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突然心里一动,想到一个问题。
脸色霎时添了一重雪白。
按说那雪猫,虽说身子骨结实有力,但若论性情,经由凝雪一手抚养,一向很是温驯,方才却像发了狂,忽然从阿九怀里狰狞地蹿出,扑了出来。
偏偏哪个人都没有抓,就径直扑向了已有身孕的芳秋。
拒猫虽然已经被魅王掼死,可是,若要追究起来,责任却仍是在她。芳秋不出问题还好,若真出了问题,她和芳秋都
若是如此,那究竟该是谁会得利?
她冷眼往人群里扫过去,一众女子似都未料到魅王出现,有一瞬的慌乱,花容微损,而唯独律平右前方,那一身雪衣的女子,神色淡冷,幽幽往她这边扫来。
瓠二人眸光一撞之下,那女子迅速收回了目光,换做一片温柔,浅浅寻向魅王。
她心里猛不丁的一沉。
这时,绿荷的小婢小红跪下哭道:“请王爷为咱家主子做主。方才明阿九放猫害芳秋主子,我家主子气不过,打了阿九一巴掌,明月小姐竟然连我家主子也要打。”
阿九愤怒得恨不得上前把她撕碎。
打?明月却只想笑,所有事情说得都是没错,但是这前后的顺序一颠倒,反成了因果。
那么多的人,猫又不像狗,听得懂指令,她想害芳秋,这就害了?
“果真是个妒妇!你水明月是容不得人孕了本王的子锨吗?”魅王冷笑“好一个水明月!”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捏在指尖,明月看过去,瞬间如陷万劫不复的深渊,脸色一片惨白
他的指尖分明捏着她绣的荷包,荷包上鸳鸯比翼,永沐爱河。
此时,他那么冰冷,冷的找不到丝毫情感存在过的痕迹
他朝她扬起一抹笑,声音寒澈而阴冷“既然你那么妒,不如,便妒得更彻底些。”他握起拳。
一缕缕碎片由他的指缝间飘下
在冰冷的空气里飘荡着如一只只没有生命的蝴蝶。
他毁了那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荷包!
甚至那上面还曾有过她流出来的血
她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被撕碎的声音
碎成鲜血模糊的一片片
如同那荷包
她惨淡地紧紧攥起了拳,指甲深嵌入肉也不觉,泪水骄傲地蕴在眼眶不肯落下,却阻挡不了咬破的殷唇血珠沁出
冷厉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耳畔是他一字一字寒彻入骨的声音。
“水明月嫉妒成性,褫夺侧妃位份,明日大婚典礼,闭门思过,不得出默轩半步!”
明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片片如鲜血般殷红的碎片,似乎并没有听见魅王说的什么。
那冰冷的寒风,冰冷的空气
那碎片真的美如蝴蝶呵风起,将那碎片吹起,一切,真的远离?
有谁知道,随着风被吹走的,还有一颗不该有的心。
喉咙一口腥甜涌上,突然心口大疼,明月眼前一黑。
**
是日夜。
清絮居。
凝雪淡淡问道:“默轩真的封了?”
榻下,小红点了点头,又道:“王妃,那奴婢先告退了,还得回去给绿荷主子说去。”
她说着眼梢快速一掠凝雪,却见凝雪神色淡淡。
凝雪暗暗笑了笑,要从我这里揣摩什么,你小红未免也差的太远了,我心里所想,又岂是你这小婢能看得透的。
今日那雪猫冲撞芳秋,原本是她在将雪猫当回礼给水明月那个女人前,给雪猫喂了一种药,那药,只要猫闻到了她今日“不经意间”在芳秋身上洒下的粉末,那种特殊的味道,就会性子发狂,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乱抓乱挠。
而雪猫爪子的锐甲上,她已经暗暗埋了堕胎的药粉,只要雪猫的利爪划破了芳秋的肌肤,那么,那腹中的胎儿必是保不住了。
只要,芳秋出了事,那个叫水明月的便也难逃其罪!
谁都知道雪猫性情极其温驯,她养了这么些日子都不见出什么事,偏偏水明月刚刚收养了过去,就发生了芳秋被猫抓的事故?
再加上她略略使了点手段,让所有人包括王爷知道那荷包,是水明月绣的,那么,没有人会不认为,今日发生一切,是水明月妒心太重,一心要毁了芳秋肚子里的孩子,妄图专宠!
