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琦出院的那天,外面在下着雨,天气预报发出最新预告,会在今明两天迎来最低气温,所以他被塞进车厢之前都被迫裹着疗养院的棉被,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冷秦的伤势恢复的不错,绷带基本都拆了下来,脸上的伤口还有点发红,倒也没最开始那般渗人。她撑着伞送他跟金玉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给他塞了一盒喜糖,院里有人结婚,送的。
坐在后排位置上的古琦盯着手里包装精美的喜糖出神,犹豫了片刻还是塞了一颗巧克力放嘴里,他不喜甜,不过这是黑巧克力,有点涩。
认真开车的金玉心情很好,随着广播里放出的音乐点头晃脑,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古琦把多余的喜糖递给他,他瞄了眼,“你吃吧,沾沾喜气,我血糖高,无福消受啊!”说着从车板里抽出一盒干果,“我现在只能吃这个。”糖尿病专用零食。
缩回手,古琦换了个姿势安静的坐着,头侧靠在窗户上,闭目养神。
金玉没有把他送回郊区的住所,而是带到自己家,他觉得那里太远了,他一个人也不放心。认生的古琦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让他进去,他不愿意。
“她不在,你侄子也不在,进来吧!”随手把钥匙往桌上一扔,金玉知道他心里的顾忌。
“是因为我吗?”
刚洗好手的金玉才出卫生间就听见古琦说这句话,当即脸色变差,“你在胡说个什么东西?”语气里透着愤怒。
“是因为我吗?”
“……你……怎么好好哭了?”金玉不知所措的傻站着,干巴的把他搂到怀里,“是她不懂,跟你没关系,怪我,怪我啊!”
怎么不是怪你?想想妈妈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为了生下你,她不会得产后抑郁症,不会自杀,不会死。如果不是你,你舅舅会年过半百的变成孤寡老人?你就该死的,知道吗?
耳边有咄咄逼人的声音在回荡,古琦双目失神,手里握着的喜糖也失重掉到地上,散落一地。
金玉焦急的呼喊声越来越远,他似乎看见了自己许久未见的母亲,那个端庄婉约的女人正在凄厉的惨叫。他想靠近她,她却顶着流血的瞳孔回望着他,嘴角抽动着,像在说着什么。
“小琦,妈妈带你走,别怕,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魔鬼,你是魔鬼!古坛救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小琦……”
“妈……”
他看见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孩不断追着一辆鸣着警笛的救护车,他不断跑着,却怎么也追不上,最后摔倒在路边,眼睁睁的看着车子消失在拐角的路口。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金瑛,他的母亲。
月3日,十点二十分。
正在值夜班的冷秦收到一条短信,她以为是别人发错了,随手就想删除,在看见发送号码时,又迟疑了一下。
不是常见的11位数手机号,也不是+80的外国号码,而是一串乱码,怕是手机病毒的冷秦特地上网百度了一番,显示是太空卡。
太空卡是tvb里罪犯经常用的一种联系方式,她谨慎的截图做了保留,这才删除了短信。
放松的伸了个懒腰,冷秦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两口便准备回值班室休息。躺在木板床上,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袋里装着太多事情,非常影响睡眠。
论文才写了一半,后期还需要申请去日本进修的名额,五年一轮的职称考核还没开始准备,教授已经请假好几天了,古琦也没有来参加心理疏导课,林安丢下的烂摊子也没人收拾。
“啊……”
烦躁地把头蒙进针头里,冷秦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好多事情没有完成,好烦好烦!
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早教班的时候冷秦萎靡不振的交接着工作,到点该下班的时候又被护士长给拦了下来,“一会儿院内会开个动员大会,冷医生记得别走喔!”
动员大会?会不会开的太早?距离年底还很早啊,而且怎么莫名其妙的说开就开,以往不都会提前通知的吗?虽然心底不爽,但是冷秦还是点点头,表示了解,没有多问。
端着脸盆,她打着哈欠站到活动室的铁门外,杜勇看见她来了连忙推了推坐着看电视的小护士,“李护士,冷医生来了。”
一边开着门,李护士一边问道:“洗澡啊?冷医生。”
点点头,冷秦疲惫的就往活动室后门的配餐间走去。他们没有独立的洗漱间,只有门诊大楼主任级别的领导才会配备,所以她们平时都是跟病人用同一个洗漱间。
头脑清楚的杜勇非常熟练的驱赶着正在配餐间打水喝的病人,又贴心的从碗橱柜里掏出自制的窗帘挂到最外侧的窗户上。
原来这些,最早是古琦为她安排的。她每次上班都会抽空洗澡,时间不算固定,但是他似乎总能算到她的想法,都会提前布置好。
现在却换成了杜勇,冷秦忍不住苦笑。
“不许进去,快走!信不信我踹你?”杜勇训斥的声音夹杂着李护士阻拦的叫声,传到浴室。
冷秦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随便冲洗了一下便湿漉漉的走了出来。打算开门时,通过窗户看见背对着她端坐着的杜勇,她又想到了古琦,应该是他的。
鼻子莫名发酸,拿起还在滴水的毛巾擦了擦,她才调整好心态走出配餐室,朝李护士说了声谢谢,把口袋里放着的香烟递给杜勇当作答谢。
习惯得到“赏赐”的杜勇这次没接,他摆着手不好意思的笑着,“不用,冷医生。琦哥说过一定不能让别人接触到你,这是我该做的。”
听见这种说辞,冷秦有点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论?你还非得听他的啊?”
“那是,愿赌服输大丈夫!”拍着胸脯,杜勇斩钉截铁的说着。
“……那好吧。”她没有收回香烟,而是换了个方式,“你回头帮李护士好好看管病人,这个就是你得了。”
杜勇眉开眼笑的把香烟塞进兜里,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笑着点头,跟李护士打了个招呼便回到值班室,准备再补补眠,不然肯定熬不住。
……
坐在班车上的冷秦,整个人都是懵的。大会开的非常突然草率,因为金玉辞职辞的同样出人意料,她给他打了不少通电话,一直显示是关机,连同古琦,像是人间蒸发般。
新来的院长是金玉的同期,戴着一副有酒瓶盖那么厚实的眼镜,不苟言笑,看着就不太好相处。班车上的老员工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小道消息传来传去。
“听说金教授是带着他侄子去la治疗了,所以这边辞了。”
“真的假的?”
“我家亲戚在教务处工作,之前就有消息,但是没敲定下来,现在突然来这出,多半是真的。”
剩下的话,冷秦都听不见了。她只记得一句话,古琦走了,去了她可能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有人对她侧目,她跟古琦在活动室拥抱的事情在疗养院传得沸沸扬扬,她触碰了禁忌。有嘲讽的,有厌恶的,也有可怜的,这些冷秦都不太在意,她向来安慰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行。
只是这次,她是真的觉得酸楚,由打心里的希望他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更好的生活,又卑劣的希望他永远都做她的病人,呆在她身边。
因为只有古琦,眼里除了她冷秦,容不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