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庄生晓梦迷蝴蝶(二十)

类别:其他小说       作者:黍宁     书名: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蜀山山脚。
    日暮时分, 日薄西山,远望蜀山,奇峰错列, 夕阳下,雪色映照着落日的霞光, 五色纷披, 彩光绮丽。
    一队衣着打扮不俗的修士, 正坐在山脚下的茶摊内歇脚。
    这一队修士俱都身着杏色衣裙,正是凤陵仙家弟子的打扮。
    为首的是个面容俊秀苍白的青年,貂裘锦衣,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贵气的小公子,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雪山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溅雪?”
    苏甜甜脸颊上泛着桃红的色泽,咬着唇, 将手里的馒头递到了谢溅雪手上。
    “马上就要上山了,山上冷,吃点儿馒头垫垫肚子吧。”
    谢溅雪转过脸来,与她目光相接, 温和地牵起唇角笑了笑。
    “好。”
    眼神却是清醒的。
    与外界传言不同, 谢溅雪与苏甜甜之间并无婚约,修真界传言的成亲也不过是凤陵仙家另一对佳侣。
    苏甜甜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又绞紧了手指,不安地循着谢溅雪的视线看去, 看着这远处的雪山, 这云雾间隐隐绰绰的宫殿。
    心里像打鼓一样,砰砰砰直响。
    马上,马上又要见到敛之了。
    苏甜甜抿紧了唇, 唇瓣抖得厉害,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
    敛之敛之。
    然而不论她念上多少遍,都冲淡不了苏甜甜她心中的绝望与希望。
    这几十年里,她也曾自己一个人跑到蜀山门前求见常清净,却无缘得见常清静一面。
    这几十年来,常清静就像是把她忘了一样,渺无音讯。
    这一次,还是她央求因公前去蜀山的凤陵弟子捎带上她。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常清静,苏甜甜紧张得呼吸急促,脸色潮红。不由摸上了自己袖口。
    空荡荡的袖口。
    她不恨他,是她骗了他,都是她的错,这一来一往算是扯平了。
    她笃定他还爱着她。
    如果不爱她,他又怎么会因她入魔啊。
    苏甜甜忍不住想,一边想一边回味着两人之间一点一滴的过往。他只是性子高傲,还没想通。
    这一次她回蜀山,见他的第一面定要抱住他,认错,好好述说她有多后悔,有多爱他。
    她周围的凤陵弟子忍不住问:“苏师姐,你在想什么呀,想得这么入神。”
    凤陵师妹睁着眼睛好奇地问。
    苏甜甜抿紧了唇,低声说:“我在想待会儿上山之后,见到敛……见到真君要怎么做。”
    这些都是新拜入凤陵的弟子,这一路走来,与苏甜甜关系还算不错,也听苏甜甜提起过她与常清静之间的往事。
    当下,这凤陵师妹面露揶揄与艳羡之色:“都到蜀山脚下了,师姐还装模作样说什么真君,难道不是该称呼敛之吗?”
    “是呀。”另一个凤陵师妹笑嘻嘻道,“谁不知道仙华归璘真君爱师姐爱得入骨呢。”
    这几个凤陵小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立刻就哄得苏甜甜红了脸。
    那位如今的剑道宗师,仙华归璘真君的爱意,哪里是随便一个姑娘都能占有都能独享的。
    “敛之”这个称呼,与“真君”这个称呼相比,便多出了显而易见的亲密来,也让苏甜甜觉得甜蜜。
    一想到常清静,想到敛之,想到小牛鼻子。
    苏甜甜便忍不住放缓了呼吸,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她已经迫不及待去见他了。
    眼看着苏甜甜撑着下巴怔怔出神。
    那几个凤陵弟子对视了一眼,又避着苏甜甜,偷偷互相使着颜色,“嘻”地笑开了。
    说是什么爱之入骨,她们还是半信半疑的,这要是爱之入骨,至于砍了她的手?
    ……
    半夜。
    吕小鸿端着烛台从内室走了出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惊讶地看着屋里的常清静。
    “道君,你还不睡吗?”
    说实话,常清静这屋基本上和宁桃那屋半斤对八两。
    生活技能基本为零,要不是吕小鸿跟着收拾,这屋可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被乱七八糟的道书卷轴给堆满了。
    常清静就坐在这一地道书中间,葛布道袍垂落在地上,他白发束着高高的马尾,皱着眉,猫眼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一本道书看——
    “这么晚了,道君什么时候看道书不成,偏偏在这时候看,”吕小鸿不大赞同地指责道,“眼下不是看书的时辰,道君还是去歇息吧。”
    其实和大多数蜀山弟子想象的那位高冷如冰的仙华归璘真君不一样,在和常清静接触之后,吕小鸿才发现,真正的常清静真的很好接触。
    只要你不是妖怪,常清静真的很好说话,甚至有时候有点儿呆。
    故而,相处得时间长了,吕小鸿也能镇定自若地管起这位仙君来。
    常清静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手上已经翻了一页:“不是。”
    吕小鸿“啊?”了一声,茫然:“什么不是?”
