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要是连饭碗都保不住,哪儿会有面子啊。吴海清无奈地摇摇头,长长地吁了口气。段鹏给她指了条路,让她心里豁然亮堂起来。她打心底里感激小段,想想自己堂堂饭店经理,曾经的一把手,呼风唤雨好不威风。即便是那些前来吃饭的领导,见了她也是热情客气的。现在是走投无路,成了落地的凤凰,连一只鸡都不如。要是真下了岗,那还了得。该死的饭碗,面子。真他娘的,想想自己这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该死的交杯酒,该死的臭男人,该死的刘小人。有朝一日,等老娘翻了身,有你们好看的。
“来,老弟。敬你杯酒,你是老师啊。要是我吴海清躲过这一难,我感激你一辈子。”吴海清端起酒杯,在眼前晃悠着。
她端详着段鹏,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们俩之间,因为段鹏无声无息调到刘总身边,开车这件事。已经有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俩人之间的感情也有了一点裂痕。吴海清不甘心,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尽管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而且危机四伏,还有求于段鹏。但是在她内心深处,仍然要弄清楚这件事。
吴海清和段鹏默默地喝着酒吃着菜。既然该说的话都说了,那么她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吴海清笑嘻嘻地注视着段鹏说道:“你调走的时候太急了,本来我还打算,在饭店里正经八道地摆上一桌,给你送送行,祝贺你高升呢。你怎么事先一点消息也没说一声,让你吴姐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嗨,这事太突然了,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起初我简直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是做梦呢。”段鹏看了一眼吴海清,然后不好意思地摇着头又低下头去。接着说:“吴姐对我真是没得说,你对我太好了。也就是你吴姐,要是换了别人,像这样的事,我才懒得管呢。”
“这么说,你调走这件事。不是你自己办的,是别人给你办的?”
“我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怎么可能不跟你说呢?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比我的亲姐姐还亲。”
“你就是嘴甜,总是逗我开心。”吴海清高兴地笑出声来。
“真的,吴姐。我要是说了假话,我就是小狗。”
吴海清放心筷子,前后摇晃着身子笑道:“我相信,我相信。我还能不相信你吗?你是遇上贵人了吧?是什么样的贵人啊?给姐姐引荐引荐,我花得起钱,只要能办成事就行。”
“什么贵人啊,是我叔叔。就是那天,我奶奶过八十大寿那天。你见过我叔叔的,还跟你握过手呢。打渔的那个。对,就是他。”
打渔的?渔民?糊弄你奶奶是吧?一个打渔的打到集团公司里来了,打到刘总头上了。你当我是你奶奶,八十多岁老糊涂了?你小子离开我才几天,就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拿着聪明装糊涂。吴海清歪着脖子斜楞着眼,用白眼珠子撇着段鹏。她撇着嘴,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哼了一声。
段鹏知道吴海清不相信自己,本来不打算告诉吴海清真相。可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隐瞒的话,恐怕两个人之间连朋友也没得做。他想了想说:“吴姐,这件事本来我是不能说的。既然咱俩关系这么好,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不过呢,你一定得保密,决不能告诉别人。”
“你要是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我不是说非想知道。我呢,就想在关键时刻,也能有个贵人,帮我一把,拉我一把。”
“嗨,我叔叔和刘总是同学。是什么同学,他们没说,我也没问。我听我叔叔说,那时候正赶上特殊时期。刘总他父亲是知识分子当权派,经常被红卫兵抓了去。游街,批斗。整天被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后被我叔叔救了。藏在一个小渔村子里,那里是一片接一片的山,山上有一些被人放弃的破房子。我叔叔就把他们一家三口藏在一间破屋里,救了他爸爸和他妈妈。白天,我叔叔就和刘总去网鱼,换点米面什么的。再后来,特殊时期结束了。刘总他爸爸也平了反,官复原职。再后来,我叔叔就和刘总失去了联系。要不是那天,我奶奶过八十大寿。他两个人见了面,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会有这么一回事。”
“噢,生死弟兄啊。真感动人啊,怪不得刘总会把你调到他身边开车呢。他这是报你叔叔当年的救命之恩,好人有好报啊。”
“吴姐,你可千万别跟别人提这件事。我叔叔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就是打死我也不让我说出去。”
“放心吧,你吴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些话,饭也吃饱了,酒也喝不动了。吴海清和段鹏就此分了手。
吴海清走在回家的路上,无精打采地回想起:在单位里的一幕幕的往事,人生的甜酸苦辣咸,过筛子一样浮现在眼前。她突然想起张总,怎么把他给忘了呢?这许多年,她能够一帆风顺的工作,提干,升级,还不都是因为张总的欣赏,信任,提拔吗?对,赶紧给张总打个电话。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这儿,吴海清加快了脚步。眼前驶来一辆出租车,她赶紧连吆喝带挥手地跑向出租车。出租车猛然间停下,车身往后带了一下。司机很不耐烦地伸出头怒斥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回事?”
