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挠了挠头,努力地揣摩着这元先生的脑子,一言难尽地道:
“殿下,这位元先生自入了二皇子府之后,的确是向二皇子提议了一些针对殿下和公子的计划,不过从这些计划的结果来看,也算是间接帮了殿下……”
讲真,他对二皇子会将人赶出来这事儿丝毫不意外,他甚至都惊讶二皇子竟然忍了那么久才把那元绛则给赶出来。
毕竟从元绛则做过的几件事来看,说他是王爷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细作估计都有人信。
要不是暗卫他亲自去盯着人,知道这元先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对他们王爷和公子特别憎恨,甚至恨得每天都在屋子里诅咒上百遍,他真的怀疑这元先生是他们殿下的人。
“如今元先生已经被赶出王府,正在陆无量家中休养,属下偷听到他正打算带着陆无量去投奔别的皇子,便先回来禀报了。”
他原本想趁机把元绛则敲晕了带回来,可转念一想,这人就算投靠了别的皇子又要想什么毒计来对付自家主子,看他以前的行径,说不准儿对殿下来说,也是件好事?
这么一纠结的功夫,元绛则就被陆无量带回家了。
暗卫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暂时回来问过王爷之后再行动,反正现在元绛则也半死不活的了,短时间内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谢泽闻言嗤笑一声:“他想去投奔便让他去投奔,真当自己是什么厉害人物了不成?”
他做这一切,不过是想要让他和阿信离心,等他追悔莫及之时再高姿态地出现在他面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罢了。
既然如此,他和阿信又何必留给他眼神,活活气死他才好。
“至于陆无量……就让该收拾他的人收拾他吧。”
暗卫明白了谢泽的意思,立时领命离开。
谢泽压根儿没把那两个人当回事儿,见暗卫离开,便兴冲冲地拉着江信出门了:“再有一月就要过年了,这可是这辈子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我们去买年货吧。”
江信对那两人也不是太在意,只是瞅瞅兴头上的殿下,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您是王爷,大年三十,是要入宫,参加宫宴的。”
“那也要备年货!”谢泽的兴头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继续拉着江信出门,一边还理直气壮地补充:“过年又不止过一天,小半个月都很热闹呢!
咱们就晚间去宫宴上露个面,回来还是咱俩一起过,可不能寒碜了。”
江信感受到手背上被包裹的温度,瞧着自家殿下高兴的模样,也跟着弯了弯眼睛:“那,那行。”
说起来,他都活了两辈子了,还没有过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呢,他也很想和殿下一块儿买年货的啦!
*
就在各家各户都开始陆陆续续置办年货,各街各巷都洋溢着喜气的时候,城南草市的几个巷子里头却依然破落不堪,似乎没有半点儿要过年的气氛。
这里是整个京城最贫穷的地方,里头住着的都是些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混子二流子,而陆无量如今就和他娘住在这样的地方。
没办法,自从他被打断腿赶出白山书院之后,他爹留给他和娘的那栋房子,他就给卖了。
不卖不行,那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陆无量,平日看到他们母子便是一脸鄙夷不屑,时不时地还要骂上两句,他受不了这委屈,没几天就带着他娘急忙忙搬走了。
一开始他们搬去的地方还不是这里,他自视清高,虽被陛下夺去了功名,可还做着有朝一日重返书院的白日梦,又有江星羽的把柄捏在手里。
因而纵使他娘劝他省着点儿,他却没听,直接租了个大院子,笔墨纸砚更是挑最贵的买,好像这样就能维持他体面的读书人的身份,没多久就把钱花了个精光。
可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只要江星羽一天不想自己陷害亲兄长的事情暴露出去,他就永远都不用担心金钱的问题。
谁知道这废物这么不争气!才短短几个月时间,江家就倒台了,江星羽更是和他一样被逐出了书院,连家都回不了了,比他还不如!
没了这颗摇钱树,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他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再加上后来又因为被江信发现,而被掌柜的逐出了书铺,唯一的活计也没了,又只能靠他娘做的那点儿绣活过日子。
可他娘的那点儿绣活才赚几个钱,他们这房子很快便租不起了。
他和他娘无奈,只能搬到了这个破巷子里。
那天,他在客栈里头借酒消愁,是实在气不过了才口出恶言编排谢泽和江信,原还指着让大家附和他一番,谁知道却被人人喊打地赶了出去,也是在那天,他遇到了元绛则。
这人也不知和谢泽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说自己会帮他报仇,便将他带到了二皇子府上。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报仇,可他在这皇子府上倒是真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仆从婢女任自己使唤,还能请大夫来医治他的断腿旧伤,就连吃的喝的,也比他先前的好上数倍。
他还想着定要在这里多多赖上些时日,谁知道才不过几天功夫,元绛则竟和自己一块儿被赶出来了。
如今,他不仅又回到了这个散发着难闻气息的腐败小房子里,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这吃的用的看病的,哪一样不要花钱,仅仅靠他娘,怎么可能养得活他们?!
陆无量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元绛则:“你确定你真的还能投靠别的皇子?你现在这个样子,哪个皇子会要你这样一个残疾人?”