    “不是道书。”
    端着烛台走近了,吕小鸿这才看清了常清静手里捧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吕小鸿彻底石化了。
    这竟然是一一一本食谱!!!!
    原来真君你半夜是在钻研食谱吗?谁能想到这修真界又高冷戾气又重的真君大半夜,贤惠地在研究一本食谱?
    常清静拧着眉,迟疑地指着食谱上的文字,不顾吕小鸿的惊恐,问道:“盐,少许,究竟是多少?糖适量,又究竟是多少。”
    吕小鸿木然:“道君,你究竟要干什么。”
    常清静低下眼,继续皱着眉埋头研究:“做糕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明天接着一起玩吧。”这句话,他记住了。
    半夜,他不知为何没有困意,干脆起身翻出一本落了灰的食谱。
    常清静他想试着自己动手做一盒糕点带去给宁桃,而这一次绝不能再像上次那般弄得一团乱。
    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做菜、洗衣,如何照顾好自己,自他幼时拜入蜀山起,身边只有剑。
    练剑练到一身汗,湿了衣服,就随便往水里一浸,大冬天穿着半湿的衣服,冻到唇瓣发紫几乎成了他幼时的常态。
    首先,在糕点的选择上他就犯了难。
    食谱上这些糕点五花八门,挑的常清静眼睛几乎都快花了。
    那一秒,他突然想到了蒿子粑粑。
    这四个字关联着搜魂镜上的影像,常清静心头猛地一跳,好像又立刻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不敢再细想,唇线抿得紧紧的,胡乱捺下了这个选项。
    之后又陆陆续续选了几个。
    吕小鸿:“那道君最后选定的是哪个?”
    “这个。”常清静犹豫着伸出手,在书页上一指。
    吕小鸿凑过来一看:“唔,牛乳红豆糕?”
    “这个好,就这个了!我觉得宁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等好不容易选定了,天边也渐亮了,吕小鸿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本以为常清静选定了糕点之后,会去闭目养神一会儿,却没想到男人拿起食谱就往外走。
    吕小鸿又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跟上:“仙仙君,等等!你去哪儿!”
    站在厨房门口,吕小鸿眼角抽搐地看着常清静拧着眉忙忙碌碌。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常清静对这些糕点表现得明显更为慎重。
    吕小鸿感叹地看着,常清静低着眼照着食谱上的内容,动手去搓面团。
    将这些面团搓成了个一个个兔子形状,又煞有其事地点上眼睛,放到蒸笼里去蒸。
    就这样忙活了小半宿,等到旭日出升之时,这才提着食盒打了把伞去了松馆。
    但走了一半,觉得有些不安,又麻烦吕小鸿去买了点儿如今山下小孩时兴的玩具。
    将一只草编的蚂蚱拢入袖口,常清静这才撑着伞一路走到了松馆前,
    然而,等走到门前时,他才发现,门户却是紧闭的。
    是还没起床?
    宁桃起得一向都比较晚。
    常清静犹豫了半晌,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敲门打扰。
    远处,一轮朝阳自群峰中初升,红光万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煎熬过了,提着食盒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忍不住去想等宁桃早上醒来打开门,看到他时她会作何反应?他们今天要做什么?要去玩什么?
    和宁桃在一起时,他好像不自觉地就变成了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变成了那个小青椒,重新将这少年时的心动一一的,全都找了回来。
    忐忑,局促又慌乱。
    常清静沉浸在这思绪里沉浸了很久,他不懂这些感情,没人教过他,蜀山虽然并不阻挠弟子成亲成家,但讲究的也是绝情断欲,在这么个环境中长大,他非但没看过猪肉,甚至都没看过猪跑。
    在等候桃桃起床的这段时间里,他便蹙眉沉思,一样一样回忆着从前的旧事。
    他不知道他如今对桃桃是什么感情,他曾经喜欢过她。
    可是在王家庵比试书法那次,他突然明白了,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姑娘,身上凝聚了另一个世界文明的缩影,在那个世界,她能学习诗文、算术、能学习别的国家的语言。
    她对许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她耀眼又灼目,身边总围绕着许许多多的朋友,当初是小虎子,小柱子,再后来是何其,楚沧陵,玉真,玉琼,她一向不缺朋友,他除了占据“她遇到的第一个异世朋友”这个身份之外,是他们之中最不起眼,最笨拙,最阴暗的。
    她说“小青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这个朋友却将用欲望玷污了她。
    他想象中她的每一根发丝,身上淡淡的牛乳味道,笑起来弯弯的眉眼,越想,少年呼吸粗重,被欲望折磨得浑身上下如同火烧。
    屋外传来她的脚步声,她刚洗完澡,趿拉着绣鞋在屋里跑来跑去。
    彼时,常清静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察觉到身下的异样,少年绷紧了下颌,犹豫着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裤腰。
    手一触及,便不由一个激灵。
    和对方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对方也能如此……热烈和激动。
    可是这让他觉得分外羞愧,便抿着唇,使劲儿,粗暴地往下按,让对方安分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少女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小青椒!你睡了吗?!”
