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再快一点”同样的催促声再度响起,心急如焚的怀炽站在船首,频频回头对身后的人要求。
“不能再快了,大伙都已经累垮了。”被他逼得也得下去划桨赶速度的冷天海,坐在一票同样被逼来当船夫的亲卫中间,边划边发出不平的抗议。
自律滔那边得到消息后,怀炽便拉着冷天海至京兆外界的运河,先是动手抢走了舒河经营的船队中最大的一艘商船,再带着自己的亲卫登船,接下来他更在商船沿着运河来到离开京兆必须有通渡证才能离开的隘口,派亲卫登上隘口,持着刀子强行命令隘口官员即刻开关放行。而跟在怀炽的后头,慢了好几步的舒河,在怀炽的商船早就强行通关,隘口官正想往上呈报这件事时,及时拦下隘口官,帮怀炽收拾好他所留下的烂摊子,好让他无后顾之忧的离开京兆。
即使南下的商船日夜兼程的追赶,但迎面吹来的却是不利南下航行的熏暖南风,而且他们的这艘货运商船再怎么快,也无法追上独孤与特为航海打造的私船,因此早在出运河河道前,怀炽就远远落后独孤冉的私船见不着他们的踪影,直到在出了运河连接上海口时,怀炽才在茫茫大海的远处,看见那即将消失在海面另一端的黑点。
眼看他们追逐的私船就在远处,却始终无法拉近两船的距离,在他急忙想着有什么方法能让船速更快些时,一阵自他身后吹来的凉风,马上引起他的注意。
“扬帆。”他抬首看了还收在桅架上端的船帆,找到了追上他们的方法。
冷天海简直对那不合时宜又迟来的风儿感激涕零,忙不迭地命人降下三面船帆。在船帆方降下以绳东起尾端后,鼓动的帆面即因迎来的风满帆,船速霎时提高了不少,飞快地朝目标前进,而所有累垮的船夫和也下去帮忙的亲卫们,全都乘机瘫在一旁休息。
站在船首,每当他们愈接近独孤冉的私船一分,怀炽的心跳就愈急,愈跳愈慌乱,不由自主地想象着,此刻堤邑待在独孤冉身边的情形,更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尤其在面对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他的恐惧更是加深,因为他还记得,一处小小的人造湖都能使堤邑溺水,他不敢想象在这片广阔的海面上,堤邑又会出什么事。
“追上了”冷天海在两船相近时,擦着额上的汗水站在他的身边问:“接下来怎么办?”在追的时候他们都没考虑到,一旦追上了,他们要怎么去向独孤冉要人?请独孤冉停一下船让他们上船找人吗?想来就觉得不可能。
“撞上去。”怀炽沉沉地说着。
冷天海以为自己听错了“撞撞上去?”
怀炽冷冷扫他一眼“抢不回堤邑,我会把你扔下去喂鱼。”除了用撞船这一法迫使独孤冉停船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都已经追到这个地步了,他绝不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收到他的恶性警告后,冷天海毫不猫豫的对身后所有人交代。
“别客气,就用力的给他撞上去。”开什么玩笑?船又不是他的,不过命可是他的。
独孤冉早就发现那一艘朝他们航来的商船了,但起先因它是商船,所以对它不以为意,直到它愈驶愈近,且在一缩短船距后就卯足了全劲朝他们冲来,这时他才骤感不对,派人仔细认清商船为何人所有,并在它即将撞上来时想命船上的大副紧急闪避,却为时已晚。
在两船即将相撞之际,站在独孤冉身旁的堤邑,清楚地看见了另一艘船船上的人。
她惊声抽气“怀炽”他是不要命吗?他怎么可以追来,还用这种方式想“他来真的?”商船已近在咫尺时,独孤冉也看见了船上的怀炽。
预料中的剧烈撞击随之袭来,两船之间拍击起一道道滔滔浪花,在扬上天际的浪花朝下落尽了时,无论被撞或是撞的人马,皆被这场撞击撞得不得不停下船来。
“国舅。”掌船的大副,在船身停止摇摆后,马上来到独孤冉的身边。
独孤冉一手揉着撞到桅竿的额问:“情况怎样?”没想到怀炽竟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连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船身损伤不大。”与他们的商船相比,私船的损坏程度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立即高扬起一掌“别让他们有机会登船,派底下的人放箭!”
