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约莺期,
恼芳情偏在,
翠深红隙,
漠漠香尘隔,
沸十里,乱丝丛笛。
--周密曲游春
饶逸风从来没有追求过女人,所以老实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追求女人。不过他有嘴巴、有耳朵、有眼睛,还有男性本能,所以他可以间、可以听、可以观察,还可以靠直觉判断。
而他的第一个直觉就是,美男计用在那个女人身上只会变成蠢男记,所以咳咳!美男计可以优先闪一边凉快去了。
接下来呢?看那个女人的衣饰典雅大方、家俬摆设单纯简朴,可见那女人也不是爱慕虚荣那一类型的。而且,除非有事,否则她绝少踏出梅林半步,所以那女人也不爱玩耍热闹。
啧啧!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女人还真麻烦耶!
好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好象怎么想都搞不定,那就先让他去探探敌情,再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进行,反正一切都要先有个开头,否则光靠他坐在那里想破脑袋,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从天上掉下来砸烂他的脚趾头吧?
因此,刚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只是去找姬香凝纯喝茶纯聊天,连点心都没有,而且大部分都是他在自说自话,因为她好象也不怎么喜欢聊天,他甚至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当然,也可能是她根本不想和他聊天,所以他都很小心地在姬香凝露出不耐烦的态度之前告辞离去。
不过,姬香凝的不耐烦并不会直接表现在神情上,而是表现在一个小动作上,她会去摸书本,很简单的动作,很简单的含义--你打搅我看书的时间了!这种小动作通常在他喝完一壶茶后没多久就开始了,也就是说,她顶多只能忍受他一壶茶的时间而已。
真悲哀!
但是,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天天一大早就跑去找她喝那一壶茶,至少,那壶茶是在梅林以外绝对喝不到的梅心茶。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
“相公会下棋吧?”姬香凝突然这么问。
“啊?会啊!要下吗?”
“嗯!来下一盘吧!”
“好啊!那叫虎玉重沏一壶茶来好吗?”
于是,两人摆开阵势,在虎玉重沏一壶茶来之后,攻杀便开始了。一个时辰后,在他下了某步棋后,姬香凝突然深深地看他一眼。
“相公的棋艺很不错。”
饶逸风咧嘴笑了。“也没什么,以前我师父老找我下棋,说是要磨练我的耐性,结果下着下着,好象不但磨了我的耐性,也提升了我的棋艺。不过,夫人这么说实在令人汗颜,夫人的棋艺才是真正称得上高明吧?”
没理会他的客套话,姬香凝边落子,边又问:“相公的师父是?”
饶逸风稍稍顿了一下。“呃!是是教我念书的老师。”
没忽略他的犹豫,姬香凝又瞄他一眼,但没再说什么。这一天,他们连下了好几盘棋,也是饶逸风头一回有机会留在梅林里用午膳。可午膳过后没多久,虽然姬香凝尚未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饶逸风还是很聪明的告辞离去了。
欲速则不达,见好就要收。
虎玉注意到姬香凝在饶逸风离去后,仍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梅林小径,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姑爷棋艺真有那么好?”
在姬香凝身边那么多年了,她当然了解姬香凝为什么会突然找饶逸风下棋,很简单,就只是被他缠得不耐烦了,所以想让他狠狠地输上几盘棋,而后羞愧地自行退开,最好是从此躲在家中闭门反省、永不复出。
但是,就连她也看得出来,饶逸风输是输了,可输的并不惨,甚至是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嗯!他的棋艺的确是相当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许和大师兄在伯仲之间吧!没想到像他那样看似不学无术的人,却有如此高明的棋艺。不过,这不是我在意的事,而是”姬香凝神色平静,语气却有点迟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下棋的风格,一直以来,只要和对方下个一、两盘,我大约就能抓到对方的特性,可只有相公,我和他下了四、五盘,不但摸不着他的底细,而且还有种绕着风跑的无力感。”
“可是小姐都赢了啊!”最后的胜利者才是赢家吧?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苦笑。“就是这个问题,到最后一盘为止,我都不太确定到底是他真输给了我,还是他故意输给我的。”
“不是吧?”虎玉一脸的意外。“普天之下,除了老爷之外,还有谁赢得了小姐您?”
