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不卑鄙怎么行
扩建工程如期开工了,狄家湾热闹起来,村街上烟尘滚滚、马达轰鸣,一辆辆土黄色的巨型推土机、挖掘机和翻斗车,排着长队,缓缓驶过,开向工地。
然而,当土建公司的工程技术人员竖起塔尺,架好三角水平仪,开始测量、绘图时,却发生了一点意外:他们的经理把一个已经打开的黄色塑料夹递给狄小毛,告诉他这是动工报告,请他签字时,狄小毛却看也不看,递给瞿志平:“你是工程总指挥,你签吧。我到那边看看去。”说罢,他头也不回跳下土坎走了。
瞿志平拔出钢笔正要签字,新上任的公司副总经理吴泰安却拦住了他。
“志平,别忙,动工之前,最好还是先问问公司的法律顾问吧。”吴泰安很沉着地说,他跟狄小毛一样,对这项工程的一些程序,还有不少的疑问。
公司的法律顾问姓梁,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瞿志平问他有何高见,梁律师很谨慎地回答:“瞿总,我的意见,最好还是把一切手续都办齐了,再开工也不迟”
瞿志平脸上的微笑凝固了:“老梁,县市两级的批文都下来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梁律师告诉他,对乡镇企业征地建厂,国家控制得很严,由各地国土局专管,同级政府不得干预。国土局这方面,有很严格的规定
一旁的庆祥问:“我们不是早就申报了吗?”
老梁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摇头道:“可是国土局还没有批下来我看是不是暂缓一下?”
瞿志平的头脑早已发热了,而且根本无法再冷下来。他有些烦恼地说:“所有的批文都拿到手了,只剩下这最后一道关口,我看也是没有问题的!你们看,各路人马都到场了,摊子已经铺开了,时间短,工期紧,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啊,我看先开工,然后再去催催国土局的批文吧!”
说着,他在动工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庆祥暂时不去上海,是非常明智的,因为他哥以为把那纸离婚书一交,就跟老家没有什么关系了。何况他现在在上海混得也不顺心,庆祥如果这时候去,准碰一鼻子灰,把全家和解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彻底断送了。
狄家湾电器厂扩建工程开工这天,狄庆槐跟瞿玉贞正在四马路的证券交易所里泡着呢。电子显示屏上,各种股票的行情全面看涨,数字在不停地翻滚上升;然而狄庆槐一脸漠然,拉着玉贞,挤过激动的股民们向厅外走去。玉贞还不想离开,挣脱他的手回头望着,一边叫道:
“等一等,再等一等!你看你看,还在涨,还在涨”’
“它再怎么涨也跟我们无关了,我刚才连户头都注销了。”
“狄庆槐,你真蠢!你要不全抛出去,我们今天就有收获了!”
狄庆槐不再答话,硬拉着她走到了门口。这时人群一阵骚乱,—个中年男人昏倒在地,口吐白沫,手脚乱颤,像是突发“羊癫疯”但是兴奋、激动的人们都不理他,只有交易所的一个‘红马甲”跑来,吃力地一边拽他,一边喊人来帮忙狄庆槐拉着玉贞正好走到跟前,他停住脚步,问道:“他怎么了?”
“红马甲”说:“今天大盘暴涨,这人一下赚了十来万,大概一激动就犯病了!”
狄庆槐咧嘴一笑,拽着玉贞,抬腿从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跨过,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身后的“红马甲”一脸愕然,随即又大喊着向另外的人求助。
狄庆槐和玉贞在交易所外上了一辆出租车。那司机是个饶舌的家伙,车子起步后他就问:“看样子,二位也像是狠狠捞了一票吧?”
狄庆槐笑道:“是呀,二十万,终于又回来啦!”
“这也值得你高兴?”玉贞白他一眼“忙乎了大半年,一分钱没赚到。这笔钱要存银行,多少也有几个利息呢。”
出租车司机说:“算运气了,那种鬼地方,不亏就是赚,你还想怎么样?”
狄庆槐赞同地连连点头:“对对!股市完全是个大陷阱,能把输掉的拿回来,这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了。这辈子我就是当叫化子,也不想再做股民了!”
