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青年的话音落下,殿中的云烟陡然变得浓密起来,于岑双身前,也随之出现了一面云霞织就的隔帘。
抬手掀开隔帘一角,岑双缓步迈入云雾缭绕的内殿,抬眼一看,便见内殿中央立着一面半人高的蟠螭纹青铜镜,铜镜之前,则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这男子看着年轻,却留了一撮尾指长度的胡须,山羊胡的形状,但尽管如此,他看起来也没比凤泱大多少,眉眼之间,也与凤泱极为相像。
准确来说,是凤泱像了他。
大抵如此,岑双才一直觉得,面前这人极有可能是为了让凤泱那句“父帝”叫得没什么违和感,才留的这撮胡须。
心中转着些有的没的念头,面上却是做足了恭敬姿态,手往上,作揖道“陛下。”
“此地只有你我两人,不必如此拘礼,”天帝仍面对着那面镜子,掐诀的手未停,话好似抽空说的,“听萧无期说,红芪的身份是你发现的”
岑双既不敢失礼,也不敢居功,当即再拱了拱手,解释道“并非如此,若非栾语上仙点破,我并不能确定他是谁。”
天帝道“但栾语说,若是没有你,恐怕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将真相说出口,所以你功劳最大,既然有功,便该论功行赏,说说看,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岑双愣怔片刻,抬眸看了对方一眼,见他正专心折腾着身前的镜子,想了想后,试探着问道“什么赏赐都行”
天帝道“说说看。”
岑双再瞧了他一眼,便将脑袋里的那几个名字挨个念了出来,他念的时候天帝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等他念完,天帝也终于抬眼看向他。
迎着天帝的视线,岑双将剩下的话一块儿说完“这几个人,我看他们不爽,你能将他们贬下去吗”
天帝抬手拂过镜面,做出这个动作时,他问道“怎么,他们惹到你了”
也不算惹到他,确切来说,这几人就是原著中欺上瞒下、陷害打压、窃取仙君成果的祸害之一,留他们一日,仙君的仙生定然困苦一日,不管他们现在做没做原著里那些事,本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原则,只要将他们扔得远远的,他们就是想欺压仙君,也不会有机会。
当然,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这样对天帝交代,而且老头子那句话什么意思啊,说得好像他多喜欢公报私仇一样因此,岑双折中道“没有,他们不是好仙,我要为民除害。”
天帝就,挺微妙地看了他一下,之后他看了一会儿镜面,微微一叹,对岑双摇头道“他们仙缘未尽,也不曾犯错,不可随意贬谪。”
岑双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后,天帝轻咳了声,带着点安抚的意味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向我讨要的东西么,比如法宝、法器这些”
岑双原本还没明白天帝突然说的“论功行赏”是个什么意思,一听这话就全懂了定然是之前天帝将江笑和栾语叫过来时,跟那两人打听了自己的
事,
,
便一股脑都说了,其中就包括自己穷得揭不开锅的事。
这不,找个理由给他塞东西呢。
岑双不好评价他这塞东西的方式是否高明,反正他一如既往不想收,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懂,另起话头道“陛下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叫我上来想吩咐些什么,直言便是。”
他这话说完,整个空间便安静了良久,再说话时,天帝也没再提赏赐的事,道“我为何叫你上来,想必凌卿已经都告诉你了。”
岑双道“仙道大会”
天帝颔首,道“不错,我想让你参加二日后的仙道大会,你要做的,不止是参加这么简单,为了保住浮世鉴,你必须力压所有人成为仙云榜魁首。”
岑双面上的表情淡了下去,他半是疑问半是不可思议道“什么意思,你要将浮世鉴作为本次仙道大会的彩头”
见天帝点头,他先是难以理解地盯了他几眼,很快又想到了不久前的群芳盛会梅雪宫那时也是一边说着拿一心铃当彩头,一边鱼目混珠用假的一心铃冒充真的。听老头子方才的话,他应该是要拿真品出来的,虽是真品,但他又私下吩咐岑双一定要将浮世鉴保住,说到底还是不愿送的意思。
这两桩事如此相似,莫非是狐帝和老头暗中通气,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这般想着,他也这么问了,不料天帝听到他的话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他是因为不想与我多有牵扯,才生出将一心铃送出去的心思。”
见岑双更疑惑了,天帝便解释道“之前我问他借过一心铃。”
他这么一说,岑双便明白了,甚至连清音仙君当初被安排去群芳盛会取一心铃的前因后果都想通了先是老头子问狐帝借一心铃,然后被狐帝给婉拒了,可老头子实在需要这一心铃,所以就交代了凌宣去办,凌宣接下此事后,回去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最后想出了美人计这种馊主意。
