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闹钟铃声陡地响起,叶玲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按了取消,然后又睡了过去。直到因为夜归而没有冲凉因此在沙发上睡的老公走进房间,她才突然又醒过来,一看手机,吓了一跳:七点四十分了!而幼儿园规定孩子必须要八点前到幼儿园,八点关门,要在外面等到小朋友们做完操才能进去。虽然幼儿园就在楼下,但是这段时间由于天气寒冷,女儿早上睡得正香,总是不肯起床,穿衣,洗漱都很费劲。她心里已经是很急了,而急的另一个原因是昨天去面试的那个公司昨天下午通知她上午十点去复试,而且是公司领导亲自复试。
叶玲一坐起身,便感觉头昏头痛,浑身疲倦,第一直觉告诉她她又感冒了,原因很简单:昨天天气寒冷,而她穿着单薄,这两年抵抗力明显下降,很容易就感冒了,不流鼻涕不打喷嚏不鼻塞,就是头痛头昏浑身难受,来得快去得也去,一般吃一次感冒药就好了。今天早上会睡过头的原因是昨晚两点钟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的原因是昨天去那个公司面试的事。工作是老公的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前天晚上老公的朋友才打电话给老公要她昨天去这个公司面试,而在她去到这个公司之前对这个公司一无所知,对她所要应聘的职位也一无所知,老公的朋友只是在电话里问她能不能喝酒,说是可能要跟领导出去应酬。当老公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老公很明显对这个工作并不满意,不满意的原因是要喝酒,要应酬,而这样的话,孩子就没人接没人管了,因为一直以来,老公都是经常半夜才回家,叶玲从怀孕后便没再上班,在家心甘情愿地做全职妈妈,孩子和家务全是她一人承担。现在孩子上幼儿园了,叶玲该出去工作了,但他们一直认为即使工作了接孩子的事也基本上是她一个人的,所以她找的工作必须是能正常下班的,所以听到这个消息,老公第一反应就是接受不了,但他还是低着头对叶玲说:“先去看看吧,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昨天上午叶玲九点四十等到老公的电话,老公把那个公司的地址,还有朋友的朋友刘总的电话发给她,于是她便穿了一套浅啡色休闲装去了。其实站在衣柜前叶玲有短暂的思考,她的脑子迅速转了几圈,想着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但是打开衣柜门,她却发现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合适的衣服。几年的家庭主妇下来,紧张的经济条件,让她习惯了节俭,而平时买衣服也是以孩子为主,其次是老公,她成了买衣服最少的人。她的所有外套加起来,也就是几件休闲的,有两件还有些年头了。再迅速地权衡一下,她选择了那身浅啡色的。
叶玲在走进那家公司的门坐下来时,她的心情一直是愉悦的。毕竟整整四年多没工作了,四年来第一次面试,她的心里有着自信,满足,惊喜,高兴。在找到这个公司时,她有点小小的意外,感觉跟之前听说的有出入,因为老公的朋友是在一个政府单位,他说这个公司是那个单位下属的,想象里应该是有些气派的。当叶玲看到那十一个不大的灰头土脸代表公司名称的字镶在矮矮的一楼屋檐下时她第一反应是不是看错了,但仔细核对,的确是30号,的确就是这个地址。但叶玲很快便坦然了接受了,她很清楚,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年代,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大城市,她在家呆了四年多后重新回归社会,能找到个还过得去的工作就不错了,她现在没有理由和条件挑肥拣瘦。
一个二十多岁长相清秀的女孩让叶玲坐在一张小小的圆形玻璃桌前,她告诉叶玲,刘经理出去了,要她等一下,并为她倒了一杯不凉不烫的水。叶玲微笑着谢了她,她再友好地对叶玲笑笑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工作去了。叶玲坐在椅子上,椅子比较旧,还有些脏,三张椅子随便地摆放着,她坐在靠墙的一张上,小小的办公室一揽无余。办公室里总共有七个位置,现在有三个位置空着,其余四个位置,一个位置坐着一位四十多岁满脸风霜的中年女人,她不时朝叶玲投来一瞥探究的目光,另一个位置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面目看起来比较和善,她是在叶玲进门时微笑着告诉她刘经理出去了要她先等一下的人。在叶玲旁边的位置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浅土黄的外套和浅青灰的裤子都皱皱巴巴的,头发也稍显零乱。另一个便是给叶玲开门倒开水的女孩了,她是这个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年轻人,长相清秀甜美。
