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笙蹙眉盯着心愿墙的方向,虽然距离很远光线很暗,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紧紧揪扯着他的心。
他快步走到灯光师身边:“师傅,您可以帮忙打一道聚光灯到心愿墙那边吗?”
灯光师愣了一下:“现在吗?毫无预兆地打聚光灯,可能会引起骚乱啊。”
顾言笙迅速道:“我来承担后果。”
“可是……”
“抱歉,我真的是有急事。”不过数秒钟,顾言笙额头就沁出了细汗,他没办法再等下去,直接将可旋转的操作台转向自己,操控着聚光灯迅速投到了心愿墙的方向。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顾言笙却无暇顾及,因为他很清楚地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穿着宽大衣服的清瘦身影。
才几天不见,他几乎瘦成了一张纸片。
“操作失误,大家继续。”顾言笙拿起麦克风哑声说完,撤掉聚光灯,迅速地朝心愿墙的位置赶过去。
可是他赶到心愿墙前,却没有看到沈堪舆,仿佛刚才聚光灯下的那个身影只是他的幻觉。
唐修拉着唐蓁,穿越人群挤到他面前,张嘴就骂:“顾言笙你发什么疯,你当是小时候玩红外线灯呢,很危险的好不好。”
顾言笙看都没看唐修一眼,仍旧喘息着在一堆陌生人里面拼命地找沈堪舆。
唐蓁踩了唐修一脚:“你傻吗?阿笙很明显在找人啊,就知道乱发脾气。”
高跟鞋踩人不是一般的疼,唐修痛到怀疑人生,倒吸一口冷气连生理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唐蓁没管他,伸手攥住顾言笙的胳膊:“阿笙,你在找人吗?姐姐帮你找。”
顾言笙现在才注意到唐蓁的存在,他喘了口气,低哑地喊了声姐姐。
唐蓁看他眼睛有点红,连忙安慰道:“哎哟不哭不哭,姐姐在,告诉姐姐你要找什么,姐姐帮你去找。”
“沈堪舆……”
唐蓁眨巴两下眼睛:“……小鱼?你不是应该带着他来玩的吗?弄丢了?”
顾言笙眸光闪烁了一下,看向唐修,语气焦灼地道:“我看到沈堪舆了,唐修。”
如果是平时,唐修肯定会因为顾言笙不叫他哥哥而叫唐蓁姐姐这事儿打死他,但是听到沈堪舆的名字,唐修脑海里像被丢进了一颗炸弹,将他有些混乱的脑子炸了个通通透透明明白白。
他就说刚刚那张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总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像他认识的人。
陌生是因为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和情绪都和他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他见沈堪舆的次数不多,上次见的时候他还在生病,眼睛都没睁开。可以前每次见到他,他眼睛都是亮亮的,话多又爱笑,笑起来弯弯的,眼底的小卧蚕圆润又秀气,嘴唇咧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十句有九句都离不开顾言笙。
为什么会变得那样害怕别人的靠近,为什么那双眼睛里只剩灰暗和恐惧。
顾言笙这个兔崽子到底造了些什么孽。
“顾言笙,你等我找到人再跟你算账。”唐修咬牙切齿地说完,拽着唐蓁往会场外走。
唐蓁一边蒙圈地被拖着走一边扭头对顾言笙道:“阿笙你别担心啊,我们去帮你找小鱼,你别乱跑啊这里可不能没有你!!”
“行了你别再跟那种没良心的男人说话!”
“你到底发的什么脾气啊,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傲娇别扭的omega你懂吗。”
“你又在那里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往那边找去,我往这边。”
—
唐修找到沈堪舆的时候,他躲在两幢房子中间的一个狭窄通道里——因为实在太窄了,甚至都不能说是一个通道,只是一条缝隙,他能钻进这里面,当真是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
他还不知道唐修已经看到他,在通道里面低着头蜷缩成一团,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被聚光灯照到之后,就拼了命地从会场跑出来,跑到现在呼吸都特别困难,不得不把口罩摘了下来,张着苍白干裂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喘,满脸都是未干的泪痕。
唐修看到他嘴角裂了,糊着模糊干涸的血迹,脸上有明显的青紫痕迹,一看就是被人很用力地打伤的。
他一只手捂着上腹,不知是哪里疼,疼得狠的时候就张口咬住自己的衣袖,不仅哭得没有声音,疼起来也没有声音,除了被压抑得很轻的喘息声,整个人又安静又乖,真的像一条不会说话的鱼。
唐修深呼吸了一口,怕吓到他,缓缓地蹲了下去,声音和动作都很轻柔:“小鱼——”
沈堪舆还是被吓到了,整个人颤栗了一下,扭过头来惊惶失措地看着他,没有神采的大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水光。
“……是我,阿修哥哥,”唐修心酸得险些说不出话,叹了口气才道,“果然是你,刚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嗯?”