她一石二鸟,轻而易举便除去了两个潜在的对手。
只要如此,明日的大婚后,她便是魅王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宠。
做他的女人,生活在他的身边
其实,没有什么不好。
他,一直将她做心头肉来疼虽然,她最爱那个人,可是,她却永远无法得到她想要的。
更何况,经历了那些事情以后,她怎么还会再天真的以为,那个人会许她荣华富贵,那个人身边的女人,会让自己安然活下去。
若是,她留在魅王身边,一切便会不同,他会将她认真地保护起来,怜惜自己不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就如,他请御墨将自己身上的千日鬼毒给解了一样。
这样,她便再也无需受那个女人的牵制。
她闭了闭眼,也许她还可以改变什么呢?
为了自己。
更为了,让那个女人尝尝自己所遭受的罪,让那个女人亲眼看着,失去的一切!
看着小红步出清絮居,她突然又想到什么,对春桃轻声吩咐道:“和刘管事讲,说是我冻伤未好,将北苑不用的暖炉拨过来几个。”
***
第二日,章宪十四年腊月十八。宜嫁娶。
整个魅王府内外,张灯结彩,唢呐,鞭炮,乐鼎,笑谈,喜庆的声音不绝于耳。鞭炮烟花绚烂了一片夜空,连带整个皇城,震天般的喧嚣热闹。
能不热闹么?
连当今天子也亲到!
这也只在上一朝明德皇帝亲弟明瑞王爷迎娶正妃时,才有过的尊崇。
除此,朝廷一大批皇亲国戚和位高权重的朝臣一并来府道贺。
而且,宫中御林军也调了数千过来,将王府围得密不透风。
更别提在王府大街上围观的老百姓,里外数层。
有人说,魅王这是专宠心爱之人凝雪,虽然按皇家规制暂时没法授予正妃位,可是,失散三年重又相逢,大喜过望,即便如此,也坚持以正妃之礼娶她。
)
又有知情人说,从来俭约的魅王,不惜让人以重金从玉烨、东湟、南华、北凉四国购进无数的文心兰,点缀在所有道路的两侧,且从大门口开始的甬道上,便铺了红色的地毯,以此让凝雪可以从地毯路上一路走到喜堂。
但也有人八卦,问:“魅王同娶三位侧妃,这拜天地可是该和谁拜?”
立即有人附拥上来,答曰:“原本没有和侧妃拜堂的道理。只是如今魅王不立正妃,昨日三个侧妃以一个忤逆被黜,一个被猫儿抓伤,那自然是和凝雪正主儿拜堂。”
众人纷纷言是,更好奇叽叽喳喳踮起了脚。
远远隔着御林军冲冲包围惊奇地透过王府大门往里瞧,想瞧瞧这被凝雪机器钟爱,春日开花的文心兰,到底怎样能破了时令,竟然在冬日绽放花蕊,大吐异香。
这一看不打紧,原来这魅王府中不但有文心兰,还在每株兰上点缀了颜色最柔美的点金荧光丝绦。夜色中,这些荧光丝绦发出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如无数萤火虫在文心兰中飞舞,不仅缤纷多彩,而且浪漫瑰丽。
从大门口笔直而入的通径星星点点不断伸延向里面,围观的人都发出振奋的惊喜声。就像一条星光闪闪的金河在墨黑的苍穹上划过,一地星芒。
那场面,叫一个壮观,叫一个震撼!
天下间恐怕没有哪家的喜娘能够有此殊荣,百里锦绣相伴,一地星河相陪。
魅王府所有的廊檐庭院都挂上了华美的八角凤凰宫灯,火红的灯火,三天三夜不灭。
这些尽善尽美,奢华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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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同时,北苑默轩走廊。
“这王爷大婚可真热闹,可惜咱们要守着这位不受宠的主子不能过去!”
“可不是,人家主子都那么会讨王爷的喜,偏生咱们这位,肚皮里有了,也拢不住王爷的心。竟然临了大婚,被王爷黜了侧妃位,关禁闭。连累我们也看不成热闹。”
“别说了,万一让王爷知道,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你怕什么,王爷此时在前面招呼宾客,再说,就算听见了,还能为里面的那位撑腰处罚我们不成?”
“”明月是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的,她身上冰冷,手足也冻得有些麻痹,不自觉从旁边扯了什么盖上,又突然觉得那东西眼熟,遂挣扎着坐起来。
一看,锦被上面倒是那件被灼破了一个洞的他的披风。
她咬了咬牙,想将那披风掷到地上,临了,又曳住了。
披风是他的没错,可这身子,是自己的。
自己不爱惜了,还有谁会去爱惜?
