
得不得宠不可未知,皇上为了她不惜冲撞太后,训斥了皇后,并打了锦妃一耳光,险些把梅嫔打入冷宫,这皇上被这风尘女子迷的神魂颠倒,比纣王宠爱妲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是雪天的原由,整个紫郡城略显沉寂。
长街上只有几个小太监偶尔行走。雪越下越大,云裳的鞋袜裙摆都湿了。身后青青撑着伞,伞也无法遮住这大片雪花。
云裳看着青青手冻的通红,心疼至极。忙将手上的手炉给了青青。
“小姐,使不得,奴婢粗手笨脚的冷了热了无妨,小姐千金之体,不可有半点损伤。”青青不肯接过手炉。
小顺子看着这新主不由得心生敬佩,虽出身青楼却亦心底善良宽和,不娇纵亦不摆主子架子。
“再怎么千金体贵,亦是供人取乐的烟花女子,还真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轿撵上这位衣着华贵,样貌娇俏的女子是前几日斥责皇上是昏君,差点打入冷宫的梅嫔。
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到几日功夫就忘了自己的过失,如今还敢来挑衅皇上钟爱的女子。
“奴才给梅嫔请安,梅嫔万安。”小顺子行了大礼,亦是在教云裳规矩。
云裳亦跟着行了大礼“嫔妾贵人林氏给梅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云裳恭敬道。
梅嫔亦不叫云裳起来,任由她在厚厚的积雪上跪着。
“澜贵人为了勾引皇上还真的是下了功夫,这宫里的规矩还是学的有模有样。看来林家为了巩固在前朝的地位没少下功夫。”梅嫔口无遮拦。
“回梅嫔娘娘,义父久经沙场,为我大岐出生入死。又深得皇上福泽庇佑,赏识将自己嫡亲爱女十公主下嫁到了林府,何苦用嫔妾这区区的女流之辈。嫔妾出身卑微,不配进入紫郡城,不配得隆恩,皇上乃仁君,不忍嫔妾在那下九流的地方污了一生,救嫔妾出苦海,又有幸得太后错爱,给了嫔妾体面做了大将军的义女。皇恩浩荡嫔妾感激不尽,唯有今生用心侍奉皇上,孝敬太后,来生做牛做马来报恩典。”云裳句句肺腑之言,皇上和太后的婢女都听在耳中感动万分。
皇上甚是欣慰,这一生没有爱错人。为了云裳他即使弃了江山亦值得。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张颐和亦终于理解皇上为何不惜做个昏君亦要这澜贵人进宫。张颐和对这个敢作敢当,又不失仁义的女子敬佩动容了,后宫众多嫔妃娘娘,没有一个能与之相较的。
张颐和透过云裳的侧脸,险些惊呼出声,这侧面与锦妃惊人的相似。
“少在本宫面前卖弄你的口才,本宫听说过妓院培养你们妓女就是按宫里娘娘的标准。所以你的狐媚功夫去皇帝那耍,少在本宫面前装。”梅嫔这言语没个轻重。
张颐和心想,梅嫔这大雪天的你不在你那启祥宫待着,出来找这不痛快做什么。
也是你活该倒霉。
皇上看这雪甚大,担心云裳走在积雪里会摔倒,偏要出来亲自送云裳回宫。
张颐和更担心皇上走在积雪伤了身体,千般阻挠。
“皇上,这不合规矩,历来嫔妃入宫都不曾惊扰圣驾,奴才还头次听说皇上您亲自送小主回宫。皇上您纳澜贵人为妃已经破了祖宗先例,如今……”
张颐和啰啰嗦嗦皇上已经不耐烦了,终于打断了他:“张颐和,你如今这差事当的越发大胆了,我看用不了多久,朕还给你请安磕头了。”皇上厉色道。
张颐和忙跪下“皇上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张颐和不敢再聒噪下去,这才冒雪陪圣驾接澜主子,谁曾想看见这刺激的一幕。
张颐和替这梅主子捏把汗,他看着雪地里的皇上,知皇上会狠狠处置梅嫔,张颐和八岁就在皇上身边伺候,整整二十八年,皇上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都知道皇帝下一秒的举动和意思。也只有他敢偶尔在皇上面前聒噪几句。
云裳依旧跪在雪地里,脸色有点发白,眼睛鼻子有点红,身子不自主的瑟缩一起。
“梅嫔娘娘教训的是,嫔妾谨遵教诲。”云裳依旧谦卑。
她心里清楚,她这种出身的低贱女子,进后宫做了嫔妃,想有出头之日,想在后宫众多女人之中独占鳌头,除了忍还要学会保护自己,怎么保护自己唯有仪仗太后跟皇上。
有太后的庇佑,皇上的恩宠,这后宫即便是皇后亦要让她三分。
“娘娘嫔妾对皇上绝非只有一味的狐媚,以色侍人能得几日好。嫔妾更觉得两情相悦才是根本。”云裳不慌不忙道。
“真是不知廉耻,亏你说的出两情相悦。”梅嫔怒不可遏。
“娘娘说出嫔妾用狐媚勾引皇上,嫔妾为何不能表达嫔妾与皇上两情相悦之情之欢。”云裳这样不瘟不火,不气亦不恼。
“放肆,你是在同本宫讲话嘛?”梅嫔终于还是被激怒了。“不要以为皇上喜欢你,你就可以恃宠而骄,等哪天皇上新鲜劲一过,你连个狗屎都不如。”
云裳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梅嫔被这笑容弄的一头雾水。