沈堪舆胡乱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不再看唐修,低着头比刚才蜷缩得更紧,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真空包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包装袋锋利的边缘已经割伤了他的手心,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缓慢地落在他颜色陈旧的衣服上。
无论唐修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不说话,更不肯出来,高烧让他脸颊泛红意识昏沉,却始终没有让他放弃最后的自我保护。
他是真的害怕,几乎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唐修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但是他知道,没有安全感的人很喜欢待在光线昏暗的一方小天地,因为那样别人不容易看见他们,也就很难伤害他们。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走的。
最后是唐蓁过来,一字一句温言软语地把他哄出来的。
“小鱼你好呀,还记得我吗?我是你蓁蓁姐姐,”唐蓁蹲在他面前,轻轻摸了摸他干枯细软的头发,“你和阿笙结婚的时候,我给你送了个红包,你记得吗?”
沈堪舆有了点反应,他咳嗽了两声,用力地捂着上腹,浑浊的眼睛里聚起了一些细微的光:“红包……”
“嗯,对!”唐蓁用力点头,手仍旧在他柔软的头发上反复轻揉着安抚,“红包!我是给你红包的蓁蓁姐姐!”
“红包,我、我还,”沈堪舆搓了搓眼睛,低下头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胡乱地翻找着,翻出了几张一百块钱和一些零钱,双手捧着拿给唐蓁,“对不起,这里面还……不够,我、我过几天补,我……会补的。”
“……”唐蓁看到那堆皱巴巴的钱和他血淋淋的手,鼻尖一下就酸涩了。
他被包装袋割伤的左手还在流血,很快就沾染到了纸币上,他半天等不到唐蓁接过去,才恍然回过神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弄脏了……姐姐你等我、等我几天,我给你新的,对不起。”
唐蓁吸了吸鼻子,迅速地将那一小叠纸币接了过来:“没关系,你不脏,姐姐不嫌弃你。那你也不要嫌弃姐姐,好吗?”
“好。”沈堪舆怔怔点了点头,轻声答应着,竟是抬头有些欣喜地对她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脸颊烧得红扑扑的,模样乖巧得要命。
有人要他给的东西了。
他开心坏了,傻笑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姐姐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
“……皮蛋瘦肉粥。”
“这个姐姐会做,姐姐做给你吃好不好?”
“……”沈堪舆怔怔地看着唐蓁,眼睛里的水光迅速凝聚着,很快就变成眼泪,一滴又一滴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唐蓁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刺伤了他,结果他干涸灰白的嘴唇颤了颤,恍惚着眼神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做的……最好吃了……很香,很甜,还有很软的锅巴……”他抬起衣袖胡乱地擦着眼泪,竟像是把唐蓁当成了亲生母亲,一边傻笑一边哽咽地说着胡话,“妈妈你、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笑一笑,笑一笑吧……爸爸会好起来的……”
唐蓁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烧糊涂了应该是把自己认成了妈妈,便顺着他的意思,红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容。
沈堪舆也跟着笑,边笑边哑声哽咽着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妈妈也爱你,”唐蓁温柔地笑着,手从他的脑袋上顺势抚到了他脸上,轻轻擦拭他湿润冰凉的眼角,“小鱼不哭了哦,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沈堪舆没答应也没拒绝,仍旧哑着嗓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固执地重复着那句妈妈我爱你,唐蓁也一遍一遍耐心地回应他。
妈妈我爱你啊。
从小到大都爱你。
小时候每天刚刚离开家就特别特别想回家,想到家里有你有爸爸,还有哥哥在,我就特别想回家。如果你们不讨厌我就好了,如果我不是一个麻烦就好了,那样是不是每天都能在家里待很久,能看到你们对我笑。
妈妈你熬的粥最好吃,怀抱也最温暖了,只要有一次就能够让人刻骨铭心的。
你明明知道我是灾星,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靠近我,会……害了你的吧。
你不要害怕,我这就走了,我会带着所有对你们不好的东西走的
开心的话,你笑一笑吧。
对着我,笑一笑吧。
—
唐修找来医院的同事,和唐蓁一起送沈堪舆去医院,自己则带着一肚子火气势汹汹地杀回会场。
现场不知道在搞什么活动,主持人在场中走来走去地活跃气氛,唐修大步流星地冲过去,直接夺下了他手里的麦克风。
主持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的笑容:“这位先生,您是打算参与这个活动吗?”
“我参与你|妈|的活动!”
“……”
唐修举起麦克风,就算知道这玩意扩音效果一流,还是用自己此生最大的嗓门冲台上的顾言笙吼道:“顾言笙!!你养的鱼死球了,自己回去捞,我没空帮你听到没??!”
唐修吼完就懒得管身边的人都在说什么,也懒得看台上顾言笙精彩纷呈的表情,把麦克风塞回主持人手里,就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