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亲卫天鹅号角急促的吹响,牛皮战鼓咚咚声震旷野,盘旋的鹰隼唳唳长鸣!
战马在嘶吼,战士在咆哮,血肉在飞溅,肠肚在流淌,断肢在横飞,秃鹫欢快的扑打着寒风!
战场上轰鸣一片!
忽然所有的声响,全部停了下来,消失不见!
李自成朴刀挑起阿巴顿,身上挂着弯刀,在凄厉的嚎叫!
他头发散落,战甲破烂不堪,全身鲜血流淌,湿透战裙,滴答滴答的顺着双腿流下,在草地上积成小河。
他摇动朴刀,将阿巴顿远远抛开,身体一个踉跄,早已筋疲力尽,坐下战马感受到了主人的虚弱,嘶鸣一声,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四蹄一弹,朝北面飞奔而去。
李自成弯腰抱起李四,单手拖着朴刀,哈哈大笑,笑声中,他刀指李乾:“大眼贼,可敢随我前来?——”
李乾心情复杂的看着摇摇晃晃离去的一人一马,面无表情。
天鹅号角再次急促响起,李乾压住脑海里纷乱的想法,将一道道指令发布:
“左中右三哨骑兵,逼降马匪!——”
“塔天宝坐镇中军,代为指挥!——”
“白旺带领白字旗,将李字旗马匪,全部斩尽杀绝,不留活口!——”
“艾尔肯飞鹰传信两山口堡,陈汉升,张成务必盯死黄沙寨沙盗,不能放跑一个!——”
“飞鹰传信冠虏堡,让李过再坚持七个时辰,援兵到达!——”
“传令安道通,刘一手,速速带领战地医疗队前来救治伤员!——”
“传令阿依慕,速速准备食物清水,等待将士食用!——”
“传令刘宗敏,张鼐,带领刀盾手与五十黑山青壮,前往峡谷关堡,替换田见秀!——”
“飞鹰传信田见秀,让他带秀字旗所有部众,前来河谷地拜见,移交峡谷关堡!——”
一条条军令下达,旗手摇动旗帜,将军令内容传递到各处,顿时,所有接到军令的将领,全部按照军令行事!
李乾下达完军令,一抖缰绳,胯下黑色河曲马早已按捺不住,嘶鸣一声,如利箭一样,向前弹出。
亲军护卫副哨长刘方亮,见到主公单独一人追赶李自成而去,顿时慌了心神,大声疾呼:“主公,等等属下,属下护卫您前去!——”
刘方亮摇动八尺斩马刀,爆吼一声,一刀将与之纠缠的曲先旗马匪首领砍成两截,随即拨转马头,带着亲军护卫,朝着李乾追去。
李乾闻声,眉头一皱,喝道:“刘方亮你跟在后面,带一半亲卫,其他亲兵护卫留下来帮忙!——”
战场上,塔天宝爆吼连连,沉重的狼牙棒带着尖啸,一棒将阿端旗首领脑袋砸碎,然后棒指其麾下马匪:“放下兵器,可饶恕不死!——”
红娘子两柄鸳鸯刀交叉合在一起,随即欺身一剪,将沙洲旗首领的脑袋剪掉,然后娇声呵斥:“尔等马匪喽啰,首领已死,还不速速放下手里兵器投降!——”
身后,多吉也附和怒吼:“速速放下兵器投降,否则将你们全部斩杀!——”
达娃叫到:“就是就是,要是放了慢些,别看爷爷弯刀变成了锯子,照样锯你们脑袋!——”
至此,大战进行到了尾端,马鬃山一众马匪,死的死,叛的叛,走的走,十个字旗,只剩下身披数创的板升旗首领一人。
板升旗首领,乃是板升城逃奴,哈喇灰人,名叫达达不花,三十岁左右。
当啷一声,达达不花惨然一笑,面带苦涩,将手里大刀抛到马下,闭眼喊道:“儿郎们,放下兵器投降吧!——”
达达不花率先扔掉了兵器,他麾下的心腹马匪,也都跟着扔掉了武器。
当啷,当啷,兵器撞击地面声音不停,这声音像是败退的号角,霎那间传到战场各处。
所有的马匪,从厮杀的混沌中被惊醒,他们喘着粗气,看着声音传来的放心,在放眼扫视四周,自家的首领已经战死!
唯一的山寨首领,已经率先投降了,他们这些喽啰们,还坚持什么,何况即使继续坚持下去,厮杀到死,又为了谁在厮杀?
于是,一个曲先旗的喽啰马匪,松开了紧紧攥住的刀柄,当啷声中,战刀掉在地上。
接着,无数的刀枪落地声响起,一个个马匪纷纷丢掉了兵器,放弃了抵抗。
战场上,马鬃山所有的马匪,投降了。
他们丢开了兵器,像是丢掉了执念,全身面临死亡被强替起来的力气,瞬间消失无影。
他们大口喘着气,胸膛急促的起伏,坐在战马上的身形,摇摇欲坠。
他们的战马口鼻处,全都是粘稠的白沫,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无数的战马,嘶鸣一下,四蹄一软,倒在了血肉断肢上。
塔天宝神情亢奋,厉声狂呼:“所有马匪,双手抱头,下马跪下!——”
达达不花闭上了眼睛,看着昔日身份地位同等的塔天宝,在得意洋洋的肆意宣泄着亢奋,他哀叹一声,心中苦涩无比。
完了,所有的一切全完了,我们战败了!
