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钦差大人到驿馆先召见领事交代了送往京城的公务,然后才去了白英的住处。看到走廊和房门上的异状,他面孔一禀,疾步进了房间,抬手阻止了林天鸿和沈如月的行礼问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先生怎么样?”
白英说:“还好,钦差大人不必担心,老夫刚才吓跑了一只猫而已!”
沈如月忍不住插话直说了:“是林青尘拿毒酒来害老前辈,被吓跑,像飞天的老鼠一样逃跑了。”
“噢!是他!”钦差大人脸上闪过一丝疑云,自语说道:“难怪他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原来不是因为那姑娘!”然后又正色说道:“我就料定他不会甘心做巡卫处统领,现在可能远走高飞了,如果他就此沉寂便罢,若再敢为非作歹,一定将他缉拿法办!”
“即便朝廷不追究,他在江湖上恐怕也很难立足了!”白英哀叹了一声,然后问道:“钦差大人你是来跟老夫辞行的吧?”
钦差大人点头又摇头,说:“我是要回京了,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回京。但现在您受了伤,我决定再等等,等您身体好些再动身。”
“不,你不必等我,我的身体不碍事,但我不想去京城,你走你的。”说着,白英自嘲似的笑了笑,又说:“我这样的臭脾性,是不适合待在京城那种地方的!”
“但是······”钦差大人欲言又止,看了看林天鸿和沈如月,说:“本侯有件事情要请教老先生,希望二位能回避一下。”
钦差大人没有严命吩咐,而是谦逊地用了“希望”二字,作为布衣小民的林天鸿和沈如月应该离开恭恭敬敬地退出去回避才对,但他们却犹豫地望向了白英。得到白英的点头示意,林天鸿才对钦差大人点头予以回应,然后又对白英说:“我们到门外候着,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即可。”
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钦差大人关上了门,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躬身对白英行了一礼,说:“晚生马三保有求于先生,请先生务必出身相助!”
千岁侯爷钦差大人的大礼令不畏权贵、藐视浮名的白英也有些慌乱了,放下双腿,坐正了身子,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能帮得上忙,老夫绝不推辞。”
“是这样的······”马三保郑重起来,说:“当今圣上胸负远见、志存寰宇,欲弘扬我国威仁德于海外,特命三保率船队出使西洋。然,三保才疏识浅、智力单薄,海上又风云变幻凶险难测,三次出海历尽千辛万苦终难远及,三保有负重托,有愧于圣恩,心中一直惶惶难安。许久以来,三保一直在专意招纳识天象、懂水纹的能人异士,现在终于找到了。实不相瞒,三保的钦差是向皇上毛遂自荐请命得来的,是专门奔着先生您来的,您可一定得帮三保这个忙啊,先生!”
白英慢慢捋着胡须,思忖了片刻,说:“当今皇上的如此宏图远志和千岁大人的海外之行皆是可彪炳史册的壮举,着实令人钦佩!但老夫已是风烛残年的佝偻病躯,对陆上水纹地势还能略有所知,对浩瀚汪洋、茫茫大海却知之寥寥,随你出海恐也难以效力。你还是另寻高贤吧,大人!”
马三保微微现出失望之色,思忖了良久,说:“陆上水纹与海上潮汐俱是受天象所昭,定然是同出一理,一脉相承,还请先生能赐教一二。”
白英轻轻叹了一息,说:“茫茫寰宇何其奥妙,星象变幻何其多端,一切有定数也有无常,老夫无法断言,不敢妄加猜测啊!”
“先生所言极是!”马三保点点头,说:“海上天象风浪的确变化多端鬼神难测!三保知之甚少,不能辨识变故前的征兆,也不知变故之时如何应对,三次出海均有不小损失······”
白英可以想象得到马三保在深海遭遇的凶险艰难,禁不住黯然叹息,从长袍下拿出一块鹅黄色的玉佩,说:“这玉佩是我年幼时一位奇人所赠,说是携带在身能助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或许有些夸张,但我携带了几十年倒还真没遭遇过太大的麻烦,如今就转赠给大人你吧!”
马三保见那玉佩晶莹温润,雕琢成奇巧鲤鱼之状,有踏浪跃越冲天之势,金翅金鳞纤毫毕现,眼目灵动鲜活,如可透视人心一般。他心知这玉佩绝非寻常,忙推手拒绝,说:“不可,不可,先生您佩戴了几十年的宝玉,三保不能要。”
白英笑道:“一个饰件而已,或可安慰人心,未必真济什么事,给你,你就拿着!”
马三保也就不再推辞,恭恭敬敬地接到手里细细观看,这通透温润的玉佩虽然是鲤鱼形状,其内却有金龙戏水之象。他心想白老先生虽然说的含蓄,这玉佩绝对不是凡物,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佩戴着不离身呢!送给我,也一定有一番深意。他把玉佩放到兜里,说:“多谢先生慷慨相赠,有这块宝玉庇佑,三保再出深海,相信一定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先生,您就在京城陪同皇上安心静待三保的佳音吧!”
“噢!”白英一怔,摇头说道:“老夫不去京城,也陪不得皇上。老夫还是在民间到处走走看看比较好!”