堤邑飞快地扯下他的手,不敢相信他竟出尔反尔。
“你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只要她跟他走,他就不伤害怀炽的。怀炽的商船经过那狠命一撞后,已经损伤惨重了,且那艘船又不像他的这艘上布有重兵,在这茫茫的海上,他要怀炽逃到哪里去?
“我答应过你什么?”独孤冉邪笑地撇开她,淡淡地盯着她花容失色的小脸。
堤邑听了转身就跑,但他迅即拦截住她的腰肢,不肯让她去向怀炽示警。
她不断挣扎“放开我”
“天海,再撞一次。”将船上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怀炽,忍抑不住地烧上了心火。
“是”冷天海万分无奈地命人把船往后撤,准备在拉到一个距离后再行冲撞。
可是对面不断射来的箭雨却阻挡了他们的前进,将他们阻定在遥远的距离外,冷天海忙叫人下舱躲避箭雨,就在疏散了众人后,他才发琨,他还漏了一个硬是站在船首不肯走的怀炽。
“王爷!”冷天海心惊胆跳地将他扯离箭雨,陪他一同躲在桅竿的后头。
“想杀我第二次?门都没有!”怀炽一把推开他,拿来亲卫带上船的弓“起地上的箭,就想要给独孤冉回礼。
冷天海急忙阻止他“不行,这样一来就变成你行刺国舅了!”
“放手!”怒红了眼的怀炽什么话也听不进,满脑子只想杀人泄愤。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他还要回朝为官哪,杀了独孤冉,也断送了他的前程。
远观着他们拉拉扯扯的独孤冉,扬着嘴角哼了哼。
“谅你也不敢。”他边说边再搭箭上弦,打算趁他们两个仍在纠缠时,来个渔翁得利。
“住手”堤邑整个人扑至他的手臂上,直要抢下他手中的长弓。
“把她带到一边去。”独孤冉烦躁地拉开她,不想让她来壤事。
就在两方人马都因私人因素一时抽不出空来时,任谁都没有注意到,有艘颜色鲜艳,船型比独孤再的私船大上两倍的大型船舰,就在他们两厢正忙碌得很时,快速地朝独孤冉的私船而来。
“冷天海,再啰唆你就死定了”没注意周遭情况的怀炽,火冒三丈高的想把弓抢回来。
“让你做出蠢事来我才死定了”冷天海突地顿了顿,两眼直瞪着那艘快速前进又无声响的大型船舰,〔咦,那是谁的船?”
怀炽也止住了动作,愣愣地看着那艘船舰,在接近独孤冉的私船时,缓缓降下舰上巨大的主桅竿,并将它对准独孤冉私船的船腹,接着以疾怏毫无减缓的船速直朝私船冲撞,在掀起轰然巨响时,将独孤冉船上所有的人震得东倒西歪,并以船桅刺穿了私船的船腹,遭刺穿的船腹在破损处纷纷涌进海水,使得船身立即倾斜一隅,开始缓慢的下沉。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独孤冉,勉强站直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向底下的人兴师问罪、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前,一支自对面飞来的长箭已抵达他的耳畔,定定地插在他右耳后头的船桅上。
哀着耳边丝丝溜下的血丝,独孤冉满心诧愕地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南蛮震王的鲜红旗帜,就近在他的眼前飘扬,而那巨大的船舰船侧两边所有的炮台,也全都打开了炮口将炮台座身移向正前方对准,随时准备在撞穿了船后接续轰船。
“喷喷,居然射偏了。”悠悠哉哉半躺在长椅上的霍鞑,扬起一手遮着刺眼的阳光,边对发箭后的成果喃声抱怨。
“再试试手气?”一只洁白的柔葵拈来一柄长箭,将它递至他的面前。
“好主意。”霍鞑侧首看了体己的冷凤楼一眼,不客气地咧出一抹笑,接过箭随即再度转身搭上。
遭人一箭射穿朝帽的独孤冉,气急败坏地在桅竿之间四处藏躲。
“霍鞑!”他不是待在南蛮吗?为什么会跑到南海来?难道他又扩张疆域的版图,也将南海纳入他的镇守范围内了?