    常清静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一门之隔。
    少女局促地站在门口,她刚洗完澡,披散着微潮的头发,小脸被水汽蒸腾得微红。
    一截细细的红色肚兜带子,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脚上未着袜子,莹润的脚趾有些邋遢地胡乱套在绣鞋里,半个脚后跟都露了出来。
    少年眼前发黑,大脑空白,就这样攀上了人生中这第一个高峰。
    战栗。
    浑身如过电般得战栗,回过神来后,常清静如同一尾鱼一般,涨红了脸,提着裤腰慌乱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一向清冽端方的嗓音中含着淡淡的慌乱和局促。
    “睡……睡了。”
    门口的桃桃:……?
    睡了还能应声?这是什么毛病?
    将自己像摊煎饼一样摊在床上,常清静翻了个身,又翻回来,闭上眼,又睁开眼。
    少年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想着桃桃,身下便涨得难受,早上醒来又弄湿了床单。
    这次乌龙,竟然渐渐地让他学会了怎样去纾解自己,黑夜中,绷紧了肌肉小腹,吃力地描摹着少女的眉眼。
    然而,每每第二天看到宁桃,看到少女嘻嘻哈哈的笑,他又沉默了下来,错开了视线。
    从未像现在这般发自内心的厌恶自己。
    他的友情掺杂了许多私心,他喜欢她,仰慕她,却又嫉妒她,畏惧她,害怕她。
    他抓不住她。
    他以欲望玷污了他的朋友,更不敢再索求更多。
    她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时,定然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冷淡端方的小道士,内心翻涌着的欲望是有多丑陋。
    被这欲|望烧身,他始终无法像小虎子他们一般坦坦荡荡。她身上的光芒与温热,落在他身上的同时,也均等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其实在她身前,他从未真正抬起头来,站起来过。
    正因为羞愧,他再也不敢往下深入地去想,就让这一切都止步于“朋友”这个位置上便够了。
    他从来不曾想到过,她竟然喜欢自己。
    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现在他还喜欢宁桃吗?
    他挣扎了很久,开不了口,不敢多想。
    常清静安静了下来。
    不管他是否还喜欢她,停留在愧疚这一层面就够了,她说她还愿意和他再做朋友,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再往下深入地想,他害怕他会走火入魔,他会疯,他害怕她和他之间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常清静等了很久,却一直没等到这扇门打开。
    等到日头高悬在头顶的时候,常清静猛然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举起手正欲敲门。
    然而面前这扇门,是锁着的。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收紧,又放下了。
    也就是说,宁桃一大早就出了门。
    昨天傍晚少女笑着说:“明天接着一起玩吧”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雪花落在伞面,沙沙作响。
    握着伞柄的手在这一刻好像也冻得结了冰。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个有些怯弱和犹豫的嗓音。
    “敛……敛之,是你吗?”
    ……
    “你们怎么来了?!”
    蜀山山脚下某处茶馆内。
    茶摊很简陋却还算整洁,竹棚下面摆着整整齐齐的长桌长凳。
    宁桃睁大了眼,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女们。
    张琼思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然是来看你啊。”
    风吹动她头上的红发带,唇角下的痣被太阳一照好像都剔透了不少。
    蛛娘牵着裙子,八只大眼睛眼泪汪汪:“桃桃,我好想你啊!!qqqqaqqqq”
    自从常清静把宁桃带回蜀山之后,又将张琼思他们山脚安置了下来。
    起初,张琼思和小扬子倒也想上山,奈何蜀山门规森严,连个书信都递不上去。
    小扬子挠挠头,伸手往后一指:“其实是那位道友我们来的。”
    宁桃循着小扬子的视线往后一看。
    日光下,站着个裹着白色貂裘的青年,青年面色苍白,眉眼温润地笑起来。
    “芝桃?”
    宁桃手里的茶碗差点儿没拿稳,猛然站起身,茶水从碗沿飞溅了出来。
    “谢道友?!!”
    谢溅雪莞尔:“好久不见。”
    宁桃都快晕了,立刻有点儿懵逼:“谢道友你怎么在这儿?”
    谢溅雪十分从容地走到桌子前坐下,点了壶茶。
    “上次在阆邱分别之后,宁姑娘你就没了踪迹,我想着或许是常清静将你带回了蜀山,我心中担忧,这才跟着来到了这儿。”
    谢溅雪眉眼弯弯地指着张琼思等人道:“却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张姑娘。等人,我便帮他们送了封信上来了。”
    这就要时间拨回今天早上了。
    今天一大早,宁桃就在松馆收到了张琼思的来信,约定在茶馆见面,这才急急忙忙地偷偷下了山。
    五个人围坐在缺了个脚的桌子前,说了会儿话,张琼思突然严肃了神色:“桃桃,你想呆在蜀山吗?不想呆在蜀山的话,谢道友会帮我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