司机又唠叨起他自己的“痛苦”经历来,他俩都不再跟他搭话,一直沉默着。到了徐宅门口下车后,玉贞才重新开口道:“庆槐,你说的也对,还是好好守着那店子吧。嘿,珠宝店经理,光这招牌也够体面的。”
狄庆槐却突然说:“连这我也不想干了。”
玉贞惊讶地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狄庆槐平静地回答:“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在人家下巴底下拣饭吃。”
他的这种平静,倒越发让玉贞担心。她忧心忡忡地问:“庆槐,你是随便说说的吧?”
狄庆槐坚定地摇摇头。玉贞真有些急了:“我劝你冷静一些!真要走这一步的时候,最好也先找炳根商量一下,在上海,只有他还算是信得过的朋友了。”
狄庆槐若有所思地望着正准备开走的那辆出租车,忽然叫住了司机。他让玉贞先回家,自己重新钻了进去,吩咐去淮海路。司机笑问道:“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又变卦啦?”
狄庆槐忽然光火了:“好好开你的车吧,多什么嘴!”司机吓了一跳,不再吱声了,一气将他拉到了淮海路上炳根的茂源家电商行。
狄庆槐把自己不想再在姑父的珠宝店干下去的打算跟炳根一说,他连什么原因也不问,就大摇其头:“庆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我比你先吃几天这碗饭,这事你得听我的。你不要总把上海当成狄家湾,只有你拿气给别人受,别人说个‘不’字都不行。要想在上海打天下,先就得寄人篱下,甚至忍气吞声”
狄庆槐忿忿地说:“这道理我懂。可有时候,那气我是真忍不下去。你知道吗,我姑父表面上对我绝对信任,大力支持,暗地里却在我身边安了个‘包打听’,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呢!”
“你怎么知道的?”炳根不动声色地说“你搞错没有?是不是自己在那里疑神疑鬼吧。”
“不!我一直奇怪,老头平时根本不在店里,为什么账目、收支和货物库存等等情况,他比我还清楚。后来我才打听到,原来那个叫王福才的老店员,早把店里的大事小事全告诉他了,完全是他的‘坐探’!你瞧,说起来还是亲戚,可是人家根本就信不过我这个外人啊。”
炳根听完笑起来:“庆槐,这就是你不对了。所有的生意人都是这样,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连我也是这么干的!你回去问问玉贞,你就知道了。”
狄庆槐大惊:“她知道什么?”
“还不明白呀?玉贞在这店里,也是我的‘坐探’、‘眼线’呢。”
狄庆槐直勾勾地瞪着他:“这这他妈的还是有点儿卑鄙啊。”
炳根正色道:“庆槐,你要是改不掉骨子里那种老实忠厚,的农民意识,我劝你就不要在上海混了,不如回狄家湾的好。”
狄庆槐叹道:“狄家湾是回不去喽!我已经向秋云提出离婚了。”
炳根神色惆怅了,是真惆怅,不是做作。他叹息道:“。唉,有点可惜啊秋云真是个好人。”
狄庆槐烦恼地摆摆手:“实在没有办法,我这也是破釜沉舟啊,先断了自己的退路;要不然三心二意的,搞得上海呆不住,狄家湾也回不去。”
“既然你这么铁了心,我有个主意,我们一块儿干!”
“什么主意?你说说看。”
炳根压低声音,跟狄庆槐耳语起来
这天他很晚才回到徐宅,玉贞正舒舒坦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她面前的茶几上,已经嗑下了一大堆瓜子皮儿。
见狄庆槐进来,她就问跟炳根谈得怎么样。狄庆槐在她身边坐下,说:“我先问你个事儿。”玉贞眼睛盯着电视,嘴里咔咔不停地嗑着瓜子,腾不出工夫说话,只支起耳朵听着。但狄庆槐却又不吱声了,戒备地四处看看,一副很神秘的样子。玉贞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不用那么鬼头鬼脑的,老头没在。人家现在混了个什么区政协员,公事多了,每晚好像都有应酬呢。”
狄庆槐严肃地说:“别瞎扯了。我问你,炳根是不是安排你当了‘密探’?”
玉贞一惊:“什么‘密探’?!”
“他是不是让你监视店里的其他店员,还负责查进出账什么的?”“这是他告诉你的?”
“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玉贞想了想,撇撇嘴道:“他肯定觉得他很有手段是吧?”
狄庆槐点点头:“有这个意思。”
玉贞笑了:“其实他自己也是个‘十三点’,让人家给算计着呢。”
“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茂源商行的法人代表是马老板,在我进店不久,马老板就约我见过几次面,要我注意炳根的一言一行,随时向他报告”
“喂,等等!你跟马老板见过几次面到底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