从此再也没有前呼后拥,没有美酒佳肴,没有美人珠玉,没有啸聚山林,没有肆意驰骋!
只有被人驱驰,任人鱼肉,为奴为婢,苟活深渊!
达达不花颤抖着手,想要抽出腰间短刀自尽,但是念头刚起,就感到无数的视线汇聚在自己脸上。
其中有一路跟随自己,从板升城逃到这里的朋友,有自己的侄子,有自己的叔父。
身后,山寨里面,还有善良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像牛犊一样茁壮的儿子,自己死了,这些人该怎么办?
肯定会成为对方泄愤杀戮的对象!
两行热泪从达达不花眼中滚落,冲开脸上干涸的血块,他荷荷的抽动喉结,然后颓然跪了下来。
面向李乾离去的方向,达达不花跪了下来,跪在血污中,跪在板升旗旗帜上!
塔天宝眉头一皱,眼角抽搐,神色不善的看着达达不花,该死的哈喇灰,你在看不起我,哪怕投降下跪,也只朝着主公李乾,不屑于我!
哈哈,不过咱塔天宝原谅你,因为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不计较失败者的固执。
所有的马匪,颤抖身体,从战马上下来,然后随着达达不花的方向,朝李乾离去的放心跪下。
达达不花嘶吼:“马鬃山达达不花,向黑山之主李乾大人请降!——”
所有活着的马匪,齐声嘶吼:“马鬃山,向黑山之主李乾大人请降!——”
他们是在向黑山之主李乾请降,而不是向大明总旗军官李乾投降,这点,他们分的很清楚,觉得大明军官不配接受他们的请降。
塔天宝不去细想这些,他大声安排着,让黑山上的战地医疗队,速速先救助受伤的黑山军士,至于马鬃山马匪,等到空闲时再说。
另外亲自带人,与谢直一起,记录军功,点检缴获,打扫战场,掩埋尸体。
李乾不在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权力,他有些迷醉这种感觉,恨不得李乾一去不回。
可当他看见党守素,刘元芳,红娘子,以及此战表现最耀眼的多吉,全都冷冷的看着他,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
李乾一路跟随李自成,战马大黑矫健的身体,箭一般飞驰,不多时,就看见在花城湖边李自成的身影。
李自成正在刨坑,他拿朴刀当做铁锹,一刀一刀将泥土铲开,碰到阻挡的石子,就丢开朴刀,用手挖掘。
他听到了李乾战马的蹄声,他知道李乾就在身后,可他没有回头,依旧挖着坑墓。
旁边湖岸上,李四的尸体已经被湖水清理干净,此时躺在枯草上,像睡着了一样。
李乾看着李自成的动作,没有说话,按住了焦躁不安的大黑,身后,刘方亮也跟了过来,没有出声,站在主公身后。
李自成挖好了坑墓,将李四小心的放进去,他双手早就磨得血肉模糊,可他似乎没有觉察。
他用双手捧起泥土,一捧一捧洒在李四的身上,嘴里发出呜咽声,跪倒在地,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也许过了很久,李自成终于将李四埋好,他缓缓起身,消木为碑,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弟李四李改之之墓——
罪人李自成立!
做好这一切,李自成面向李乾,缓缓摘下夜叉面具,只见他脸上,左脸一侧全是疤痕肉瘤,右脸则完好。
李乾看到李自成面容,尤其右脸,瞬间脸色剧变,如同见鬼一般。
李自成完好的右脸,则跟李乾有十分的相似,如若左脸没有被石灰腐蚀,只怕两人面对,就如照镜子一般。
身材相似,高矮相等,如今面容极度一致,除了年龄不同,穿着不同,两人其余皆同。
李自成抚摸着自己的脸,眼中神色复杂:“当初雪夜你杀来,我就一眼看清了你,就像看清了我自己!”
“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几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跟你一样,朝气蓬勃,野心勃勃,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
“可你毕竟不是我,你我相见,你处处破坏我的好事,直至今天,你毁了我的所有。”
“我恨你,恨明廷,也恨我自己,更恨这上天的不公,我恨所有的一切!”
“李乾,可我又喜欢你,就像喜欢我自己一样,也许,这可能就是上天对我的补偿。”
“上天补偿我,它找了另一个我,给他亲情,给他友情,给他爱情,给他金银珠宝美女,给他权势地位野望!”
“它在告诉我,欠我的补偿在你身上,让我这个孤家寡人,可以放心的去死!”
“李乾,你就是我,我也是你,我死了你活着,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拜托你一件事,等会把我埋在小四的旁边,埋得深些,多盖点土,关外天寒,我怕冷!——”
李乾缓缓弯下腰,躬身下拜,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该如此。
李自成哈哈大笑,将朴刀斜插在地上,刀口对准自己心口,笑声中猛的一撞。
李乾捡起地上的夜叉面具,藏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