“所以我才很想知道他的师父是谁?”
“姑爷不说了吗?是教他念书的老师,虎玉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姬香凝又沉默了一下。“你去查吧!不过,我有预感,你查到的人不会是我要的答案。”
“虎玉不懂。”虎玉困惑地说。
姬香凝微微一笑“你不需要懂。”而后转开话题。“上回让你查的事呢?有结果没有?已经一个多月了,需要这么久吗?”
“早就查到了,姑爷说的是实话,”虎玉说的很不情愿,神情很不情愿,目光更不情愿。“虽然姑爷的女人确实很多,却都只是结伴到处玩玩而已,即使对方主动投怀送抱,姑爷也不会随意越过最后的界线。老实说,虎玉越查越觉得姑爷的风流好象是故意做出来给人家看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虎玉犹豫着。“小姐不是让虎玉仔细查吗?所以虎玉就非常仔细的去查,结果发现姑爷有某些地方非常神秘,神秘到连虎玉想尽办法都查不到确实的答案。”
“哦?”姬香凝双目一凝。“说说看。”
“嗯”虎玉沉吟着。“譬如说,姑爷每年都会出京两、三回”
“我知道啊!你以前告诉过我,姑爷和朋友一块儿到各地游玩,不是吗?”
“不,小姐。”虎玉的神情逐渐变得很严肃。“姑爷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一块儿出京过,那都是他自己说的,事实上,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出京的,而且出京后不超过三里,就再也查不到他的行踪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到哪里去,或者做了全汗么,只知道他是真的出京了,如此而已。”
姬香凝微怔,随即攒起了黛眉。“这样吗嗯你还查到什么?”
“姑爷一向是单独出京,独个儿回来,可只有四年前,他带了一家子人回来,就是现在饶府大总管一家人。小姐,您可知道现任饶府大总管郑全禄以前是什么身分吗?”
“什么身分?”
“川陕地界头一号独行大盗铁胆神腿,不过,他虽名为大盗,却从不伤人,而且只盗劫恶商,规规矩矩的他就不会去碰。”
姬香凝双眸倏睁。“是他?他不是死了吗?连官府那边都销案了不是吗?”
“那是传言,小姐,而且”虎玉点点头。“看样子,是姑爷故意传出去的风声,目的就是为了让铁胆神腿脱离江湖道。”
姬香凝怔忡了一会儿。“那么相公有可能也是武林中人了?”
“那也不一定,不过”虎玉突然兴奋了起来。“我们可以试试看,小姐。”
姬香凝又皱了眉。“怎么试?”
“交给虎玉,小姐,”虎玉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只要您说一声,虎玉两三下就可以把姑爷的底掏出来给您瞧了!”
姬香凝略一思索。“好,不过要有分寸,别太过分了。”
“是、是、是!”唇边忽地掠过一抹狡诈的笑容,虎玉应和着。“虎玉不会太过分的。”只会有一点过分而已!
大概是流日不利吧!
饶逸风暗忖,一大早,从到达梅林开始,他就小灾不断、大祸连连,如果真去计算一下的话,搞不好这辈子加起来所有的灾难都比不上这天这么多也说不定。
亏他还从昨日一直高兴到再次踏进梅林里,结果,连椅子都还没有机会坐稳,就先被泼了一身滚烫的热茶,害他差点“完蛋”了;而虎玉的那几声对不起又很有幸灾乐祸的嫌疑,替换上的那套崭新袍衫又教他忍不住怀疑,梅林里怎会有男人的衣服?
再转个眼,整罐黑子又莫名其妙地砸到他的脚背上,大概痛上三、两天是免不了的了;跟着,连去上个茅房都会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粪坑里沾了一身屎尿,最奇怪的是,居然马上有一盆热水等着让他洗涤,而这一回,他不但从里到外换了另一套衣饰,连鞋袜都更新了。
梅林里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男人的衣裳?
