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呵呵一笑,说道:
“这位公子,本官早已不醉心功名,这吟诗作画的雅事儿,本官现在实在是没有兴趣,今日感谢刘公子盛情款待,告辞!”
“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讨教一下学问便要落荒而逃,我看张大人也是徒有虚名而已!”
刘守约带着讥讽的笑意,望着站起身来的张贤说道。
张贤反而被气笑了,心道,今日这位公子哥,恐怕是另有所图,一般人知道自己凶名,剿灭数万悍匪,一把火烧死数千海盗,早就离自己远远的,像今日这般被人撩上的实属罕见,事出反常必有妖!张贤呵呵一笑,又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对着刘守约公子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说道:
“好酒啊,可惜酒味淡了些!刘公子对本官似乎有些成见,既然刘公子非要切磋一下诗词,那就请刘公子出个题目?”
刘守约见张贤又回身坐下,嘴角翘起一股淡淡的笑意,说道:
“礼记·中庸有言:诚者,物之终绐,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诗仙李白也说“海岳尚可倾,口诺终不移”。意思是但凡有修养之正人君子,都把诚信看成安身立命之根本,敢请张大人就用诚信赋诗一首如何?”
张贤听完刘守约所言,笑了笑,心道,老子穿越千年而来,小时候的千家诗你以为是白读的?要说诚信,恐怕清朝大诗人顾图河的《任运》最能贴切的解释诚信二字的重要性了,顾前辈,晚辈借大作一用,多多包涵啊!于是朗声说道:
“刘公子看来不仅名字叫守约,你自身对于诚信也极为看中,连赋诗也不忘诚信,那好,本官就随意赋诗一首,登不得大雅之堂,一首《任运》还望刘公子不要见笑啊!
善走须得途,邪径不可行。
善博须得卢,不关人力成。
达人期任运,世路夸趋营。
百虑输一忘,百巧输一诚。
不见信天翁,亦得全其生。”
当张贤念完这首清朝顾图河的大作,便自顾的斟酒,剩下刘守约还在反复回味张贤方才的诗句,念叨着“百虑输一忘,百巧输一诚、百虑输一忘,百巧输一诚”,片刻后刘守约微微笑了起来,看向张贤的脸色柔和了许多,说道:
“张大人这首诗,语言朴实无华,却又像老夫子的敦敦教导,读来让人感觉语重心长,一句百虑输一忘,百巧输一诚,更是点睛之作,呼应全诗,立意高远,以张大人之才,要考取进士甲科应该也不是难事,半途而废真是可惜!”
张贤见刘守约莫名其妙的替自己不科举而叹息,忍不住说道:
“刘公子意思是看不起投笔从戎之人吧!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大宋如今内有贼寇作乱,外有鞑子窥视,诺大的华夏之地,竟然容不下一张安静之书案!敢问刘公子,我等读书人读书所学为何?难道仅仅是为了科举出士?为了光宗耀祖?”
刘守约似乎被张贤问到了什么,疑惑了一下,侧起头问道:
“那以张大人所见,读书人所学为何?”
“读书当然是为了经世济用啊!所谓读书,人间处处皆学问,天气为何刮风下雨,日月为何东升西落,这其中学问,试问又有几人知晓?如农人学一技,使五谷丰登;匠人学一巧,使人畜省力;将士学一能,使万敌不侵,本官以为这样的学问,绝对不比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差!当读书获取功名以后,如果不思报效国家,反倒是结党营私,盘算自身利益,这样的读书人,哪怕是学富五车也只会祸乱国家朝廷,不知刘公子以为如何?”
张贤一口气说完,剩下目瞪口呆的刘守约,似乎第一次听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说辞,不过,这刘守约似乎找不到反击着力点,老半天才发出一声“哼”的声音,说道:
“大道理讲的再多再好有什么用?你张大人难道不就是一个言而无信,不守诺言的伪君子吗?任你说的天花乱坠,终究是百巧输一诚!十年前的婚约,张大人不也彻彻底底的反悔了吗?”
张贤一愣,这是何人?竟然知道自己和留梦炎之女悔婚之事,说道:
“这位公子究竟如何知道本官与留家之事?莫非你是哪留家亲友?分明是你家留梦炎留侍郎嫌弃本官人轻言微,低微卑微,说什么留家女儿要嫁的是状元郎,本官这辈子恐怕就与那状元郎无缘了,你们悔婚也就罢了,难道现在还要来羞辱本官不成?”
刘守约听闻张贤所言,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似乎早已知晓此事,淡淡的说道:
“张大人,此言差矣,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若是心中有诚信,岂会因他人之言之行而变故?退一步而言,即便留家真有悔婚之意,张大人是否努力过?是否拼尽全力争取过?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什么都没有做,却幽怨起别人?张大人口口声声说学以致用,难道孔孟圣贤书教会张大人的就是随意放弃?”
