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缠绵悠长,日暮时分,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色更加萧瑟。天边灰蒙蒙一片,如暗夜般阴沉黯淡。
天龙寺正殿禅房早已收拾清扫地纤尘不染,十几根儿臂粗的明烛灼灼燃烧,将雅致精美的房间照地***通明。葬礼结束已经是夜晚了,今晚大周的皇帝陛下和大将军沈涯都将留宿寺中。
此时宽阔深远的大殿里,正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徘徊不定。苍老憔悴的面容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绷紧,因为久病而苍白的脸色此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来回走了片刻,皇帝只觉得越发焦躁难安,转头向旁边的侍从问道:“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酉时三刻整了。”旁边的侍从恭谨地回答道,心下却忍不住疑惑,这已经是陛下第三次询问时间了。
“前殿葬仪典礼进行地如何了?”皇帝继续问道。
“皇后娘娘的棺椁已经起驾送往地宫了,想必再有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吧。”
还有两个时辰?皇帝脚步一顿,向窗外晦暗不明的天空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他转头对殿中侍从道:“朕想一个人缅怀一下皇后,不想有人打搅,你们都退下吧,殿外也不必留人伺候了。等沈将军回来,再过来禀报朕。”
殿中诸人自然不敢非议,不多时便退了个干净。
屏退了左右,皇帝走向窗边,神色忧虑地遥看着天空。随着夜幕降临,雨越发大了起来,天边更隐隐响起闷雷。水珠沿着房檐滴落,逐渐连成细密的水柱,打在青琉璃的地砖上,珠花玉屑般飞溅开来。天地间被这张灰蒙蒙的雨之幔帐彻底笼罩,辨不清方向,也摸不透深浅。
皇帝的视线投向东边,那就是皇陵地所在。可眼前除了一片虚空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中越发忐忑难安。事情一切顺利吗?如果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可万一失败了一阵寒风吹过,闪电划开虚空的夜幕。皇帝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这时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一声低呼:“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皇帝身形一颤,终于到结果分晓的时刻了。他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缓声道:“进来吧。”
大门一开,一阵寒风呼啸而入,殿中摇曳的烛火刹时被吹熄了泰半。一个高挑的身影随着寒风进了房间,给温暖的大殿带来一丝清冷的色调。
“叶爱卿不必多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对躬身下拜地臣子抬了抬手,虚扶一礼。皇帝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启禀陛下,一切大功告成。沈涯在地宫里已经呆了超过半个时辰。”萧若宸平静地说道,嘴角却带着冷冷的笑意“皇上亲自下在沈皇后身上的葯物想必已经生效,就等待地宫里的机关被引动了,此次沈涯就算武功通天,也难以逃出生天。”
“好好好!”皇帝紧绷的面皮终于松动,眼中浮起狂喜的神色“不枉朕废了这么多心力。这个逆贼,若能一举拔除,实乃天下之大幸。”
“微臣恭喜皇上。”萧若宸躬身应和道。
皇帝的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隐约有着些许忌惮,笑道:“此次爱卿也居功至伟,朕一定要好好赏赐,哈哈。”
“是皇上算无遗策。筹备周密,微臣不过听令行事,岂敢居功。”萧若宸连忙推辞道。
“爱卿不必谦虚。若不是爱卿早已将那封文昭交给朕,朕也要被他瞒过,以为他是个忠良贤臣了。”皇帝一手拈着长须缓缓道,语气渐渐阴狠起来“竟然
测潜伏朕身边那么久,更图谋篡位,亏得朕对他们兄加,这个忘恩负义的逆臣贼子”
听到皇帝继续历数着沈涯种种狼心狗肺的举动,萧若宸嘴角一动,低头掩去了嘲讽地神色。若真以皇朝正统血脉来算,眼前的皇帝才是忘恩负义、谋朝篡位地逆贼之后吧。
其实什么是正统?什么是叛逆?谁又能说得清楚?什么恩义道德,传承血脉,根本都是虚话。唯一的评判标准不过是成败二字而已。如果这一局赢的人是沈涯,那么正统的人自然是他,而这一局他败了,那么他就只能是逆臣贼子了。
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萧若宸视线落到眼前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上,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皇帝说得口角发干,终于停下,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得意地问道:“此次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但说无妨。”
萧若宸眼帘低垂,随即拜倒在地,压低了声音道:“微臣蒙皇上信赖,感激不尽,理当万死不辞,报效天恩。只是,此生唯有一个心愿就是我萧家忠君守礼,却遭沈涯贼子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满门灭绝,至今已有六年。只希望皇上开恩,还萧家上下一个清白,九泉之下父亲想必也会感怀陛下的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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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萧若宸的话语,皇帝眼中戾芒一闪,随即掩去,笑道:“既然是爱卿的心意,朕就答应吧。当年睿国公为朕地登基保驾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前些年朕被沈涯贼子蒙蔽,反而疏远了忠良,使得萧家蒙冤,实在是朕之过啊。”
“多谢皇上隆恩。”萧若宸连忙感激不尽地谢恩道。
皇帝转身来到书案前,上面早有铺陈好的御用黄绫。他提笔书写,不过片刻一道圣旨就完成了,萧若宸侍奉在旁边略扫过一眼,是说萧家当年受沈家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今水落石出,特以昭雪云云。
皇帝将毛笔放下,平声道:“叶爱卿,不,应该叫萧爱卿了,今次你劳苦功高,今后更需勉力尽忠,为朝廷办事。”
他一边说着,眼看着阶下跪着的人,眼中却闪烁起不易察觉地寒意。其实早在突厥南下,沈涯死讯传回的时候,萧若宸对他表露身份了。当时他震惊失色,难以名状,自己宠信的爱将竟然是罪臣之子,差一点就要当场呼唤左右,将萧若宸推出去斩首了。但紧接着萧若宸却又将另一个更加震撼地秘密献上。
看了那封文昭,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这辈子头一次手都发抖了。他忽然发觉,除了眼前这个人,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了。沈涯入朝的这二十年里,无论内宫还是朝堂,都渗透地太彻底了。就连朝堂上与他不合的官员,谁知道会不会是他埋下的暗桩?
萧若宸则趁机诉说萧家的冤情,恳请皇帝做主,一副对皇帝忠心耿耿,仇恨全在沈涯一人身上的姿态。
在外有突厥大军围城,内有沈涯掌控朝野的形势下,皇帝只有选择相信他了。
只是如今沈涯的心腹大患已除,而眼前的人皇帝心思叵测地打量着萧若宸,心中忽然浮现起当年萧家的滔天权势和萧仁对他的指手画脚来。
等剪除沈家余党,安定了朝政不能留下后患。他无声地道。
萧若宸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礼仪规整地躬身道:“陛下英明,微臣谨尊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