“别动别动”又拿来一箭的霍鞑,瞄准的箭尖跟着他四处晃动“我希望能拿得完整一点。”要是一个不小心射壤那就糟了,他的巫师可不收有瑕疵的次级品。
由于两船紧连靠在一起,而霍鞑的嗓门又够大,因此独孤再将他话里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明白,霍鞑怎会突然出现在此,更不敢相信这个野蛮人,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剌刺地把他的命拿来玩。
“你竟敢对我这么做!”躲得不够快,系在肩上的外衫穗结,在转瞬间被射穿落地,使得整件朝服也随之自他的身上溜了下来,深感辱蔑的独孤冉涨红了一张睑,停下来张大了嘴朝他咆吼。“再来一箭。”霍鞑两眼霎时病俺梢坏老阜欤绷松碜樱笳瞥砗筇颂?br>
冷凤楼顶着一张冷冷的玉容问:“还不够?”他是真想射死独孤冉才甘心吗?
“他不是问我敢不敢?”他扬掌一把搂近她,唇悬在她的芳唇不到两寸的距离前,对她轻呵着热气“不好好回答他一下怎么行?”
她一手捂上他的嘴,一手扳开他爬上来的大掌,再转身交给他一柄箭,然后与他拉开一个间距,动作例落一气呵成。
他满是惋惜地盯着她在阳光下看来鲜嫩欲滴的芳唇一会,挫败地转身拉满弓,把独孤与当成出气对象。
愈瞄愈精确的霍鞑,当他以锐利的箭锋划过独孤冉的颈绿,留下一道长曳的血痕时,独孤冉才更正的明白霍鞑并不是在玩乐,霍鞑是真的想取他的性命。
“住手!”独孤冉紧抱着可抵挡的桅竿朝他大喊“即使你身为皇子,但行刺国舅依然是死罪!”
霍鞑甩着发,狂嚣地朝他笑“那又怎样?”连续暗杀两名皇子,不也是死罪?一次抵两次,他还很不够本呢。
“护护驾!”独孤冉在他又转身去找箭时,慌慌张张地想躲进船上已被对面那些大炮吓得兵荒马乱的人群里。
被冷落在一旁的商船,船上所有原本都在备战的人马,此时众人的脚跟皆定立在船板上,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景象,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让他们全都忘了他们千里迢迢赶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就着阳光在海面上反射的刺目光影,顿愣了很久的怀炽,才勉强认出远处那个顶着一头被海风吹得散乱的长发,一脚跨站在船舷上,衣衫不整袒露着精壮的胸膛,拿着筋只瞄准独孤冉一人肆无忌惮乱射的那家伙,好象就是他八百年没见,且恶名昭彰的亲手足兄弟。
“三三哥?”几年不见,他怎么变得更疯了?
“先别管霍鞑了,在船沉之前,看情形他还会跟独孤冉磨很久。”冷天海头一个回过神来,拉着怀炽走向船上搁放的小舟“咱们趁现在快点去抢人。”
趁着独孤再忙着逃命,和船上原本看守着她的人急去护驾,堤邑在一片慌乱中悄悄退至船边。
低首看着底下波涛荡漾的海面,想趁乱离开的堤邑,勇气迅即流失了一半,尤其这种高度,更是令她不禁感到害怕,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她,只能无措地站在船边不知该怎么办。
“跳下来”在三船大乱时,已乘着小舟前来的怀炽,在掌舵的冷天海和一名亲卫合力将小舟稳当地挨靠停妥在船畔后,站在船头朝她张开双臂。
堤邑旋过身,难以相信她逃避千里的怀炽,就站在她的下方,用他曾接她下墙的姿态等待着她。
总在她午夜梦迥时出现在耳畔的话语,在她怔然无语时,再一次清楚地传送她的耳底,唤醒她所有压抑的情悻。
“我会接着你。”
眼眶有些一灼烫,她以袖掩着嘴,强忍着心底那份无可遏止的庞大思念。
啊,依然是他。
他没变,他依然是她从前的怀炽。
回忆霎时渗透她的心房,那个在天际挂满火树银花,湖面上吹来悠悠的香气,令她难以忘怀的夜晚,她还小心地保存在心底最深处,而那时他将她包围在他的小世界里,他眼底的情不自禁,也还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眼眸就和现在一样,她也记得她愿冒风险出门,就是为了想亲近他这双看来甚是温柔的眸子,更记得,在头一次楼进他的怀抱时,心满意足地觉得,他的那片胸膛就是她此生的归属。
她的归属来迎接她了,再一次地把她所有的倾心和最初的思慕给带来了。这个男人,是她曾极力想要离开的,可是在离开后,又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和思念的煎熬中度过,令她几乎要恨起自己的软弱,也恨起自己那颗明知要舍,却还是依依难舍的芳心。
努力压抑住溃堤的思念,堤邑汲着泪,衣衫被海风吹得像是一双高扬的羽翅!她低首看着他,很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一切都重新来过,可是,她不知她的归属是否还依然存在,他是否还会敞开怀抱再一次地拥抱她,是否又会突然改变,让她再次陷入两面为难。
她没有再一次踏入混着瑰丽和阴暗的梦境里的勇气。
等待了半天却没见她有丝毫的动静,深怕她不愿归来的怀炽,在看见她身后翻飞的衣衫时,令他想到了他的羽衣仙子,猛然地,他把心一横,在冷天海来不及阻止下,纵身跃进海里,拍来的浪涛很快便淹没了他。
“怀炽,”堤邑心慌地俯在船边大叫,用力挥开眼底的泪雾,拚命在湛蓝的海水里寻找他的身影。
冷天海不可思议地绕高了眉“不会吧?”怀炽不是泅水能手吗?怎么一下去就不上来了?他是在搞什么鬼?