怀着更深的疑惑,饶逸风继续被绊一跤,鼻血流满盆;探头看个风景,脑袋竟然被“时机凑巧”掉下来的瓦片砸得晕头转向;虎玉还叫他爬到树上去帮她拿卡在梅树间的纸鸢,饶逸风仰头看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会再买一个更好的给她。
最后,一块从天外飞来的大石不但砸得他腰部乌青瘀肿,而且让他再次扑到地上去流鼻血滋养大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的时候到了,牛头马面说不定已经守在他身边,就等时辰到好带他下地府去应卯了?
然后,就在他“不小心”被破瓷杯割伤手之后,一切灾难又莫名其妙的突然终止了。
饶逸风俯视着正低头专心为他的手伤绑绷带的乌云螓首。
“夫人。”
“嗯?”
“能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吗?”
“相公请问。”
饶逸风迟疑了一下,才拉拉身上的袍衫。“这衣服是”
姬香凝瞥一眼他的衣服,随即又回到她的工作上,没说话。
虎玉却咕哝了起来“还说呢!那是小姐亲手为姑爷做的啊,还是整套的呢!”她的语气透着深深的不满。“每年姑爷过生辰,小姐都会为姑爷亲手做一套,然后送到饶府去,可是”她嘟了嘟小嘴。“每次都被退回来了!”
不用问,饶逸风马上了悟那是谁的杰作,除了那个只会作戏的女人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对不起,”饶逸风歉然地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相公不必介意,”姬香凝放开他的手,淡然道。“妾身只是尽一份心意,相公也不缺妾身这套衣服,穿不穿都是无所谓的。”
虽然明知她说的是事实,一切都仅是表面上的礼貌,但饶逸风听起来就是很不爽,好象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在意,也激不起她任何波动,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人。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他轻轻的问。
姬香凝沉默半晌,而后起身斟了一杯茶端给他。
“妾身并不讨厌相公,但是”她转身到书案前摊开画纸,虎玉忙上前研墨。“妾身以为相公似乎不太懂得如何珍惜人生,当然,相公所拥有的一切,使得相公并不需要考虑到那么多,但相公既有这等上于人的条件,却又如此荒废自己的生命,能所为却无所为,实在令妾身不能不为相公扼腕不已。”
饶逸风没有回话,直到姬香凝拿起毛笔落下第一画,他才靠近她身后轻轻地说:“那么夫人你呢?你不也是有上于人的条件,却避开红尘隐居在此,这又算什么呢?”
笔下仍挥毫不停,姬香凝淡淡地道:“也许相公不信,但妾身仅是半隐居在此,并没有逃避妾身能做的事、该做的事。”
再次默然片刻后,饶逸风突然在一旁摊开另一张画纸,而后在姬香凝的惊讶注视中,提笔迅速挥洒出一幅画,随即扔笔拱手告别。
望着那微跛的背影,虎玉咕哝“姑爷根本不会武嘛!”其实,看饶逸风的模样,一开始她就觉得他实在不太可能会武功,只是想乘机玩玩而已,谁教他老是来烦小姐,不整整他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是吗?”姬香凝心不在焉地低应,双眸仍凝注在饶逸风的那张画上,内心却是震撼激昂无此。
那是一张笔力苍劲雄浑,有拔山盖世之气概的梁红玉击鼓抗金图,无论是画上的人物或背景,都带着强烈的豪迈色彩,激昂的奔放狂情,不屈的傲然之气和视死如归的悲壮。
那执戈的韩世忠、那正在击鼓的梁红玉、那等待攻坚的将士,都似是隐在一层似真似幻的薄雾中,仿佛他们都活生生的跳跃在你的眼前,逼真得可以使任何看见这幅画的人感到窒息、感到震慑,彷佛已听到咚咚咚的鼓声,还有那雄壮悠扬的歌吟--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淮说。
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管笛,鸾兴步老辽阳幄。
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姬香凝忘形地轻抚着那几行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狂草,即使是她,也画不出如此叱院风云、气吞日月般的气势;大师兄也许可以,但又不尽相同。
大师兄是稳重的,这张画却是如此狂放,狂放到令人抓不住!