这件事是想通了,但岑双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你为何要借一心铃”
岑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天帝脸上一闪而过一缕不自在,但这种不自然的情绪并没有在天帝身上停留太久,对方便一脸正色,道“你知道此世有二件特殊神器,也当知道它们各自的用处,那么你可知道,若它们合在一处,还有其他两种用处。”
这个岑双倒是没听说过,仙迹艳事目前也没有提到,所以天帝这么一说,便将他的好奇心勾了出来,好在对方也很快给了他答案。
按天帝的说法,便是那二件各有本领的神器,若将其中两件合在一起同时催动,便可以“回到”催动之人指定的一段过去,若将二件合于一处,便能窥探到此世未来光景。
当然,对于天帝借一心铃是想组两件神器探查过去,还是在收集所有神器窥探未来,他没有细说,岑双也没有细问。
虽然他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但是到最后他也只是问了句
“既是借来一用,总有归还之日,为何容悉帝君不肯借给你”
天帝道“因为在同一时间,仙羽宫的锦玥太子也问他借了。”
岑双眼眸微微一动,不知是好奇还是怎么,落在了天帝身前的青铜镜上。
天帝继续道“锦玥那孩子,比泱儿还要年长一些,都老大不小了,他又是羽帝独子,身份非比寻常,白羽一脉的长老为了稳固五脉中的统治地位,少不了会给他施压,迫他选妃延续血脉,但每每有长老提及此事,他便用已心有所属的理由回绝。
“白羽长老初始念及斯人已逝,不忍太过逼他,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百年千年之后,一问他,他还是那副说辞,便教那些长老心生疑窦,既不觉得有人能长情至此,也开始怀疑他是否只是找个借口在敷衍他们,为验明真心,锦玥才向容悉借那一心铃。”
岑双听罢,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惊奇地“哦”了声,脑海里却突然想起在群芳盛会即将结束,锦玥太子跟随容悉帝君去往梅雪宫一事。
那时不知缘故,现下再想,若狐帝心悦锦玥太子的传言没错,那他定然更愿意将一心铃借给对方用,只是天宫的地位摆在那里,他也不可能直接落了天帝面子,便表面说自己要将一心铃当群芳盛会的彩头,实际上只是给出一个赝品,真品是留给随后到来的锦玥太子的而锦玥太子的到访,其实也只是为了这件神器
想到此处,他忽然看向天帝,问他“既然容悉帝君是因为左右为难,干脆将一心铃当烫手山芋扔了,那你呢,你是因为什么要将浮世鉴拿出来”
天帝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负手从青铜镜后走了出来,向岑双这边走了两步,神情很是严肃,道“因为那二件神器一旦合在一处,除了能看到此世未来外,还有一个特殊用途若将这二件神器丢入魔渊那个熔炉,它们便会合成一把钥匙。”
一把解开天命封印,放出灭世之劫的钥匙。
灭世之劫,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形成的,又是怎样一股力量,只知那力量即使被天命封印,也仍具有极强的蛊惑性,久居魔渊之生灵,最容易迷失其中,连七位相君都有无法坚守本心之时,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天命便会重新举行一次七君选拔。
“但除了火相君外,其他位置的相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变动了,”天帝道,“临壍之乱后,我本意想询问风相君魔渊究竟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忽然袭击天上仙人,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她一点消息。”
倒是前些日子,天帝收到了一封神秘书信,信中说,七君分崩离析,魔渊已然大乱,以雨相君为首的木、雷二位相君齐齐叛变,企图破开封印放出灭世浩劫,所以如今的他们正在收集二件神器。
这二位相君神通广大,手段非凡,更在不知不觉间策反了不少天上的仙人,这些仙人藏于暗处,对其他仙人乃至于持有神器的势力都将是极大的威胁,可关于这些仙人到底是谁,何等身份,天帝不知,给他传信的神秘人同样不知。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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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仙道大会中,若当真有恶徒潜入,为了拿到浮世鉴,他们定然会用上一些手段,这些手段未参与者不一定能感受到,但仙云榜上的佼佼者定然会遭受他们的迫害,所以天帝才需要安排一位能力压群雄的仙人进去,待那些恶徒对这位仙人动手,这位仙人只需捏碎天帝给他的信物,藏于暗中的虞景上仙便会立即率天兵现身,与该仙人里应外合,将那些恶徒一举拿下