可是时间不断逝去,冷天海在怀炽久未浮上海面时,顿时撤走了心中的怀疑也慌乱了起来,马上扔去腰间的佩剑和脱下身上的外衫,打算下海救人。
一抹自高处坠落的纤细人影,在冷天海的面前拍击起一朵涟漪似的浪花,同时也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脸色顿时显得更加青惨,不断扭头左看右看。
“连你也”她不是旱鸭子吗?上回她还差点死在府里的小湖中,她、她怎么也跳下去了?现在他是要先救哪一个?
波动的海涛底下,灿阳的光线化为一束束的发光体,极其优雅地在水晶世界中舞动着,因想救怀炽而跳海的堤邑,在直坠下海后才忆起自己不会游水,因此她此刻并没有机会去欣赏眼前的美景,她正合着眼两手紧掩着口鼻,无助地任自己的身躯往下沉,但就在她感到自己快窒媳,一双健臂忽地拉提着她的腰肢,直带着她朝明亮的海面浮去。
啊出海面后,大量新鲜的空气灌进她的肺叶里,还睁不开眼的她,感觉有人一手圈着她的腰身,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只大掌温柔地拍抚着她让她顺过气来,但这身躯贴合的感觉、这温柔的气息太过熟悉,就像是她迅即睁开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怀炽。
怀炽一手拨开她附在颊上的发,稳稳地撑持着她浮在海面上,在他的唇畔有着止不住的微笑。
“明知自己不会游水,你还是跳下来了。”他就知道,她还是爱他的。
“你、你”被他也被自己吓得六神无主的堤邑,结巴地瞪着他的一脸没事样。
怀炽拉着她将她更贴近自己,低首靠在她的耳际请求。
“跟我回去吧。”如果说失去是一种最伤人的方式,那么,她已经伤他好几回且得到了彻骨的疼痛,而这也到了他最大的限度,再失去她一次,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完整的怀炽。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为了不想再见到那些”堤邑想推开他的怀抱,可又怕会掉下去溺水。
“我明白。”他的眼眸迅即来到她的面前,紧紧跟随着她的眸子。
他明白?他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身子沉浸在海中起起伏伏的,堤邑的心也有些起伏不定,隔在他们两眼之间不断荡漾的浪花,让她有些看不清他,因为,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了她往日的哀伤。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她的离开不是对大家都好吗?只要她一走,便称了独孤冉的心意,和辛无疚想再高攀一回的梦想,而他也可以不必再顾忌于她,想对政敌做什么就做什么,事后也不会再有半分愧疚况且,成全了三方的人后,最重要的是还可以保他一命,这不是很好吗?而她,也不须再被陷在其中动弹不得,得不到个解脱。
“即使我什么都明白,可是,我还是不能让你走。”怀炽收紧了双臂,怎么也不肯放开差点无法回到他身边的她。“因为你带走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不能再让你离开一回。”
“我带走了什么?”她别过眼,试着不去想他在那些诗词里的浓浓情意。