不能否认,无论是这画或字,都与饶逸风本人大不相符,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亲笔挥洒而就,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他之手。即使是现在,她依然很难想象如他那种外表斯文俊秀得像个姑娘家,个性又吊儿郎当不太正经,而且成天只会吃喝玩乐的人,会有如此豪迈狂放的胸襟。
“难道这才是他吗?”她呢喃。“是我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吗?是我忘了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吗?是我太过骄傲了吗?”
“小姐,您怎么了?好象在发呆耶!您哇这这是姑爷画的?”虎玉惊讶地低呼,每一次姬香凝画画,她就会偷打瞌睡,所以她刚刚根本就没注意到饶逸风画了些什么,直到这会儿。“他居然画得出这种东西?真是真是”
“令人难以置信?”姬香凝轻声道,可以听得出来那正是她的想法。
老实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知道小姐也画不出这么豪迈的画来,所以,大概就是姑爷画的了。”虎玉就事论事地说。“没想到姑爷还真有两把刷子耶!”
姬香凝默然半晌。
“虎玉。”
“小姐?”
“明儿个准备一壶梅沁,我要跟相公喝两杯。”
“用午膳时吗?”
“是的。”
“知道了,小姐!我会多准备两道适合下酒的菜的。”
于是,就这么随手的一幅画,终于挑起了姬香凝对饶逸风的好奇心,她想知道饶逸风是不是真有那么豪放的一面,也想知道饶逸风究竟有什么样的内涵。
还有,前两天虎玉所提到的,饶逸风也有他不为人所知的神秘之处,当时她虽然感到有点奇怪,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但现在,她也想知道了。她有预感,只要能挖掘出他的神秘,就能确实探知他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内涵了。
不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倒是饶逸风始料所未及的,因为他会画那幅画的用意,并不在于引起妻子对他的兴趣,而是很单纯地想透过那幅画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和他作一对夫唱妇随的夫妻,那么,无论她希望他做什么,他都可以做到。
可他画是画了,却不敢真的奢望姬香凝会一看到那幅画就倒进他怀里,甚至还担心他太过明显表态的结果反而会把她给吓跑了,毕竟,她原就不想要有丈夫,而且,她看起来好象一直不怎么欣赏他,搞不好以后见面的时候,她还会在彼此之间量距七尺先隔上一道鸿沟再说,那他可就要懊悔死了!
唉!垂青于他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他中意的女人却这么难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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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越容易碰到倒霉的事,饶逸风觉得这种说法实在很符合他现在的状况。
耐心地守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终于在梅林里吃到一顿饭,这会儿却很可能只为他一时冲动而绘下的那幅画就前功尽弃了,他已经担心得几乎整晚睡不着觉了,偏偏一大早要出门时又碰上了他最不想碰上的人。
这还不够晦气吗?
他今天是不是最好不要出门,守在家里数馒头比较保险?
“爷!”
一瞧见那个唤住他的人,饶逸风就忍不住先叹了一大口气给她看。
“又有什么事了?”
“爷,”秋海棠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这些日子来,您总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究竟您都到哪儿去啦?”
“我又不是整天不见人影,最晚不都过午就回来了?怎么,”饶逸风冷哼。“在府里管东管西还不够,现在还要管到我头上来了?”
瑟缩了一下,秋海棠忙又道:“不是啊!爷,是有事找您不好找呀!”
“少给我在那边胡扯了,我下午不都在吗?”饶逸风不耐烦地继续往大门走去。“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爷”秋海棠悄悄觑着饶逸风的脸色。“我是想如果您不说一声,老管家是不会让杜鹃上主屋去伺候您用膳的,所以能不能”
“不能!”饶逸风蓦然止步,并转过身来瞪着她。“你到底够了没有啊?我不用你妹妹伺候你听不懂吗?你真的很烦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秋海棠委屈地咬着下唇。“是爷您先疏远了海棠的呀!只因为海棠始终未能为爷怀下孩子,爷就不要海棠了,这能怪海棠吗?说不准再过两年,海棠就能怀下孩子了也说不定,可是爷您”
“闭嘴!”饶逸风的目光倏地转冷。“你究竟还能不能有孩子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而且,你更了解我并不会为了这种事疏远你的不是吗?追根究柢到底为了什么你自己全都明白,所以,少来这边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我还留你在府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最好不要逼我把你赶出去,懂不懂?”