那刘守约一边说,一边走向张贤,第一次,张贤感觉到了心慌,面对义无反顾走向自己的刘守约,张贤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说起来,张贤的确是没有做过任何的努力,就放弃了这段姻缘,因为张贤知道后来的历史,不愿意跟着留梦炎一家成为汉奸,被后世所唾骂,张贤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道:
“刘公子,想必你应该是留家亲戚了,看的出来,你不是留梦炎让你来的,那就应该是留梦炎家小姐委托你前来的,麻烦你转告留家小姐,姻缘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他家父亲已然悔婚,提出的条件根本就是无法达成之条件,与其等待着被人羞辱,还不如直接挑明的结束这段错误的姻缘。纵然情深,奈何缘浅,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再续前缘。”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刘守约念叨了一遍张贤的话,盯着张贤,顿时两行热泪就扑簌着滚落了下来。
张贤这一听可不得了,因为这声音分明就是女子的声音,张贤摇了摇略微迷醉的脑袋,没错,眼前这名所谓的刘守约刘公子,一开始用的是粗犷的男假声,现在说的才是轻柔悦耳的女声。
那刘守约见张贤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往脸上一抓,一张假皮做的面具就被撕了下来,帽子一揭,顿时一头闪亮的黑发就犹如瀑布一样飘落下来,刘守约那张俊美、精致到了画中人一般的脸庞,让张贤再次睁大了眼睛。
如果说念心是小鸟依人的女子,那王雨瑶便是出尘入画的冷傲女子,如果说鞑子公主是泼辣的女子,这刘守约便是林黛玉般娇俏的女子,张贤忍不住说道:
“刘公子不会就是留家小姐吧?”
“小女子正是留念,自从小女子知悉父亲大人嫌弃你家穷,无心科举,竟然悔婚,小女子岂可做那一女侍二夫之人?再说,当年若不是你张家大恩,焉能有小女子父亲今日之辉煌?一旦悔婚,父亲便会成为背信弃义之人,我留家也再无信义可立于太内地之间。”
张贤心道,你美倒是很美,可是,如果你要是知道若干年后,你的父亲毫无气节的就投降了蒙元朝廷,那时候更加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真不知道你这姑娘该作何抉择?张贤叹了一口气说道:
“姑娘一片真诚,倒是让在下惭愧不已,然而,天地之间,讲究纲常伦理,女子在家从父,出嫁才能从夫,小姐的父亲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如此意气风发之人就是你我一道难以逾越的坎!至于我张家,施恩原本就不图回报,小姐倒是不必挂怀。”
“你,你,你是不是看不上小女子?为了重信守诺,小女子如今已然是无家可归,先前,小女子无意间听闻父亲说起你剿灭数万匪寇,李庭芝要给你张大人请功,我父亲大人见了奏折极为不悦,一直压下奏折不发。小女子便悄悄将其奏折放到上报朝廷的那一边,你的功绩这才得到朝廷认可,小女子也被父亲重重责罚,关在闺房不得出门,还强行逼迫小女子与贾似道贾太师的公子贾仁订亲,小女子被逼无奈,在丫鬟帮助下这才逃了出来找你!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小女子倒是自作多情了,翠儿,我们走!”
那留念说着说着便吟吟呜呜的抽泣了起来,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朱红的嘴唇,两行泪珠儿滚满脸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叫人恻隐之心顿起。
张贤也压根就模样想到,这大汉奸留梦炎,一辈子奸猾,生个女儿反倒如此重信守诺,这倒是让张贤极为意外,也为难起来,先前是打定注意要和留梦炎、贾似道划清界限,只是现在自己有婚约的真正老婆,却找上了门,要不是张贤知道历史走向,这样娇滴滴、如花似玉的老婆自己还求之不得,现在却像一个烫手山芋,难以取舍。
现在要娶留念,自然以后是是非非恐怕是纠缠不清的,要是拒人千里之外,这事儿别人早晚也会知道的,到时候自己恐怕也会被千夫所指,毕竟留梦炎是十多年后才彻底投降蒙元鞑子的。
更重要的是,张贤作为穿越之人,对于封建礼教,本就不感冒,说白了,打小就从未见面的两个人,就被一直婚约束缚,爱情二字,压根就无从谈起,一旦自己将来和留梦炎起了冲突,留念夹在中间,势必左右为难,张贤对着留念一伸手,轻声说道:
“小姐请留步,在下有一言相询,加入有一天,我和令尊大人发生了纠葛,不知小姐将如何抉择?”
“正如你方才所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小女子相信,在我一阶弱女子都没有毁约悔婚之时,做为男子汉大丈夫的张大人,想必是绝不会做出言而无信,毁弃婚约之事!小女子自会找父亲理论,若是不得父亲同意,我们有婚约在身,小女子自当住到你张家,也算是明媒正娶。”
留念头也不回的说道,然后飘然而去,留下一头汗水的张贤独自发呆,留念这又是娇弱、又是说一不二还敢私奔的性格,张贤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林黛玉还是杜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