他是被打断过腿的,对这伤势一点儿也不陌生,看这样子,元绛则的腿应当是保不住了。
“我确定。”元绛则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昏倒,忍着剧痛咬牙道:“你先去给我找个大夫治伤,待我伤好,就带你去大皇子府,我有办法让他接纳我们。”
他是从上一世回来的,只要不碰上和谢泽江信有关的事,他的预言就不会有差错。大不了到时候再去大皇子府表演几个未卜先知的把戏,先得到大皇子的信任再说。
陆无量实在有些怀疑,可他是真的不想再这破房子里呆了,只冷着脸淡淡地道:“我外祖是大夫,我幼时跟在他身边学过几招,你这伤不必看大夫,我去给你抓几副药便是。”
反正也不可能痊愈了,抓两副止血的药对付一下,死不了就行,他也没什么银子,再好的药也买不起了。
元绛则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可也知道这会儿口说无凭,陆无量怀疑自己也没办法,便只能点了点头道:“那便拜托你了。”
说着,元绛则又艰难地从腰间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陆无量。
原先他自是不止这么点儿银子的,可陆无量到了皇子府找了要了不少钱,如今也就只这么点儿了。
陆无量皱了皱眉,绷着脸接过这么点儿钱,老大不情愿地走出了屋子,开了个药方便让他娘去药铺买药。
陆氏看着许久没回来的儿子,只觉得这孩子仿佛越来越陌生,过了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道:“这些银子怕是不够,我身上的银钱也不多了,无量,你……”
“你且先去买,不够就只买一副,后头煎药渣便是。”陆无量又不高兴了,不知是嫌她娘啰嗦还是不满他娘和他提银子,只没好气地道:
“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怎么都没去做活儿吗?怎会没银子了?”
陆氏的脸白了白,最后只低下了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先去买药了。”便匆匆地离开了。
陆无量看着这破败的小屋子,到处都散发着一股霉味儿,还有隔壁不知是不是住着个在人家挑马粪的,整日里一股屎味儿。
陆无量嫌恶地捂了捂鼻子,可又觉得怎么都捂不住,最后只能愤愤地一脚踢向了墙角。
药铺的距离不远,可陆氏却迟迟没有回来。
陆无量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直到好不容易听到了脚步声从屋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他冷着脸走到门口去开门,一边开还一边埋怨地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话还没说完,陆无量看到站在门口的人,顿时就愣住了。
两个衙役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陆无量?”
陆无量自从在公堂上被打断了腿之后,见着官差就有点心理阴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磕磕绊绊地道:“我是,两位官爷,你们这是……”
然而两人似乎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抓起人就给绑走了:“你母亲陆氏告你不孝,虐待母亲,跟我们走吧。”
“什,什么?!”陆无量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整个儿地绑到了公堂上。
这已经是他第二回来这个地方了,第一回,他在这里被贤王打断了腿,丢了功名,一无所有了。
第二回,竟是被他的亲娘亲手送到了这个对他来说宛如噩梦的地方。
“娘,你疯了吗?!”陆无量挣扎着被丢到地上,眼见着跪在身边的真的是自己的亲娘,他都要气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陆氏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凄然和痛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爹去世之后,我整日做活儿,供养你读书,你说白山书院好,对你的学业有帮助,我便没日没夜的做绣活贴补你,只望你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可你呢?
在学院不好好儿读书,跑去陷害大人家的公子,害得声名尽毁,绝了仕途之路。
这也就罢了,你纵使有万般不是,也是我儿子,若你能安安分分随我回老家,你识字,找活儿也容易,我们母子相互扶持,总能过活。
可你非要留在京城,明明断了科举之路却还不死心,你只知让娘养着你,你可知,娘这双眼睛,因着整日绣花,已经快瞎了!”
陆氏指着自己一双无神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不愿再做活儿,你跟我说便是,你闹到公堂上来做什么?!我是你亲儿子,你难道要亲手送我去坐牢吗?!”陆无量却没听进去半分他娘的苦楚,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陆氏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我问你,前些日子你回家,是去了哪里?”
陆无量:“……”
“你去了皇子府,吃穿用度皆不愁,可曾有一时片刻想过你娘?”陆氏看着这个陌生的儿子,一颗心早就冷了。
草市的破巷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里头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多的是一把年纪了还讨不到老婆的光棍二流子。
陆氏如今还不到四十,虽受了几年磋磨,可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
陆无量就这么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不闻不问,若他是迫不得已,或许自己还能原谅他,可他却在皇子府里吃香的喝辣的的,早已把她这个娘抛到了脑后!
当日,若非那位义士相救,只怕她已经被那突然强闯进来的酒混子给糟蹋了!
陆氏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失望了,她辛苦抚养他这么多年,就当是喂了狗!
那义士说了,只要她答应状告儿子,便给她一笔银钱,让她回到老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孩子没指望了,可银子却是真的。
想到这里,陆氏强压下内心的痛苦和不舍,冷下脸对着县令道:“大人,民女状告儿子不孝,民女每日三份活计,多年来从未有过间断,而今已经半瞎,连近处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可儿子陆无量却未曾体恤民女半分,将民女独自扔在破巷一月,不闻不问,请大人明察!”
在大沥朝,不孝是重罪,陆无量一个大男人,不体恤寡母辛苦,主动挣钱养家,反而累得寡母眼睛都熬瞎了,这已然可算得是不孝之罪了。
陆无量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就见县令惊堂木一敲,淡淡地道:“将陆无量押下去,待查明属实,徒十年!”
其实也不用怎么查了,早在当初贤王殿下审问陆无量的时候,就曾说过他不孝,如今陆氏亲自上堂告儿子,这事儿还能有假吗?
“不!!”
陆无量嘶吼着被拖了下去,而远在破巷的元绛则,还在苦苦等着他的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