他这厢说完,岑双也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然后他道“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岑双这般反应,似乎完全在天帝预料之中,所以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只是将手抬起,一边去揉岑双的头,一边道“双儿,整个天宫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做这个引蛇出洞之人,稍微合适点的人没有你厉害,厉害的人除了你以外朕全都不放心,所以此事,非你不可。”
岑双往后退开一步,道“当真非我不可”
天帝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便收了回去,肯定道“非你不可。”
岑双唇角微微勾起,用商量的口吻道“想让我帮你也行,但我这人公私分明,也不做亏本买卖,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参加仙道大会。”
天帝沉吟片刻,为难道“那几个仙人,当真不能随意贬谪,这不合规矩。”
“放心,不是那几个人的事,”岑双道,“我是想跟你借浮世鉴一用。”
借浮世鉴,无论放在何时,都不是一件小事,哪怕天帝有事找他帮忙,都得慎重考虑一番,虽然最后他答应了,但他也让岑双保证不可滥用。
岑双借这个本来也只是想查看闻人晋的前世而已,自然答应得很是痛快,但臭老头对他很不放心,怕他一拿到浮世鉴就跑路,所以说什么都不肯现在给他,非要等仙道大会之后再让他去占星殿取。
总之这事最后就这么定下了,定下之后,天帝那一身威严的气度才淡去一点,面上流露出了一丝温柔,是长者的姿态,温和询问“你下凡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这段时间在人间过得如何,可想回来”
岑双一板一眼道“挺好的,吃嘛嘛香,”顿了顿,继续道,“就是最近有点忙,睡眠不足,陛下若没有其他事,可否放我回去补个觉”
岑双可没有骗天帝,他是真的困,这几个月他就像个陀螺一样从这里转到那里,再从那里转回这里,都没个安稳日子,他最近又特别嗜睡,程度之深是能在白沙洞往仙君身上一靠便打盹的地步。
可话说回来,哪有仙人几个月不睡觉就犯困的所以岑双这破绽百出的说辞,天帝明显不信,甚至觉得他只是在找借口离开天宫,因此,他道“你若实在困,我让泱儿将他的太子宫收拾一下,你大可去睡,好容易上来一趟,你也莫急着
走,等你睡醒之后,再去仙池沐浴更衣,晚点我带你去见见各宫宫主。”
岑双觉得很奇怪,所以他很奇怪地道“我去见他们做什么”
“你老大不小咳,”天帝的拳头抵了下唇,缓声道,“朕的意思是,你如今也是人间的一方之主了,总有遇到这些宫主管辖的生灵之时,若是你麾下小妖与那些生灵起了冲突,难免会与他们打交道,现下有机会见上一见,于你而言,好处不少。”
岑双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对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一时又想不到老头子在打什么坏主意。
想不到,岑双便不想了,冲着对方拱了拱手,他道“陛下好意,我自心领,但陛下此番好意,可否考虑到了娘娘倘若教娘娘见着了我,只怕陛下又要头疼了。”
天帝却广袖一挥,转身回到青铜镜前,语气也冷淡了下来,道“别跟我提她,她早就不在天宫了,你还怕她做什么。”
岑双倒是不知道天后离开的事,因为他回来之后就一直避着这些人,没人跟他提起,凤泱也没有,而他也不会特意去问,所以天帝乍一说起此事,反倒让岑双愣了一下,问道“娘娘怎么了”
天帝“哼”了一声,道“千年前,与她大吵了一架,隔日她便回了仙羽宫,既不愿回来,也不肯见我,随便她吧,爱回不回,当朕有多在乎”
“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天帝的话教殿外喧闹打断,他皱了下眉,并没有将那仙侍放进来,站在青铜镜前拂了下袖子,淡淡道“何事喧哗”
镜中现出仙侍的面容,但见其眉飞色舞道“陛下,天后娘娘回来了”
话音落下,天帝眉梢的喜色几乎掩盖不住,脚下都往外迈开了一步,虽然很快又收了回去。他咳了一声,依旧很有威严地道“她还知道回来几时回来的”
仙侍道“刚刚回来的,与锦玥太子一道来的,但是”
天帝道“但是什么”
仙侍的脸一瞬变得愁苦起来,道“但是娘娘这次回来,好像是回来与您,和离的”
一瞬的安静之后,岑双眼前之人便成了一道残影,转瞬不见踪迹,关于对方去了哪里,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岑双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袖子,将手收了进去,一边想着“臭老头也不怕我拿他东西”,一边对殿中之物视若无睹,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不曾想,一踏足大殿,便听到两个声音,一笑一闹,远远传入他耳中。
一个道“哥哥,快点快点,快点让父帝将母后劝回来,我可不想因为那个谁,面临选爹还是选娘这种问题。”
另一个道“噗嗤,娆儿几时烦过这事,千年前母后一走,你不就跟着走了,为难的是我才对,还有,别这么说小双,此事也不是小双的”
那两人已经踏入殿中,大抵是没想到殿中还站着天帝以外的人,亦或者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岑双,所以凤泱的话,在他看见岑双后,便断在了喉咙里。
两两相望,非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