秋海棠震了震,可她还是硬起头皮强辩“海棠就是不懂啊!海棠究竟做了什么让爷不高兴了?如果爷为了一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就胡乱判下海棠的罪,那海棠绝对不服!”
“没有根据?”饶逸风冷笑。“你要我告诉你,你儿子住在哪里吗?”
一听,秋海棠不禁神情骤变。“爷,你”“还有,你要我告诉你,你是委托谁去杀害产婆的吗?”
秋海棠跟舱倒退两步,脸色发青,惊恐万分。“爷”
饶逸风轻蔑地哼了一声。“所以,你最好给我放规矩一点,虽然我已经替你赔了一大笔银子给产婆的家人,但这已经是最后的极限了,你要是再走错一步,别怪我翻脸无情!”话落,他掉头就走。
秋海棠只能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一张脸煞白,只有眼色在片刻的畏惧后,又开始变幻
越接近梅林,饶逸风的心就越不安,还没出门就被罗煞女堵住,出了门马又瘸了,再出城后,天空居然开始打起闪电来了。
真是的,老天爷来凑什么热闹嘛!
好吧!他知道了,总之,今天绝不会太愉快就是了,对吧?哼!最多就是进不了梅林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明儿个再来就是了!
可要是明天还进不去呢?
那就后天再来罗!后天再不行,还有大后天和大大后天,总之,就算被扫把揍出来,他也不会投降的!
于是,他穿上了铜皮铁骨,准备迎接他长这么大以来最大的挑战。可没想到,当他满心忐忑地来到梅园时,见到的却是姬香凝期待的眼神,就连一向没给过他好脸色的虎玉都笑咪咪地把他迎进梅林里,害他顿时鸡皮疙瘩全体来报到,差点以为自己在作梦了!
他赶紧又掐脸颊、又掐手臂、又掐大腿、又掐屁股、又掐腰肉,全身都被他自己掐出一片乌青后,终于能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了!可是怎么会这样?
她不会是真的要倒进他的怀里了吧?
“这个”饶逸风怔愣地望着那盘附加在那壶梅心茶旁边的点心。“我可以吃吗?”原来这儿也有供应点心啊不会是要毒死他的吧?
虎玉噗咽一笑。“当然可以啊!那本来就是准备给小姐和姑爷您吃的嘛!不过呢”她觑姬香凝一眼。“我们小姐爱死您画的那幅画了,您要是肯为小姐多画几幅,虎玉就多为您准备一些更好吃的点心,如何,姑爷?”
“耶?”饶逸风有点哭笑不得。“啊!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很少画画,昨儿个那也是信手涂鸦的,夫人真的喜欢吗?”
原来点心是要给他的画吃的呀!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奇怪吗?她不是应该自动倒进他的怀里,要不然就干脆拿扫把揍他出去,这样才合乎逻辑吧?
姬香凝颔首。“还有字,妾身一直深以自己那一手字为傲,但昨日一见到相公的字,妾身不由得愧然了。”
“还有字?”饶逸风更是啼笑皆非了。“但但是我真的很少画画,也很少写字啊!当然是学过一段时间啦!还挨了师父不少骂呢!可也只不过是三、四年而已,哪能画出什么好画,写出什么好字来呢?”
“相公更让妾身愧煞了!”
“咦?”他又做了什么了?
“妾身自幼习字习画,至今也有十五年了,却犹不及相公三、四年的成就,妾身实在该自我反省了。”
“耶?”这样他也有错!?
“请相公老实的告诉妾身,前日的那几盘棋,相公里的都输给妾身了吗?”
几百年前的事了还要计较?“啊呃当然是真的。”女人真的很小气耶!
