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尼索斯看着海伦娜的神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笑。
她嚯地坐起来,鲜见地不知所措、并且将这惊愕写在了脸上。
两人间绵长的博弈终于告一段落。狄奥尼索斯知道这一局他是赢家。可这胜利毫无意义。除非海伦娜决意处死他又或将他卖给他人,这个无关紧要的吻以外,他什么都没得到。
海伦娜已经恢复镇定:“你可以走了。”
狄奥尼索斯无言躬身,留她一个人坐在夜色里。退出门外时他想,大概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不论女主人的真实态度如何,宅邸中的仆役对狄奥尼索斯的态度立刻变了:每个人都对他和颜悦色起来,虽然不免带一点正气凛然的轻蔑。
--安东尼死后,还没有男人能在海伦娜房间里过夜。
但海伦娜没有再传唤他。
炽热的夏季渐渐有了溃退的迹象,宅邸中人对狄奥尼索斯又恢复了全然的漠视,毕竟女主人此前的命令依然生效。
狄奥尼索斯对此泰然以对,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而海伦娜的消息日复一日地传入他耳中:她一如既往地精力旺盛,与执政官走得很近,以至于提贝里乌斯都紧张起来;提贝里乌斯终于娶了第二任妻子,这位安东尼娅夫人似乎与海伦娜关系微妙;东部省份地震,以节俭为名,海伦娜再次巧妙拖延了嫁人的事;她甚至说动皇帝,请在城中定居的著名学者来教授希腊语。
最后这个消息令狄奥尼索斯有那么片刻的动摇。这是否是挑衅?
但他宁可违反本性,自虐自贬,相信这只是因为他无足轻重,海伦娜只在闲暇时才会想起他。
这念头竟然令他有些不是滋味,但总好过产生不该有的期待。
每年秋季的骑兵巡游临近,罗马城中的空气都是急躁的。这一晚的宅邸却显得生机不足--女主人应异母哥哥的邀请赴宴了。
海伦娜似乎比预想中回来得要晚,狄奥尼索斯远远听到宅前迎接主人的喧哗。人声很快低下去,点起的火把也熄灭了。他疑心听到了马蹄声,但很快夜晚归于平静。
被当成透明囚犯一般养着的这一个月里,狄奥尼索斯竟然养成了规律的作息。但今晚暑气重回九月的罗马城,他竟然难以入眠。又有马蹄声。这一次他确信没有听错,甚至分辨出了刻意压低的人声。
狄奥尼索斯那没有锁的囚笼在宅邸偏僻的一角,他游荡进花园,没有碰上一个人。户外有微风,他愈加清醒,意识到自己正感到不安。但他无法寻得这忐忑心绪的根源。
橄榄树枝叶后晃过一道白影。
他的视线追上去。
是海伦娜。
但下一刻,他又感到迷茫:这是海伦娜?
视野中女人穿着米白色的托加长袍--那是男人的衣服,只有妓|女才会穿着性别倒错的衣裳。她更像一道虚幻的白色影子,漫无目的地在花园中穿行,时不时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每当她昂起尖细的下巴,那如海藻般卷曲的深棕色头发便从肩头垂落,发尾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倒好像是黑暗中伸出了弯折的手,要将她带进未知的深处。
海伦娜将视线一次次从天幕挪回这尘世时,狄奥尼索斯竟然松了一口气。他就这么站在树后,看着她像个迷路的孩童,在自己的花园里兜圈子。
而后她跌倒了。
也许是一块石头的错,也许是树枝,海伦娜显然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她不雅观地坐倒在地,却毫无起身的意思。
狄奥尼索斯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海伦娜显然因为有人出现吃了一惊,眼神定了定才认出他,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他沉默片刻,最后只说:“夜很深了。”
“我走累了。”海伦娜抬头看他,那态度就好像他们之间不存在一个多月的空白,现在不过是那一晚的延续。
狄奥尼索斯无言地将她抱起来,往主屋的方向走。
“我不想回去。”海伦娜的背脊挺得很直,好似坐在人力轿子上,反而令狄奥尼索斯抱得很吃力。他慢了半拍才想到,也许这是她维持骄傲的方式。笑意就在唇角,他硬生生忍住了。他还是不想向她示弱。
海伦娜察觉了,自嘲似地说:“不管何时何地,等着我的永远是又一场战斗。”
狄奥尼索斯一怔。
“那边的柠檬树下有休息的地方。”她若无其事地发号施令。
狄奥尼索斯走了没几步,她又吩咐:“说点什么。”
“刚才我似乎听到了马蹄声。”
“你没听错。我从提贝里乌斯那里回来就立刻骑马去见了父亲。”
内情深重,他没追问。
海伦娜有些不耐烦:“你不想知道原因?”
