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华压根没想到, 静水压杀菌器只是个开始,接着加压杀菌流水线、加热流水线、预封装罐机,接连出现问题, 白天还好些,还能喊人来帮忙, 夜里就她和程斌两个摸索。
夜班加白班的,到了周六早上,许小华颇觉有些头重脚轻的, 以为是这些天没有睡好的缘故,也没怎么在意。
就是担心今天晚上熬不住, 等到车间里, 发现赵师傅回来了, 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赵兴看到她来,笑道“小华, 我刚都听夜班班长说了,这些天你和程斌累坏了吧”
许小华苦笑道“师傅, 累倒不累,急却是真的,就怕我们两个臭皮匠顶不住,回头耽误了产线进度。”
赵兴笑道“没事, 我看你俩配合的不错, 对你们来说, 也是一次抽检嘛, 只有自己实际操作了,才能找到自己的不足,回头咱们可以针对性训练一下”
赵兴正说着,见她脸上红的不正常, 状态也不是很好,忙问道“小华,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师傅,可能这几天没睡好。”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这边我看着呢,要是实在撑不住,就去人事那边请一天假。”
“好的,师傅。”
中午,许小华去空罐车间,等心怡一起去食堂吃饭,不想,心怡一看到她,就抬手朝她额头上摸去,“小华,你发烧了,你不知道吗”
许小华摇摇头,“就是觉得头有点晕,可能这几天夜里来回跑,着了风寒。”隔了这么半天,小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想着自己大概是感冒的前兆。
“你还能撑得住吗”
许小华点头,“我还挺饿的。”
“那咱们先去食堂吃饭,一会你去医务室开点儿药,可不能这么干撑着。”
“好,我知道的。”
等两人打好饭,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心怡和她道“仓库那边失盗的事儿,这么些天还没查出头绪来呢,小邢头都大了。”
许小华最近忙得把这事都忘了,心怡一提,她才想起来,是有好些天了,“仓库里除了罐头,还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听小邢说,就是罐头,前后有一百多罐呢前些时间,杨姐才带着人把库存盘点了一遍,压根没想到这么几天,就被偷了这么多罐。”
“那是不少,这么多,肯定是运往黑市吧”
谢心怡摇头道“不清楚,就是杨姐估计头疼着呢”顿了一下又道“小华,晚上下班后,你陪我去杨姐那买两瓶罐头,我上午找领导批了条子,我姐家小孩发烧,我想着给买两罐橘子罐头。”
“好”
一下午,许小华脑袋都有些昏沉沉的,特别想睡觉,挨到了下班时间,看心怡过来,就陪着她去了仓库。
杨思筝正愁眉苦脸地对着账本,算着数目,看到她俩来,叹道“不知道是谁配了仓库的钥匙,我每天早上来,钥匙都挂的好好的,一点撬锁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压根就没往这上头想。”
顿了一下又道“还好那天夜里,小邢和程斌发现了,不然季末盘点的时候,对不上号怎么办”月末才盘点过,小偷就趁着这个时间来偷,一次几罐、十几罐的,她压根发现不了。
要是等到季末,那时间又太长了些,她到时候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小华问道“杨姨,仓库的钥匙,哪些人手上有啊”
“我这里一把,保卫科那边一把,保卫科那边是科长李大牛保管着的,一般人轻易也拿不到。”李大牛是转业军人,杨思筝对他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相信他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
现在两把钥匙都在,杨思筝就有些不明白了,那人是从哪里配的钥匙呢
想不明白,杨思筝就不想了,问小华道“你哥是不是已经回部队了啊”
“是的,周二就走了”说到这里,小华忽然想起来,她哥和她说过,在东门副食品店附近,有人向他兜售不要票的临期罐头,忙把这事和杨思筝说了。
杨思筝忙道“那罐头肯定就是偷走的那一批,我这就找曲厂长去。”杨思筝和刘大军离婚以后,厂里不仅照顾了她的工作,还给她家孩子发学杂费补贴,她现在是一门心思地想为厂里多做些事,好回报厂领导们的恩情。
现在一听到,有可能的线索,立即就找领导汇报去了,走之前,倒是把心怡要的两罐橘子罐头拿给了她。
心怡塞了一罐给小华,“你也不舒服,给你一罐。”
小华有些好笑地道“瞧你说的,我还能和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抢吃的,你带回去给他,小孩子们都爱吃罐头,我要是想吃,和大姐们要一点罐头水就是。”
谢心怡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推拉,确实,小孩子们看到罐头,眼睛都发亮。叮嘱小华道“你晚上注意下,要是明天发烧,就不要去京大上课了,晕在半路上可就麻烦了。”