叶玲喝完一杯水之后,一阵风挟带着一男一女进了门,男的光头,一米六几的个子,穿着一件黑色棉背心,看见叶玲便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叶玲摸不准这是谁,也报以微笑,说了声“你好!”然后很快叶玲便知道这就是刘经理了,叶玲的心里迅速地升起一丝惊诧:她是绝对没想到一个经理是这样的形象的。
叶玲填好了简历,刘经理便带她来到旁边一间小小的会议室面谈。先谈了叶玲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又谈了职位的性质。刘经理对叶玲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满意,他着重问了叶玲喝酒的能力。老实说,结婚前,叶玲还是有些酒量的,而且她并不排斥喝酒,那时候跟老公和他的朋友同事们经常一起吃饭喝酒,但结婚后因为要怀孕生孩子她便戒酒了,有六七年没喝过了,但如果现在工作有需要,而且刘经理也一再表示,他们的几位领导都不喝酒,他们平时是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所以这个职位的人将来和领导应酬的是政府领导,说白了就是让她帮领导喝酒。当然并不是要求她有多好的酒量,也不是需要喝很多,只是礼节性的喝一点,她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刘经理也说了,应酬平时很少,只是年底会多一点。
叶玲走出那家公司时,感觉还是很高兴的,她觉得似乎一切顺利,唯一的问题便是孩子的问题了。虽然应酬不多,但老公是经常晚归的,如果万一赶上两个人都不能正常下班,那孩子怎么办?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啊。
叶玲给老公打了电话,老公听了情况很高兴,甚至听出来很兴奋。
事情似乎真的很顺利,下午两点,叶玲就接到了复试的通知,那个声音很清甜的女孩告诉她明天上午十点复试,并特意叮嘱她要穿的正式点,因为是领导复试的。还很关心体贴地问她有没有职业装,叶玲很兴奋,她说这没问题,她等下去买一套就可以了。
叶玲在大街上走着,一家一家服装店看过去,卖职业装的真不多,现在除非是工作需要,一般人还真不喜欢穿套装。买好衣服又买了唇彩眉笔,看着镜子里化了淡妆的自己果然精神漂亮了很多,叶玲满心欢喜。一直素颜的她从来不化妆,她也知道到了这个年纪化点淡妆会精神很多,但家庭主妇生活让她懈怠了很多,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她的确要改变了。
晚上老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半夜两点叶玲醒来,才发现女儿枕着她睡的右臂麻得要命,她轻轻抽出手臂,头脑立刻清醒异常,想再继续睡是不可能了。
老公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因为晚归,他总是不冲凉回来倒头就睡,衣服上的烟味弄得被子上床上都是,叶玲曾跟他说过不冲凉就换件衣服,但老公懒得换,宁愿睡沙发。
叶玲躺在黑暗里,脑子里开始想工作的事。她其实下午就想到了孩子的问题其实很麻烦,她绞尽脑汁地想解决的办法,但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好办法。她上班后,孩子只能留在幼儿园吃晚饭,这是早就想过了的,但是如果他们都不能按时回家,孩子的接带谁管?去哪里找一个这样的临时的人来管孩子呢?而且还是不定时的随叫随到的。叶玲想来想去,想不出合适的人选。而老公,一向认为家里和孩子的事是她一个人的,他从来不操心。她又想到喝酒的问题,虽然刘经理说并不会喝很多,但谁知道呢?在酒桌上,特别是在生意桌上,喝到胃出血把身体喝垮的人并不少见。而且她虽然性格开朗,平时似乎老少皆宜,跟谁都能很快聊熟,但她自己很清楚,其实她并不喜欢那种场合,也不习惯不擅长跟领导应酬。她喜欢自由自然的生活,那种虚假虚伪的客套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折磨,虽然也许她会适应。只是现实是残酷的,她为了生存,必须要有一份工作。后来,她开始反问自己:这真的是我需要的吗?这真的是我能胜任的吗?我真的可以兼顾工作和孩子吗?叶玲越想越烦躁,这种冲突让人为难,她突然想到老公的妹妹,她也在广州,他们夫妻做晚上的小生意,白天睡觉,一般半夜才开始做,她来她们家坐地铁也很方便,让她帮接一下孩子行不行呢?