“不,不好!”马三保说:“老先生是渊博高深的大贤之士,埋没于民间太可惜了,是朝廷的损失。您应该为相、为宰、为国师,协助皇上教化万民。”
白英淡淡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就老夫这脾性,在常人眼里,言谈行止多是荒诞不经,老夫自知于人为师尚还惶恐,更何况是国师呢!钦差大人你切莫再提让老夫进京之事,此间诸事已了,老夫这就去了。去了,去了!”说完,他闭上双眼,似乎已没了呼吸没了生命迹象。
“老先生,先生······”马三保把手指伸到了白英的鼻孔下探探了,骇然大惊,猛地抱住了白英的双肩,失声喊道:“先生,你醒醒,你不能死啊······”随即又恍然大悟,笑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老先生啊,三保可真是拿您没办法!好吧,既然您去意如此坚决,三保也不强求了,老先生您走好!”他深深鞠了一躬,退后三步,转身打开房门,走出去对恭候的官兵吩咐道:“白老先生得道成仙,已经魂归天府,快去通知驿馆执事,选棺择陵,准备葬礼。”
林天鸿和沈如月闻得此讯,恍如头顶炸响了一个惊天霹雳,抢身扑入房间,齐声大喊“前辈,前辈······”沈如月哭了起来,而林天鸿则返身跳出门外,指着马三保吼道:“老前辈是怎么死的?一定是你下的毒手!我要你以命相抵!”话音未落,人已经纵身而起,双掌齐挥,如泰山压顶般打向了马三保。
“哦!”看到林天鸿打出的掌力如此威猛,马三保很是吃了一惊。他虽然自信自己的武功少有敌手,但也不敢轻易出手硬接林天鸿盛怒之中的掌力,飘身后退躲避了开碑裂石的凌厉一击,又掠身逼近,与林天鸿交起了手。他倒想试试这个跟随白英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大道行。
马三保一还手,让林天鸿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朝廷的钦差大人千岁侯爷竟然身怀高深的武功。他因此更断定是马三保杀害了白英,更加猛烈地展开了进攻。
马三保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一边格挡、拆解着林天鸿急如星火的招式,还能眼顾其他。看到手下的官兵举着刀试试探探地要杀进来,他大声喝道:“你们都靠边站,我们只是切磋而已!”
林天鸿却对马三保喝道:“谁跟你切磋!我是要杀你为白老前辈报仇!”
交战双方的态度极不统一,让官兵们很为难了,一拥而上是违背钦差大人千岁侯爷的命令,袖手旁观则有可能落下对钦差大人千岁侯爷保护不当的罪名。他们犹豫着,挥动着刀,跟随着战区挪动。高手之间的对决的确非同一般,想靠近点都是困难,那凛冽的劲风和翻滚的气浪把他们逼迫在方圆一丈开外。再靠近点都不敢,刚别说插手帮忙了。于是他们包围了跑出来的沈如月,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思想,僵持了下来。
沈如月细心观察之下,断定钦差大人马三保的武功不逊于林天鸿,对他的深藏不露感到震惊,对他临危出招时的态度感到诧异。心想,他对鸿哥都不忍下手,会杀害白老前辈吗?那白老前辈是怎么死的呢?不是说林青尘的毒不会致命吗?白老前辈真的死了吗?她带着满腹疑问怔怔地看着钦差大人马三保。
马三保似乎觉得切磋够了,还击了一掌后立即飘身退出很远,满脸涌起赞赏的笑意,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果真是名师出高徒,白老先生手下无弱兵啊!”
林天鸿依然恨怒炽烈,喝道:“刚才用我的不是白老前辈的武功,现在才是。你接掌吧!”说完,他缓缓展开气息运行的身式,准备要施展“禹龙神掌”了。
马三保见多识广,一看这先兆就料到即将而来的必是极难应对的危险局面,急忙摆手说道:“等等!白老先生不是我杀死的,你可不要跟我拼命。白老先生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怎么又杀得了他呢!我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希望他死呢!是他自己坚持要去的,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喽!”他眼神飘忽地暗示着什么,笑的非常奇怪。
林天鸿有所觉悟,还在极力品味着马三保的话里玄机。
沈如月突然惊喜地说话了:“噢!我明白了,鸿哥,咱们的确误会钦差大人了!”
林天鸿也明白了,不禁面生憾色,往前走了两步,抱拳说道:“是小民冲动了,得罪了大人。幸好您武功高强,没被伤到。”
“哎!不得罪。这才是你身为白老先生弟子该有的反应!”马三保豁达地笑了笑,说:“你的武功可也够漂亮的!看来传闻的‘天鸿少侠三掌击石,石开水涌流。’不是夸大其词!”
林天鸿不无遗憾地笑了笑,说:“白老前辈并没有收我做弟子,我们是以朋友相称。但他对我的教诲却足以受用终身。”
“噢!”马三保的惊惑一闪即逝,说:“这我能理解,白老先生根本就不在乎虚名称谓。朋友相称反而更好交往,更好相处,只可惜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表明做朋友的愿望!唉!其实也无所谓,是不是朋友又何必说在嘴上呢!心里有,才是真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