“我有急事,对不起了。”吴海清拉开车门钻进去。“走吧,快点。再晚了就要出人命了,天大的事。”
司机见她说得真真切切,无奈地摇了摇头,脚底猛然踩下去,加大了油门往前驶去。
吴海清进了家门甩掉高跟皮鞋,三步两步来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张总的电话。“张总,我…。”
“海清啊。”电话里传来张总熟悉又亲切的声音。
“张总,我下岗了。”吴海清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满肚子委屈随着眼泪无声地流露出来。
“海清啊,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最近,我很忙。刚调到市里去工作,我手头上有许多活儿,需要熟悉,交接。目前来说,还暂时顾不上你。咱们集团公司改制了,由原先的国营企业,改为有限公司了。至于以后的发展嘛,现在还不好说。现在是刘总说了算,目前他是一支笔,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主动去跟刘总联络联络感情。这方面你也不是外行,刘总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你记住三条;第一条,在他面前千万不要提我。第二条,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三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了,咱俩以后见了面再说吧,再有什么事的话,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了,咱们常联系。”
“那,我想去看看你。张总,你哪天方便啊?”
“不用了,现在是敏感时期。被别人知道,对你对我都没好处。你还是去看看刘总吧,说话客气些,委屈些没亏吃得。现在,我手头上的事也比较多,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子,我给你打电话。”
扣上电话,吴海清细细地琢磨着张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措辞的意思。她明白了,现在,张总帮不了她也说不上话了。决定她命运的是刘总,而不是张总。怎么才能打通刘总这一关呢?怎么和刘总疏通好关系呢?刘总喜欢什么?给刘总送什么东西好呢?吴海清苦苦地思索着。
吴海清天天往集团办公大楼跑,就是见不到刘总。往常,昂首阔步轻盈稳健的步伐,如今变得沉重迟缓心灰意懒。远远看见这幢曾经带给她人生得意辉煌的大楼,心里就感到憋屈难受。走进大门,心里就慌乱打怵。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心烦意乱。看见什么烦什么,心里堵堵得难受。见了葛振刚就别扭找茬,气得葛振刚跑回娘家陪女儿去了。她干脆也跑回娘家吃饭,哥哥和侄女菲菲在娘家住着,她这个嫁出去的闺女是不便在娘家留宿的。她不愿意让父母哥哥知道她近来的境况,和葛振刚闹别扭的事也没讲。她心里清楚讲了也没用,谁也帮不了她。
吃完晚饭,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昏昏沉沉回到自己家。掏出钥匙开了好长时间,才打开外面的保险门。黑咕隆咚的房间空荡荡的,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开关,硕大的吊灯的光亮倏忽间刺进眼睛。她顺手把肩上的小背包扔向沙发,踢掉脚上的皮鞋,赤着脚失落地跌坐在沙发里。很快,她的眼睛湿润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慢慢地溢出眼泪。怎么这么倒霉呢?风光的时候,热热闹闹。遇到困难了却冷冷清清,没人管没人问。连自己的丈夫也不理解支持,整天拼死拼活忙忙碌碌,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吗?
房间里充溢着郁闷难耐的寂寞孤独,泪水情不自禁流出来,她想克制住自己便低下头去用双手捂住脸。过了好长时间,心情稍微平静下来,然后漫无目的地站起来打开电视,又坐回沙发随意地拨弄着遥控器,平常喜欢看的节目也变得索然无味。感觉身上痒痒的难受,正常的例假也破天荒地提前了。她想洗澡,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顺手把电视音量调的很大,懒洋洋地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洗着澡唉声叹气,浑身的疲惫顺着水流似乎在一点点减少。洗完澡,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电视里女歌手美妙的嗓音,让她回想起在星光饭店的卡拉ok包间里,她手持麦克风陪着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们,一展歌喉展现魅力的场景,在那些陶醉的日日夜夜,她是多么得意而又惬意啊。可是现在,她烦躁不安,头昏脑涨。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下岗?怎么会落到如此的窘境?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