“好的,放心吧”
晚上回家,许小华吃了点粥,就回房睡去了。
周末一早,她起来的时候,觉得还有些头晕,吃了药后,又像是好了一些,到底还是准备去京大上课。
沈凤仪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看到孙女要出门,叮嘱她道“小华,下午不要一个人回来,要让庆元送你,记得吧”
“记得的,奶奶你放心吧”
在公交车上,许小华靠在椅背上,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公交车门开的时候,她忽然惊醒了,发现刚好是京大站,忙下了车。
迎面的冷风,稍微刺激了她一下,好像立时清醒很多,正准备往学校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转头见是徐庆元,有些诧异地问道“庆元哥,你怎么在这,是要出去吗”
徐庆元笑道“不是,是来接你的,前几天你哥来说,你们那天回去被人围堵了,我有些不放心,早上就来这边等你。”
“哦,没事,学校门口人多着呢,谁也不敢在这乱来啊”顿了下又道“那天把我哥吓坏了,担心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说要来和你打声招呼,我怕他不来这一趟,回部队也不安心,就让他来了。”
徐庆元望着她,有些无奈地道“小花花,他是你的亲人,我也是,我也会不放心。”
许小华点点头,“好的,谢谢庆元哥,我刚才的话不对。就是你这学期要毕业了,事情也比较多吧我怕耽误你的正事儿。”俩人一起去过许家村,许小华知道,徐庆元确实是将他摆在她对象的位置上。
是以,对于他的关心和帮助,也没有扭捏推辞。她甚至想,如果俩人不是有婚约,她可能对上他,就和哥哥一样自在。
就听徐庆元道“没什么,如果哪天真的有事,我让鸿宇帮忙送下。你哥说的没错,就怕他们还有团伙。”
徐庆元一直将许小华送到教室,才回了实验室去。
沈凝过来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他匆匆走开的画面,一时怔怔然地站在了对面的梧桐树下。
这次回家,她从爸妈那里得知,徐庆元的爸爸被下放到边疆750农场了,她爸爸说起这事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叹气,说那边日子不好过,睡的大通铺,几十个人一间,活都是得卯着全身劲去干的,身体稍微差些的,怕是不容易撑过去。
身体的劳累,尚且不算什么,主要是政治上的前途,就此没了。这件事,对徐庆元的影响也很大,除非他愿意和父亲断绝关系。
以她对徐庆元的了解,她认为,徐庆元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她正想着,见袁利华老师过来了,忙快步上前去,把预备出版的样书,递了过去。
不想,袁老师收了书后,和她道“沈凝,我刚好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呢”
沈凝忙道“袁老师,您太客气了,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您做的”
袁利华立即进教室,喊了声“许小华,你出来一下。”
等许小华出来,袁老师和她道“小华,这就是沈凝同学,今天刚好给我送样书过来,”又朝沈凝道“是这样的,沈同学,我这个学生想练习下口语,我知道你们那边是有口语练习班的,你方不方便带她一个”
沈凝忙笑道“袁老师,原来您说的是这件事啊,方便的,”说到这里,她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对袁老师道“袁老师,有一点注意事项,我要和小华同学提前说下,不如您先去上课,我和小华说一会儿。”
“行,行,你们俩先聊着,”又朝小华道“不要急着上课,聊完了再来。”
“好,谢谢袁老师。”她直觉沈凝要和她说的,怕不是什么口语练习班的事,不然就应该告诉袁老师,她俩早就认识了。
果然,等袁老师进了教室,沈凝就笑着问她道“小华,我们到旁边去说可以吗”
许小华点头。
等离开了教室的走廊,就听沈凝开口道“小华,我最近回了趟老家。”
“嗯,我听庆元哥说了。”
听到她提徐庆元,沈凝微微笑道“我刚看到他送你来教室。”这是个陈述句,但是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似乎是有意等许小华解释,为什么他会送她来教室
许小华觉得,这是她和徐庆元的私事,没必要向沈凝多说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沈凝才再次开口道“我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这次回老家,听说了一点庆元家里的事,”边说边观察着许小华的脸色,“他爸爸被下放了,庆元今年的毕业分配,怕是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许小华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顿了脚步道“沈姐,你和我说这件事,是有什么好主意吗”