公公婆婆在老家,在给老公的弟弟妹妹带孩子。叶玲从来没有麻烦过他父母,虽然老公收入很低,在她的精打细算下也只是能勉强维持生活,但她还是选择了自己带孩子。一来她以前做早期教育,知道妈妈对孩子意味着什么。二来她不喜欢跟别人争,小叔小姑的孩子都交给父母带,他们很怕叶玲会跟他们争父母,让他们的母亲来她家带孩子,甚至在叶玲女儿刚几个月大时,小叔就很严肃地跟她说过几次他妈是绝对不可能来给她带孩子的,因为要给他们两家带。其实叶玲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们争,无论生活再艰难,她都始终认为,孩子是自己的,即使天天吃白粥青菜,她也会自己亲手把孩子带大,小叔小姑们大可不必把她当成竞争对手。而现在,叶玲想到了小姑,其实是有一点这种成份在里面的:我从来没有跟你们争过老人带孩子,而现在,老人给你们带孩子,我有无法解决的困难了,她偶尔帮我接一下孩子是应该的吧,这样所有人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想到这里,叶玲仍然不能安心,因为这只是她自己想的,谁知道老公同不同意?认识老公这么多年,他是从来不会跟家里人说自己的任何困难的,他一门心思地认为自己是家里的老大,担负着全家人的重任,他有责任和义务拼尽全力为全家人解决问题和困难,而不应该让家里人为他的事情操半点心。四点半了,叶玲仍然不能入睡,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儿童文学,她想看看书静下心也许就能睡着了吧。
叶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所以睡过头不奇怪了。
女儿照例是不肯起床的,这么冷的天,谁都贪恋温暖的被窝,更何况是三岁多的孩子!不知道谁规定了三岁上幼儿园,当自己的孩子上了幼儿园后,叶玲才发现,三岁上幼儿园真是太不应该了。一向身体健康极少生病的女儿自从上了幼儿园后一直感冒咳嗽发烧不断,跑医院成了她的日常工作。这几年关于幼师虐待幼儿的事件层出不穷,自己的孩子也是刚去幼儿园就因为没有乖乖午睡就被老师天天罚关厕所,吓得精神崩溃。
叶玲心里急躁,女儿困得眼睛还没睁开,在爸爸怀里扭来扭去拒绝穿衣服,嘴里还不停地嗯嗯抗议。两条腿扑腾着不肯穿裤子和袜子,叶玲心里烦躁,抓住小脚硬是给穿好袜子,抱到厕所洗漱完,一看钟表还差两分钟八点,让老公火速送去幼儿园,自己才洗漱。老公很快便回来,跟她说忘带接送卡了,让她去幼儿园刷下卡。叶玲心里埋怨老公平时认为接送孩子不关他事,所以没有习惯带接送卡,嘴上说我也没时间了,要赶快准备去复试。老公不吭声了,但看得出脸上不高兴,叶玲装作没看见。感冒,睡眠不足,工作的事,孩子的事,一大堆问题压着她,她感觉心里有一团东西乱糟糟的。
老公上着厕所,照例又拿出手机看网上小说。她说,如果万一赶上我们两个都很晚回来,孩子怎么办?老公不吭声。她又说,我目前只想到一个办法,就是让你妹妹来接一下,等我们谁先回来了她再走,反正他们是晚上做生意的,半夜才开始。老公仍然不吭声。叶玲又失望又恼怒,但她不再说话了。拿出昨天下午买的衣服换上,要在平时,衣服买回来不洗她是绝对不敢穿的,但现在情况特殊就破例吧。换好衣服,老公从厕所出来,看着她的衣服充满火气地说,你买的什么衣服?这么短!
叶玲压着火说,我昨天下午两点才接到通知要穿职业装,四点半要接孩子,我只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只能在这附近买。这里只有两家服装店有这种衣服卖,那一家的最少都是一两千,这一家的款式都差不多是这样,我还能买到什么样的?
老公听了,火气更大了,上次我跟你说那里有打折的衣服你不去买怪谁?
叶玲也火了,她说,我不去买还不是为了省钱?我不精打细算这个月生活费都不够了我还会去买衣服吗?再说了,谁知道上班要穿职业装啊?
老公针锋相对:“你上班不用穿衣服吗?”
叶玲说,上班就一定要穿职业装吗?有多少人上班是必须要穿职业装的?我那时怎么知道我要上什么班?
老公不吭声了,叶玲也不再吭声。草草化了个淡妆,她怒气冲冲地拿起包,出门去了。
袭人的寒气没能降下叶玲的怒火,她突然觉得好累,她突然觉得,今天的复试也许会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