拉着她的柔荑按向他的胸膛“我。”
像是会刺痛了她般,她畏缩地想抽回手,但他却紧按着不放。
他朝她漾出一抹戚然的笑“假如你不愿回来我身边,那就让我沉下去吧,我情愿沉在海底永不再上来。”
“你舍得你在朝中拥有的一切?”堤邑有些哽咽,他厚实的温暖和令人想念的心跳,正自她的掌心底下传来,一点一点的渗透她,并在她的心头泛滥。
他毫不犹豫“舍得。”
她怔了怔,以她也不能理解的速度飞快地将他拥紧,怎么也不想放开他。
两颗心,是有重量的,带着他的心,她走不远也无法再走,只因为堆栈在她心版上的重量是那么地沉重,若他要沉下去,那就带着她一块下去吧,只收留了他的心却没有他,她也不想再浮上来。
“没时间让你们拖拖拉拉了。”心急如焚的冷天海硬生生地打断他们,跪在小舟旁一手拉住一个“统统都给我上来”
好不容易才把想在海里继续泡下去的夫妻拉上小舟后,冷天海突然移动位置来到怀炽的身后,接着,他的身子晃了晃。
“天海?”被他突然靠上来的身子压住的怀炽,不解地想推开他。
堤邑抖颤着手,指向冷天海的身后“他”
替怀炽挡下一箭的冷天海,在怀炽扶他坐正时,身子突地朝后仰倒直落进海里,速度快得连怀炽也捉不住,就在怀炽张大眼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时,海面上浮起一片刺人眼的殷红。
“带他们走”在海水中载浮载沉的冷天海,隐忍着疼痛向小舟上的亲卫吩咐,亲卫听了,咬着牙转过头照令摇动船桨。
“天海!”怀炽伸长了双臂拚命想捉住愈飘愈远的他。
“走。”冷天海乏力地抬起一手“有凤楼在,我不会有事的走”
在下一波浪潮打来时,在怀炽的眼里,失去了冷天海的踪迹。
“别躲了,再躲我就亲自上船去找你。”
一手荷着弓的霍鞑,居高临下地稳站在船首上,两眼不停地在四处散逃的人群中寻找独孤冉的踪影。
藏身在舵台后方的独孤冉,隔着舵台朝他大叫。
“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凭什么这么待我?”莫名其妙跑来撞毁了他集聚万金才造成的私船,还拿着箭四处射他,他是何时惹毛了这一尊野蛮人?
“你是跟我无仇,不过,你似乎跟我的两个皇弟有仇。”他阴阴冷笑“你不会以为我身在南蛮就什么都不知道吧?”太小看他的情报网,中土就算发生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都知道。
暗暗心惊的独孤冉,在听了他的话后才明白他是为了他的两个皇弟而来的,只是这两件事是谁告诉他的?是舒河,还是律滔?或者是另有其人?
“我想过了,与其让风淮因审你这名国舅而弄得朝野动荡,还不如由我采私下私了的方式来办。”打着赤膊的霍鞑,伸展着古铜色的身躯活动筋骨一会,接着又弯身捞起一柄箭“所以说,现在算是两报还一报,我已经很便宜你了。”
“国舅,这一带的海域上都是他的船,他出动了所有的船队封锁海域,咱们无路可走”偷偷摸摸爬到独孤冉身边的大副,满心恐慌地向他报告继船毁后更雪上加霜的境况。
“你究竟想怎么样?”独孤冉气急地站起身愤叫,随即又忙着蹲下身躲过正等着他的那柄飞箭。
“我这个人一向是很宽宏大量的。”霍鞑扔去手上的东西,朝他勾勾手指,心情很好地坐在船头跟他讲价“你暗杀我那些皇弟的事,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偷偷探出头来“什么条件?”