这回轮到沈凝愣了下,“什么”
许小华望着她道“你说这事会对庆元哥的前途,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帮到庆元哥”
沈凝有些发懵,摇了摇头道“没有。”这种事,不说她一个局外人,就是至亲至交,怕是也无能为力。
她还没明白许小华的意思,就听许小华接着道“沈姐姐,既然你找我说这事,不是为了给庆元哥出主意,那你找我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吗沈凝的脸皮忽然就涨红了起来。
只听对面的许小华道“沈姐姐,我家和徐家是故交,他家的事,我家都清楚,感谢你的好意。”
她的眼睛明亮又坦荡,衬得自己的心思那样阴暗和不堪,一时有些语塞,喃喃地道“小华,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想着你毕竟年纪还小,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沈姐姐,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这件事情,目前还没有影响到庆元哥,你俩是多年的同学了,我希望这件事能止于你口。”
许小华的态度很强硬,语气很坚决,这一刻沈凝忽然意识到,徐庆元愿意和这个姑娘订婚,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门婚事是长辈定下来的缘故。
对上许小华的目光,沈凝应了一个“好”
见她应了下来,许小华点了点头道“那就谢谢沈姐姐的一番好意,我先回去上课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沈姐姐,至于那个口语练习班,我怕是没时间去,感谢你的好意了,一会下课,我会和袁老师说。”
许小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凝一个人站在原地,一直到许小华进了教室去,脸上仍有些发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动了和许小华嚼舌根的想法,现在被人这样明晃晃地指出她的意图来,忽觉有些羞愧难当。
许小华这边,心里也有些不平静,刚刚沈凝的话提醒了她,庆元哥爸爸的事,大概率是会影响到他毕业分配的。
除非他愿意和父亲划清界限。她知道,徐叔叔早就和庆元哥打了招呼,但是真的走到这一步,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午下课,许小华朝门外看了一眼,就见庆元哥已经等在那了。
心里忽然有些惆怅,这个人,明明那样努力,十岁的时候,就能凭着过人的胆量和智力,两次逃离人贩窝,又凭着自己的坚持和努力,考进了华国最好的学府里接受高等教育,他本来可以拥有极为光明灿烂的人生。
但是因为家庭背景,在未来里,他的前途或心灵,必有一者将被蒙上一层阴翳。
这一刻,从前是拯救者、引导者的徐庆元,在她心里,忽然就由强者的位置,调换到了弱者来。
许小华匆匆收了书本,就走了出来,“庆元哥,今天带我去小食堂吃炒素饼好不好”刘鸿宇带她去过一次,确实挺好吃,她以前为了省钱,每次都是吃一份8分钱的阳春面,炒素饼要两毛钱。
但是她想,两个人这样无忧无虑地在一块吃饭的日子,或许不会很多了,趁着现在风暴还没有降临到头上的时候,适当地享受一点生活,在以后经历磨难的时候,或许会成为一份很好的回忆。
徐庆元倒没有多想,带她去了小食堂,等一大份炒素饼端上来的时候,许小华才试探着问道“庆元哥,家里那边,最近有消息过来吗姑姑和婶婶怎么样啊”
徐庆元摇头道“没有,姑姑并没有来信。”至于他妈妈,他想,或许还在消化爸爸被下放这件事。
正聊着,忽然有同学过来和徐庆元打招呼,问起小华是谁,徐庆元都大大方方地表示,“是我对象,许小华。”
许小华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她只以为是自己有些羞赧和紧张的缘故,不想,等人都走了以后,庆元哥忽然伸手来摸她的额头。
脸色有些紧张地和她道“小华,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许小华点点头,“早上出门的时候吃了药,我以为就好了。”
徐庆元立即要送她回家去,许小华忙道“下午还有外语课呢”
“没事,我让鸿宇去给你请个假,袁老师能理解的。”
这一波发热来得非常迅猛,两个人还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许小华就觉得脑袋有些抬不起来,浑浑噩噩地靠着椅背又睡了过去。
徐庆元站在一旁,防止她从座位上摔下来。
不知道隔了多久,许小华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庆元哥,还有多久到家啊”