看了看四周,黑灯瞎火,独是东南正厅方向一片一片烟火在天空绽放,她想起,今晚是魅王大婚的日子。
最灿烂处,最寂寞。
门外人影绰绰,料想是方才她依稀听见低语的那几个小婢。
“这北苑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也是,像咱家主子这么不受待见的也真是少有。”最先说话的人似突然起了同情之意,压低声音道:“可是好歹咱家这位也是怀了王爷的子息的,怎么今日连暖炉竟都给撤走了,要说王爷也真是心硬”
外面的声音又传来,话越说越难听。
她摇了摇头,正想着是不是用咳嗽的方法暗示一下她们她已经醒了,却突听得一声冷笑道:“主子的闲话也是你们能说的吗?”
声音,非常熟悉,是阿九的。
她淡淡笑着,心里道:阿九,人在低处,人固轻贱。
她适逢“落魄”小婢们发发牢***已不算刻薄。
她勉力站起,下了榻,不想才走了两步,却一阵头昏目眩,差点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
幸好她及时扶住了榻边的桌角,总算没来个嘴啃泥。
这些日子,她害喜突然厉害起来,吃什么尽数都会吐出去,吐了,又反而再没有胃口再食,这样,一天一天虽然孕周增了,身子骨却是愈渐消瘦,若再披件大氅,几乎都让人看不出她是个孕妇了。
她手撑在桌角,突听得一声轻响,却是大门突然被谁推开了。
门口,三个人正错愕地盯着她身上某个地方看着。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原来,月光穿过轩窗,正淡亮如水洒在自己赤裸的双足上。
她一双白玉小足,足踝纤秀,盈盈美丽,月光下淡淡闪耀着莹莹的光泽,她脸上一红,低道“真冷”便拽过了身上的披风将下身覆住。
门口处,御墨一窘,旁边冷心偷着捂着嘴一乐,复又装作冷面抚平了嘴角,拽了拽御墨的大袖,与他一同进得屋来,扬声道:
“这位小姐,咱们来给你定例查诊。”
说话间,屋外突然传来几声巨大的炮响,几个小婢惊喜的道:“是走花道要拜堂啦。”
屋里,有人轻轻说:“给我易容吧。”
“你真的确定要去?”
“嗯。”有人叹了口气。
有人,双眼炯炯发亮,满是期待。
看戏啊,谁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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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的喜堂果然热闹非凡,锣鼓喧天,笑语满堂,入门就见雪白的墙上高悬着大红的喜字
两支鸳鸯红烛如魅,跳跃燃烧。触目之处,皆是一片红。
四处红绸飞舞,如梦似幻。
一曲曲喜气洋洋的乐曲不停不顿,乐师们吹拉弹唱皆尽用上。
长长的红地毯上,魅王一身大红的喜服,牵着新娘缓缓走来。
今日的他,一身华美红衣,目光敛沉如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然,他唇角微扬,笑意染上眼底,惊才绝艳而又凛冽。
或者,红色就是这样的颜色,便是平常最霸气和冷厉的魅王,此刻,也被红色渲染的喜庆而风华。
从明月这个角度看去,他仿佛是由长空中走来、与星相邻,如墨青丝被风吹起,在夜空中缠绵翩跹。
虽然,与他的牵手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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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里,她咬着唇淡淡看去,他身边那身披大红锦袍的丽人,重重衣衫裹着纤细的身子,云髻上压着一座珠冠,烛光映射,光彩夺目。
他牵着丽人的手,走过人群的步子似不经意间,一顿,仿佛捕捉到了她的所在,寻了过来。
须臾不过,又淡淡离开。
她想,她今天和御墨打赌,到底是会赢的。
她笃定御墨的易容之术,又穿了从来不穿的华贵衣袍,宛如人群里最普通的一个贵妇。他,又怎能认得出她来?
刚才,她一直凝着律君魅,男人却目不斜侧,她笑站在那里,看着他牵着凝雪步过红毯,不经意一瞥后,又离开。
此时,皇上端坐了上首,凤熹公主坐了皇上的下首,等着为那一双佳人主婚。
而他,撩了衣摆,牵着身边的新娘轻轻跪了下去。
因为,礼官已经高叫
“一拜天地”
皇上为天,皇后为地。
这当朝的皇帝虽未立后,但想必也是快了。
那身明黄的旁边,凤熹公主一袭凤尾罗袍,长长拖曳至地,裙裾纷繁复饰,碎云镶滚,剪栽得非常合身。霞被用捻金丝线点以水钻,华丽中更见富贵。曳地的大红袍面上一双金凤振翅欲飞。
凤熹公主微微眯了眼,低头看那一对新人,虽隔着一些距离,不知为何,明月却自凤熹公主眸中看到几分厌恶与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