“人头。”
一听到霍鞑口中吐出的话后,站在霍鞑身畔的冷凤楼忍不住一手掩着秀睑,既是叹息又是摇首。
“人头?”独孤冉错愕了半晌后,深深陷入十里迷雾中。
“事情是这样的。”霍鞑的嘴边带着一抹怪笑,边说边瞄着独孤冉的项上人头,愈看愈是满意。“最近南蛮一带下雨下个不停,下得我每天心情都很不好。前几日我听我的巫师说,只要拿颗人头去祭天就不会天天下雨了。”
〔下雨,巫师?”独孤再已经开始怀疑被圣上派去南蛮的霍鞑,是不是因为和那些南方的野蛮人处久了,所以忘了他们中士的语言。
霍鞑频频点头称是“本来呢,我是想随便拿颗人头让我的巫师去祭祭天就算了,可是他却告诉我,他要的人头必须是经过天意所指定的不可,所以我只好大老远的跑来这找。”
“你说得太模糊了,他不会懂的。”冷凤楼冷冷地插进一句话来。
霍鞑回头睨她一眼“这样还不懂?”他不是已经把来意解释得很清楚了吗?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独孤冉不给面子的吼声,马上自对面传过来证实冷凤楼的话。
“好吧。”霍鞑搔搔发,站起身一手指向他的脑袋“意思就是我很想借你的人头用一用,只要留下你的人头,你暗杀我皇弟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
“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独孤冉压根就不相信他的鬼话,还是认为他是存心在唬弄。“是谁叫你来杀我的?”他非找出是谁把霍鞑请出来搅局的,然后回朝时再去寻仇。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霍鞑缓缓地向他摇首,一手指着上头无垠的穹苍“是天气和天意。”
“疯子”独孤冉随口丢下一句,转身朝手下吩咐“别理他,快把小舟准备好离开这里。”船就快沉了,不快些逃生不行,即使这艘私船造价不菲,他也不得不忍痛舍弃。
疯子?
这次独孤冉就说对了,他的确是个疯子,不过,还是有些误差。
“更正,是很讨厌雨天的疯子。”霍鞑愉快地咧出一口森白的牙,再搭箭上弦瞄准他,接着又是三箭齐发“还有,怀炽是我们南内的人,我可不能让你动他。他要是少了一根寒毛,舒河会恨我的。”
“救命啊”在双方不再交涉后,穿越骄阳的飞箭,在澄碧高亮的蓝天下,划过一道道金色流光。
此时,一径拉弓射个不停的霍鞑,双眼微微泛起异样的红,任谁也没注意到他不寻常的变化,而对面的独孤冉只当他是疯了,箭箭不留情直要取人性命,在船上四处找寻可以藏躲的地方,深怕真会被他给一箭射掉脑袋。
“凤楼。”他在忙碌之余还能分心跟身畔的人儿闲聊“刚才落海的那个人不是你三哥吗?”
“嗯。”冷凤楼淡淡轻应,一双杏眸直锁住他眼中大大不妙的迹象。
“人呢?救上来了没?”她不会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救吧?
“早就上船了,船医正忙着。”她轻耸香肩,觉得他好象又开始犯起他的老毛病来了。
“既然人都救上来了,你还不过去看看他的伤势?你最少也要有点兄妹情嘛。”他伸手轻推着她催促,巴不得她别再站在身边监视他“去去去,这里由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尽量克制一点。”她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叮咛完他后,便匆匆转身去看冷天海的伤势。
“热死人了”霍鞑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水后,他又低下头来扳扳颈项。
但会日他再抬起头来时,方才在他眼底浅布的异样色泽,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已变成了妖魅的艳红。
“他”独孤冉瞪大了眼,看那个本来还在擦汗的霍鞑,在抬首的下一刻拿来一桶包裹着油棉的长箭,然后身子半倾靠在桅竿上,一手提着弓,一手执着油箭在火炬上引来火焰。
他不会是想“那个疯子”噩梦马上成真,在一箭箭的火箭直往船上射来时,独孤冉忙不迭地大声朝船上的人喝道:“弃船!”
只看了冷天海一眼就赶回来的冷凤楼,站在霍鞑的身边冷眼旁观之余,边下令船舰脱离独孤冉快沉的私船以免被波及,边对已经在放火烧船兼想烧死人的霍鞑提出一个问号。
“真的可以烧死他吗?”
霍鞑两眼迸出异常兴奋的神采“别烧到那颗人头就行了。”
“真的可以淹死他吗?”冷凤楼在独孤冉因可以逃生的小舟被烧,无计可施地跳进海中,并在海面上浮沉地挣扎时又再问。
他边笑边搓着两掌“那更好,还有个全尸,更方便下手。”
冷凤楼冷静地走至他的面前,抬起玉手捉着他的下颔左看右瞧了一会,杏眸直瞅着他通红的双眼,在他张大了双臂想朝她搂来时,一拳袭向他的胸腹,再迥身在他的后颈劈上一记,让他躺至甲板上去安眠。
“弄艘小舟下去给他们,千万别让独孤冉死了。”她甩甩发疼的玉掌,对身后瞪大了眼的大副交代。大副惶恐地看着睡死在地上的霍鞑“可是王爷他说”
她淡淡扔下一句“他现在神智不清醒,就照我的话办,快去。”照那个被热昏头的人说的去做?那天下要大乱几次?