“还有二十多分钟呢,小华你先睡,一会我带你回家去。”
许小华点了点头,后来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只朦朦胧胧地记得,好像是庆元哥背着她回来的,她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做的梦。
她似乎还和他说“庆元哥,如果你觉得熬不下去了,找我帮忙好不好”
梦里的徐庆元,似乎还点了点头。
这一觉,许小华睡得很长,第二天一早,觉得有人在摸她的额头,一睁眼就见妈妈正皱着眉,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妈”
秦羽微微笑道“小华,你可算醒了,你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呢”
许小华忙坐了起来,问妈妈现在几点了,听到才七点,才微微松了口气。
秦羽有些无奈地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怕上班迟到了啊”
许小华点头,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妈妈道“妈,庆元哥送我回来的吗”
“嗯,庆元昨晚上到九点才走呢”又道“还好打了招呼,让他送你回来,不然昨天还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办,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也不吱声,该休息就要休息,什么事情也比不上健康重要”
秦羽因为焦急,一口气说了很多,末了有些无奈地望着女儿道“你爸爸是这个样子,你也是这个样子。”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妈妈,你拿我和爸爸比,爸爸那是为了建设国家做贡献,我”
秦羽盯着女儿道“那你呢,你为的什么”
许小华低头道“为了能做好工作,有一个好的前程。”
秦羽叹道“小华,你回来以后,妈妈从来没有和你聊过这方面,大家都说你很努力,妈妈也很欣慰,可是有时候,妈妈觉得,你的弦崩的太紧了,这里是你的家,我、你爸爸、奶奶都是你可以依赖的人,你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妈妈不希望你这样辛苦。”
“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着,现在的条件比我在许家村的时候,要好上很多,我更应该好好珍惜,而且你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得好好努力,以后才能成为你们的依靠。”
秦羽想不到,女儿连给他们养老的想法都有了,一时心里又心疼又感动,摸着她的头道“不用,小华,爸爸妈妈不指望你养老,爸爸妈妈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们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你的生活,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见女儿不说话,秦羽红着眼睛逗她道“回头我得给你爸打电话,告诉他,你这样努力,是为了给我们养老,你爸怕是得到处炫耀,他的女儿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又摸摸女儿的脸道“好了,起来吃早饭吧,你奶奶也担心着呢,今天去单位也要注意,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回来。”
顿了一下又道“你还小呢,现在是爸爸妈妈养家的时候,还没轮到你,咱们每个人得各司其职好不好”
许小华点了点头,“好”
等小华去上班,秦羽把女儿的话,和婆婆说了几句,沈凤仪也忍不住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些,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头。”
秦羽低声道“她毕竟很多年没和我们处过,现在就算在家里住着,内心大概还是没有安全感的。”
她早就有这种感觉,女儿从来不和她提要求,她说什么,这个孩子也不会反驳。就是先前荞荞工作的事,明明自己心里已然着急上火的,还是没和她们开口。
沈凤仪见儿媳有些伤感,安慰她道“这事也是急不得,小花花和我们处得时间还不长呢”
秦羽点点头,“嗯,妈,我知道的,我就是心疼孩子。”小花花虽然回家了,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大概仍是一个人,一个谁都靠不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