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尼索斯怀疑自己中邪了。否则他怎么会摆出那种拐弯抹角的提案?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念出海伦的那一句台词。
海伦娜陷入了沉默,只留给他一个湿漉漉的背影。
他的视线一次次地往她那里飘,又一次次地被他强行拽回来。但女人裸|露的脖颈和肩膀顽固地滞留在他脑海中:红棕色的长发盘起,两缕头发散落下来,被水打湿,弯弯曲曲地黏在后颈,惹人心烦,让人总想伸手去拨开。
属于黑暗的触觉依旧鲜活--弓起的脊背,娇软的嗓音,随舌尖撩拨变得硬挺的圆点,还有那紧紧裹挟仿佛在挽留的深处。冲动只是一瞬,狄奥尼索斯很快冷静下来。无法否认,让海伦娜那样的女人发出那样的低吟很难不让人产生些微飘飘然的情绪。但他的囚徒身份没有任何改变。更何况,她还中途拒绝了他。
哪怕走到世界尽头都不会碰上第二个海伦娜,狄奥尼索斯这么想。她足以长成最美的那朵花,却只想化身利剑。于是他又想起她那设防的蔑笑。也许海伦娜身体里装的真的是个男人的灵魂,是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
——他们都不自由。
这念头才冒出来,狄奥尼索斯就觉得可笑。
水声响起,海伦娜突然起身。她登上浴池边沿,注视他,双臂一张:“擦身。”
狄奥尼索斯沉默地转身去拿亚麻方巾,先从背后擦拭水珠。海伦娜的呼吸很平缓,好像根本不在意他是个男人。他似乎也被这种彻然的无视感染,虽然碰触的是温热柔软的肌肤,却如浸在凉水中般沉静。等到为海伦娜擦拭完全身,他残存的那几丝情|欲都已经不见踪迹。
“衣服。”海伦娜又吩咐。
狄奥尼索斯再次听命。
他俯身为她系好腰带,海伦娜垂眸观察他,并对此毫不掩饰。他垂着头退开半步,决定暂时扮演一个顺从的奴隶。
“我不禁开始想,你是不是其实喜欢男人。”海伦娜忽然开口。
狄奥尼索斯视线稍抬,没答话。
她似乎并不期望得到回应,看了看光溜的双脚,吩咐:“抱我上去。”
他依言将她拦腰抱起。
海伦娜显然不习惯他的顺从:“你在盘算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这是实话。从城邦贵族沦落为奴隶以来,狄奥尼索斯渐渐学会了一件往昔不可想象的事:让他那过分敏捷的思绪停摆。思考愈多,痛苦愈甚。在提贝里乌斯宅中受鞭刑时,他也什么都没想。
“你是怎么做到的?能教我么?”海伦娜半真半假地追问。
狄奥尼索斯不禁微微一笑:“似乎不能。这只能自己领会。”
“那么希腊字母呢?”
他抱着她重回卧室外的露台:“现在?”
海伦娜一挑眉毛:“我还不想睡。”
这个女人和传闻中一样精力过剩,完全不需要睡眠。
“是。”
虽然应下了,等狄奥尼索斯真的站在海伦娜身后,看她临摹字母时,他还是有点发愣。夜已经深了,而奴隶的一天在日出前就开始了,他不免有些犯困。
“喂。”
狄奥尼索斯回神。海伦娜已经将二十四个字母摹写完毕。他看了一眼,下意识挑刺:“ξ不对。”
“怎么不对?”
他俯身,单手包住海伦娜的指掌,带着她在纸莎草纸表面走了一遭。
“感觉和我写得没什么区别。”海伦娜没回头,低声嘟囔,有点像不愿认输的孩子。
狄奥尼索斯不禁弯了弯眼角。她突然回头,正巧捕捉住他这刻的神情,眯起眼:“那你带着我把二十四个字母都写一遍。”
他当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引领着海伦娜,狄奥尼索斯的姿态接近从后环抱,背脊与胸膛紧贴,指掌相触。
海伦娜有一会儿都没再开口。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才写到第八个字母,狄奥尼索斯忽然呼吸一滞。女人纤细灵巧的手指从下探入短袍,在大腿内侧跟随他描摹画圈,而后一横。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停。
“怎么?”海伦娜回头,一脸无辜。
狄奥尼索斯垂睫,一言不发,继续写字。
他猜想她又在蓄意戏弄他,想让他卑躬屈膝、俯首帖耳,又或是只想看看他的狼狈样。这样无趣又消极的反应自然无法令海伦娜满意。她很快得寸进尺,指尖压在危险的边缘,以若有似无的笔画撩拨着知觉。
狄奥尼索斯深吸了口气。
海伦娜笑盈盈地回头,却立刻僵住了。
狄奥尼索斯就等着她回头。唇与唇相触,他停留片刻,就好像这只是个单纯的意外,转开视线写下一个字母。海伦娜颤了颤,最后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小动作加倍返还。
他的内心就浮上些懊悔。他没必要报复,更没必要纠缠下去。但海伦娜的存在感太强了,无时不刻强迫身边人跟上她的步调,搅乱他人的心绪,他也没能例外。
狄奥尼索斯自嘲地勾勾唇角。在海伦娜不怀好意的宽容之下做些无伤大雅的反抗,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他渐渐觉得,他最终会屈服,而后也许作为玩物死去。可笑可悲。
他又什么都不能想了。
“我要睡了。”海伦娜忽然搁下笔,这么宣称。
狄奥尼索斯推开两步,无言欠身,作势要离开。
海伦娜却一抬下巴:“没让你走。”
他讶然看她。他的泰然似乎令她恼火,她的口气再次刻薄起来:“别忘了,现在我十分迷恋你。”
针锋相对竟然令狄奥尼索斯更加放松:“原来如此。”
“如果别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不要说私刑,我会直接派人把他扔进海里。”
他再次以沉默堵住对话的去路。
海伦娜解开发髻,一甩头,懒洋洋往榻上歪,招手:“过来。”
和没多久之前一眼,狄奥尼索斯走到她面前。
这一次海伦娜没有多话,一扯就将他也拽上去。
“要继续么?”她这么问,面带险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