被打成这样,神智有可能会清醒吗?
大副怕怕地咽了咽唾沫,在她的冷眸扫过来时连忙照着她的交代去办。
在大副走远了后,冷凤楼叹了口气,挽起两袖使劲地将躺在地板上的霍鞑拖至有凉荫的地方,坐在他身畔掏出手绢擦拭着他的满脸汗渍。
“又中暑!”她伸指轻弹着他高耸的鼻尖,不满地向他抱怨“为什么你就是这么不耐热?”
在把向舒河借来的商船撞坏了后,目前怀炽一行人暂时安身在霍鞑拨过来的一艘私船,准备在通过海口后溯上梦江的运河,返回京兆。
被人打包好送回来的冷天海,自上船后就没办法和往常一样在怀炽的身边跟上眼下,或是啰啰唆唆,身受外伤的他,只能乖乖躺在船舱里接受堤邑的照顾。
闷躺了好几日后,面对身旁这个避着怀炽,也对每个人都不开口说话的堤邑,冷天海有些忍不住了。
趁着她在帮他换藥的空档,他赶紧捉住机会。
“你什么都不问?”当时她都可以为了怀炽而跳海,怎么可以又让她缩回去她的蜗牛壳里?不行不行,他非把她揪出来不可,好让她解开心结去面对怀炽。
堤邑扬起眼睫“要问什么!”
“怀炽追来的原因。”再次见到怀炽,她不可能毫无感觉吧?而她也一定知道怀炽会追上来。
手握藥瓶的堤邑手势有些不稳,在他把话说出后,瓶里的粉末洒出了些许。
“他很爱你。”冷天海拉着她一同坐在床侧,干脆直接告诉她。
她低垂着螓首“我知道。”在看过怀炽所写的本本书册后,她什么都明白,可是她也明白她还是被夹在怀炽与辛无疚之间。
“别这样。”他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脸颊“我和你一样,我也是两难者。”
“你也是两难者?”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除了怀炽外,他很少对他人提起由自己的事。
冷天海几乎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到自已的影子。“你是被夹在父与夫之间,而我,我是被夹在亲人与主子之间,我们两个很像。”
“在两难之间,你怎么选择?”她忍不住想问,想知道当年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又为何会心甘情愿的待在怀炽的身边。
“我选择怀炽。”他气定神闲地笑了“我和你不同之处,在于我是毫无保留的站在怀炽的身边,我不会因亲缘的关系而难以抉择。无论怀炽的野心有多大,无论他的所作所为如何,我还是站在他这边,即使为了他,我必须与我的亲人们反目成仇,或是得和我的兄弟们拔剑相向,我还是愿意为他去做。”
他们冷家的每个人,本就部分事不同皇主,宫变之后,那些皇主又划分了党派,而他们这些冷家人,只好跟着主子分别投效于东西南三内,为免政情敏感也不想让主子心存芥蒂,他们几乎都互不往来,若不是身为同一内的人,就更说不上几句话了,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都没有因为主子而牺牲亲情感到后悔过。
堤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怀炽真值得他放弃那么多吗?他甚至可以以命来护怀炽。
他定定地望着她“因为我是为了怀炽而存在的。”
在他们冷家,每个人都有个值得守护一生,或是全心奉献的主子存在,而他今生的方向,就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怀炽。不管怀炽在他人的眼中为何,也不管怀炽曾经做过什么,在他的眼里,怀炽就只是个单纯而年轻的皇子,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知己,为了怀炽,他甚至愿意成为怀炽身后的一抹影子,有再多的风雨,他也愿陪怀炽一起度过,他是为义而弃情。
“为了他而存在”堤邑轻声喃喃,有些迷惘。
为了一个人而存在着,这样岂不是放弃了自己吗?这事他怎么做得到?又该怎么做到?
“当你认定了一个人时,不就是这样吗?”他拍拍她的手心“不需要想太多,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是,至今我还是无法认同他的所作所为”过往的云烟还存在她的心底,而往后,也还是可能会重现。“为了南内的利益,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
“为什么你要看得那么多、想得那么多?”冷天海看向她那双忧虑的眸子,微微朝她摇首“在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双眼还需要看见那么多的东西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爱他?”