“嫔妾只是觉得娘娘久居深宫,出言还是这样莽撞,皇上是九五之尊,心系天下,我们是后宫妃嫔,帝王的女人,我们要做的不是争风吃醋,而是让皇上安心处理国事。至于皇上对嫔妾会不会厌倦,只有以色侍人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危机感。嫔妾虽出身青楼,娘娘您多虑了,怎样取悦男人嫔妾比您清楚。”云裳说的坦荡,她知道今天梅嫔是故意找茬,亦是给她个大大下马威,如果今天她妥协了,退缩了。那么日后她的日子更不好过。
“越发大胆了,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本宫这样说话,来人,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梅嫔终于怒不可遏。
“来人,来人。你们都聋了是不是?”梅嫔大呼小叫。
“您与我家小姐同是嫔妃,您怎可以对她私自用刑?”青青护在云裳身前。
“你个小贱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来人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起掌嘴。”梅嫔依旧叫着。
却无人敢动,她身边的婢女芬玉道“娘娘息怒,皇上知道了又会大怒,咱们还是走吧。”
“没用的东西。”梅嫔用力戳着芬玉的头。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啊,要本宫亲自动手不成。”梅嫔气急败坏。
“天寒地冻,梅嫔这样尊贵的人,怎能亲自动手,不如让朕替你出气如何?”皇帝声音沉稳,又极有磁性。
众人一听是皇上忙跪了下去。险些把梅嫔从轿撵上摔下来。梅嫔慌了,“皇上恕罪。”
皇上懒得理她,直接走向云裳。伸出双手将云裳扶起。
“大雪纷飞的,这样跪着小心伤了身子。”皇上关切道。
“皇上这样冷的天还巴巴赶来,臣妾微不足道,皇上伤了龙体,臣妾罪孽深重。”云裳温柔说道。
“朕怕你雪天难行,摔了,朕亲自背你回宫。”
“臣妾不敢。”云裳又忙跪下。
“这是圣旨”皇上威严道。然后又和颜悦色道“乖乖听话。”
云裳羞红了脸,爬到皇上的背上。
“梅嫔,你就在这跪着吧,没朕旨意,不许起身。”说完头也不回的背着云裳去往云裳的寝宫玉浮宫。
云裳将头靠在皇上的背上,那么宽厚结实的肩膀,给了她温暖与力量。
云裳心里清楚皇上是她终身依靠,她不能保证皇上会宠她一辈子,她只求皇上不会厌弃她就好……
皇上背着沈云裳在长街上走,这一幕都被锦妃看在眼里。锦妃就这样深情的目送皇帝离去,对沈云裳充满了羡慕。
“娘娘,咱们回吧,小心着了风寒。”锦妃身边的翠云心疼道。
“本宫进宫多年,从未见皇上这样疼爱一个女人。”锦妃似在吃醋,又似在憧憬。
翠云看着锦妃的失落和不悦却不知怎样安慰。
这后宫论容貌,锦妃是最出众的,她美丽却不妖艳,她明艳却不招摇。奈何她依旧老了,不管她再如何风姿绰约终究抵不过沈云裳的妙龄。
锦妃对着翠云似笑非笑。
“什么?皇上亲自迎接澜贵人?还将她背回宫?”皇后不可思议的问道。
“是的,千真万确。梅嫔本想给澜贵人个下马威,结果被皇上撞见了,罚梅嫔跪在雪地里。”皇后的陪嫁心蕊姑姑道。
皇后像被挨了一闷棍般有点疼,又有点麻木。
看来皇上对这个澜贵人是动了心。
皇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免有些伤感。红颜弹指老,自己的十公主都有了驸马,这张脸再雍容华贵亦抵不过澜贵人的一个微笑。
索性她还是皇后,太子的生母,又为皇帝诞下了两位嫡皇子,三位嫡公主。她的地位不可撼动。可是她要这皇后的虚名有何意义,皇帝如今只闻新人笑,谁还会顾及她的旧人泪。
皇上将云裳放在了柔软的床上,拉着云裳的手心疼问道“还冷吗?”
云裳娇羞的摇着头“回皇上,臣妾见到皇上那一刻则不冷了。”
皇上笑笑:“傻丫头,真真是一张巧嘴深得朕心。”皇帝宠溺的捏捏云裳的脸。
云裳看着皇帝不免出神,这笑容,这眼神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云裳不由自主的抚摸了皇上的脸。
皇上虽三十有余,虽人到中年却意气风发,君子君临四方,即使不言不语都一种逼人的威慑。
皇帝九五之尊,不同于普通男子。从发丝到脚底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这样形容皇帝的容貌一点不足为过。
皇上握着云裳的手,“你先睡会,暖暖身子,朕去批奏折,晚膳十分朕会陪你一同用膳,今夜朕便留宿玉浮宫。”
“臣妾恭送皇上。”沈云裳还是不顾皇上反对,依旧下床给皇上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