“如果您愿意说,我就会听。”
她盯了他一眼,眸中殊无笑意:“今晚我已经看够了虚情假意,你就免了。”
狄奥尼索斯面无表情地与她对上视线。他传达着,他会是个冷漠却称职的听众,她会意。
冰对冰,铁碰铁,这样的态度似乎令海伦娜稍感放松。她几乎是轻快地说:“我都有些佩服我的新嫂嫂了,居然能让提贝里乌斯有了野心。我大意了,他们原本打算杀了我。”
“但是?”
他的配合稍取悦了她:“我抛弃自尊,像狗一样祈求饶恕,发誓我绝不会对他们不利。”
“然后你立刻去见了皇帝。”
“天亮之后提贝里乌斯肯定就会反悔。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惊魂未定地向父亲哭诉是最好的选择。”
狄奥尼索斯这才注意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柠檬树已经近在眼前。树下有条石头长凳,表面覆盖的亚麻织物被风吹起一半。
在狄奥尼索斯放她落地前,海伦娜再次开口:“我会嫁人。”
他只看她一眼,动作并未停滞,神情也无波动。
“提贝里乌斯完了,我会成为新皇帝背后的女人。”海伦娜踱到树下,扯下眼前枝桠的一片绿叶,两片绿叶,随手丢弃,“就是这样。”
狄奥尼索斯保持沉默。这一次并非刻意,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短短的“我会嫁人”一句拆成音节,搅成混沌的一团,堵在喉头。
“真讽刺。”海伦娜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我一直那么小心,却因为傲慢,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提贝里乌斯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可是我也完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颤抖起来。
狄奥尼索斯怀疑她要哭了,不自禁向前一步。
“让我一个人待着!”海伦娜口气激烈,动作却与言语相悖;她揪住他的衣带。她立刻缩手了,脸色苍白,驱赶似地瞪视着他。
但狄奥尼索斯留了下来。
她读懂了其中的讯息,几近粗鲁地将他的头向下压,寻找他的嘴唇。
同样地想要掠夺,同样地不愿屈从退让,这个吻更像暴风雨。狄奥尼索斯将海伦娜向后推,她的背脊抵上树干,他加强攻势,舌头撬开壁垒,在她的腔内肆意捣弄。海伦娜挣扎着要翻盘,险些咬到他的舌头。两人唇瓣分开之时牵出透明而湿热的丝线,拉长了断裂,在唇角留下印记。
理智考量变得无关紧要。与其说是全力抵抗狄奥尼索斯,海伦娜更像在和自己较劲。男女间的纠缠,体格差决定了胜负。海伦娜滑到树干底部,狄奥尼索斯按住她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在地上。
海伦娜忽然彻底放弃了挣扎,她看着他的眼睛,冷冰冰地命令:“进来。”
狄奥尼索斯没有立刻动作,她就嗤笑,伸手去摸索:“不行?”
他抓住她的手,平静道:“你还没准备好。”
“我叫你现在进来。”海伦娜的眼里闪过恶毒的光彩,那是她射向己身的箭,她以最粗俗的话语刺激他,“操|我。”
狄奥尼索斯将白袍卷到她腰际,分开双腿抬高,向前一送。
硬物与仍显干燥的内壁摩擦,只会带来痛楚。海伦娜头微微后仰,双唇紧抿,将闷哼咽了下去。半是遵循本能,半是有意折磨,狄奥尼索斯快速摆动了数下,终于从她唇间逼出了细弱的呻|吟。
她却没有求饶,反而扳住他的肩膀,向下压,直到视野彻底被他所覆盖。
“用力。”她的口气依然冰冷。
喘息声变得急促。
“再……用力--”第二次命令半途变调成了呜咽。
他到底是有些恨她的,恨她的傲慢,她妄图支配男人的野心,还有暴君似的冷酷。这恨意推着狄奥尼索斯,一次次地重复撞击。她的指甲嵌入他后背,有意用力,划出伤口;他报复似地扯开她的衣襟,抓满后来回揉搓。
无月的夜,星子分外沉默,风也止歇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从穹幕坠落,如雨后疯涨的台伯河,漫过纠缠的足,淹没唇舌,将一整个世界吞没,能确认的只剩下彼此。
狄奥尼索斯锁骨处忽然有濡湿的触感。海伦娜将脸贴在那里。
他停住了。她紧紧勒着他的背,几乎没法出声音,也不留出空间容他看她的表情,但她整个人都在抖,眼泪也淌个不停。
恨意用尽。狄奥尼索斯吻了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