她急忙想反驳“我怎么可能不”
“记着我的这句话,爱是包容。”他抬手打断她的话,诚恳地向她请求“他的好、他的坏,虽不一定全是你所爱的,但真要爱他,就要全面接受他,不能只爱你想爱的那一面,而不爱另一面的他,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堤邑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许多她无法放下的心结。
怀炽、辛无疚、独孤冉还有一些她记不得名字的,这些人在她的生命里来来去去,在无意或是有意中,让她看了太多阴暗的丑陋面,就是因为看得太多,所以有了愈深的惆怅和失望,可是在她什么都不看之前呢?在嫁给怀炽之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她是不理会他人口中的怀炽,只在乎她所见到的怀炽,全心全意地恋慕着,毫不保留。
她已经回不去一无所知的从前了,但未来还是要走下去,一波波让她看清的事实虽是让她心伤,可是她却未曾去包容过怀炽的那一面,只想保留在她心中最美好的一面,执意为着自己的失望而悲伤,换句话说,她只爱上了半个他,与怀炽的全部付出相较,是对他很不公平。
见她有些动摇了,冷天更是打铁趁热“我一定要告诉你,在辛无疚想行刺怀炽后,怀炽并没有对辛无疚做什么,也没有以怨报怨,他还是遵守着和你的约定,没有动辛无疚半分半毫。”
“为什么他没有?”她还以为在怀炽知道辛无疚想行刺他后,他一定不会放过辛无疚。
冷天海摇摇头“他无法再看你伤心一次。”要不是为了她,怀炽也不会阻止想让辛无疚死无葬身之地的舒河报仇。
她明白这已经是怀炽最大的让步了,也知道他必然守信。
她不自觉地绞扭着织指,心绪乱得无法理开。
“为了你,他得罪了不少人,也放下了他的自尊。”冷天海拉开她的手指,继续用苦肉计和八卦来将她洗脑“这次为了要将你抢回来,他甚至去求律滔,向律滔低头好要来你的行踪。”
堤邑有丝怔愕,他会去向律滔低头?他们两个不是水火不容吗?怎会“天海,一定要我把你绑在床上你才会安静养伤吗?”站在船舱门口的怀炽,两眼直瞪着与堤邑靠坐在一起的冷天海。
顺着他的视线,冷天海赶紧把放在堤邑柔荑上的手收回来。
怀炽边扶着他躺好边在嘴边念着“伤患就该有伤患的样子,吱吱喳喳那么多做什么?”不可靠的家伙,没事说那么多做什么?还对堤邑动手动脚。
冷天海嘟着嘴抱怨“我在帮你把说不出来的说出来嘛。”
“好好躺着养伤。”怀炽为他盖妥薄被,拍着他的头催促他快睡“待回去了,我再叫四哥把御医弄来给你看看。”
“嗯。”向来只有照顾人而难得被人照顾的冷天海,满足地闭上眼。
弄妥了冷天海后,怀炽轻拉着堤邑到外头去,在舱门一关上后,突如其来的沉默,顿时笼罩在他们之间。
站在甲板上,温暖的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覆面翻飞,他走近她的身边为她绾好发,执起她的双手动也不动地静立在她的面前。
堤邑仰首看向他,明亮的阳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憔悴而疲惫,她轻轻抚着他面颊上熟悉的线条轮廓,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也因此,格外地感到不忍。
“关于我和独孤冉”她犹豫地启口,但许多到口的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他的眼眸再三地流连在她匀丽的面容上“我明白你会那么做的原因,也知道你的苦衷是什么,所以我什么都不想问,我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他急促地将她纳进怀里,彷佛这样,她就不会再走出他的胸怀,而他也不会再有一次失去时的憾痛。
“你回来了”他嘶哑的低喃在她的耳畔流转,不胜感激地将她拥紧。
“为什么你要来?”她哽着嗓,没来由的泪被他强烈的拥抱晃出闸。
“你明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她悄悄伸出手,在他的心跳声中环抱着他,让自己更搂进他的怀抱里。
吹拂在耳畔的海风似乎失去音息了,她的耳鼓里,绵绵密密地充斥着他急切的心跳声,将回颊压向他的胸口,仔细聆听。
航向港湾的船只就要进港了,回到船儿归属的地方,热热闹闹的人声、海涛声、海鸟的鸣叫声,顺着海风,将种种声韵串连在一起,她的心,也在这一致的心跳韵律里要进港了,回到这座她曾经远离又再复返的港湾里,不再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