“相公”
“夫人?”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声音好象在发抖?
“妾身最恨人家骗我!”
“哦咳咳那么大概是一半吧!一半是你赢,一半是我让你,这样可以了吧?”讨价还价吗?他买到什么了?
“谢谢相公,妾身明白了。”
饶逸风突然觉得以前那种他自说自话的情形好象比较安全、比较好混,像现在这种,他怎么说怎么错的状况实在很难挨。
“那我画画吧!”说着,饶逸风赶紧起身向书案走去,有点逃难的味道。
“相公不先喝茶?”
“不用了,先画吧!”渴不渴不重要,先让他喘口气吧!“要画什么?”饶逸风拿着毛笔问。
“请相公随意。”
“随意啊?”写上两个大字“随意”不晓得行不行?
不行!那样太混了,还是
尚未画完,虎玉就开始窃笑不已,直到最后一笔结束,虎玉早就转身去捧腹大笑了,即连姬香凝都闷笑不止。
饶逸风放下笔,滑稽地眨巴着眼睛。“怎么样?我画好随意了,还可以吧?”
姬香凝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因为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笑出声来,只好盯着那幅画猛眨眼。
那幅画实在很简单,画里正是他们三个人,而且画的就是他们适才的姿态,一个在画画、一个在大笑、一个在抿唇偷笑,而画里的那幅画上则仅写了两个楷书大字--随意!
然而,虽然仅仅是一幅诙谐的小作品,却依然可以看出饶逸风的画功深浅,他的笔法传神、线条强劲流畅、衣带飞扬、举止维妙维肖,雄浑的气势不再,却另有一种洒脱不羁的丰姿。
看她们开心,饶逸风似乎也很开心“我现在可以喝杯茶了。”说着,他悠然地回座喝茶,并吃了块点心。“唔唔虎玉,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耶!”
虎玉边拭着泪水边道:“别夸我,姑爷,小姐的手艺才棒呢!虎玉甚至及不上三分。”
“哦!是吗?”两眼溜向姬香凝,饶逸风又捻了一块点心进口。“那么,夫人,如果为夫的我再画一幅,夫人可愿下厨让为夫尝尝夫人的手艺?”
姬香凝又抿唇笑了。“相公这回又想画什么了?”
饶逸风笑而不语,临起身前再塞了一块点心,满嘴玫瑰糕地回到案前,先在身上擦擦手,再提起笔来濡饱了墨汁
这回他画的是梅,盛开的、待放的、迎风摇曳的、姿态婀娜的梅,朵朵自然清净,朵朵空灵淡雅,不论是造型、用笔、运墨,都摆脱了形似的束缚,以率真的笔意,深深浅浅的墨色,达到了形象之外的清奇脱俗意境。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
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去年胜实曾孤倚,冰盘共燕喜。
包可惜、雪中高土,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相将见脆圆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
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于是,戏谑的微笑消失了,姬香凝心神迷惑了!
再次地,她忘形的抚挲着那如行云流水般的行书,那么轩昂飘雅,婉约而劲逸,情驰神纵又超逸优游,如此自在地散发出说不尽淡泊洒逸的意韵。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为什么这般令人抓不住、摸不着呢?
姬香凝迷惘了,就连虎玉都动容不已。
“怎么了,夫人,我画得不好吗?唉!早说过我不是很会画的嘛!夫人你就将就一下吧!”饶逸风叹道。
姬香凝依然不言不语地凝目在画上,看似痴了。
虎玉却困惑地问了。“姑爷,您为什么您这三幅画会如此的不同呢?”
“咦?有吗?”饶逸风似乎很讶异地瞄了一下画。“我怎么不觉得?”
“不觉得?”虎玉好似看个白痴一样地瞧着饶逸风,就差没脱口骂出来而已。“明明就是大不相同,姑爷怎么会不觉得呢?”
“我是真的不觉得嘛!”饶逸风苦笑了。“我只是按照师父教我的方法去画,而师父教我的也只有一种方法,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呀!”
姬香凝突然移过视线来,紧紧地盯住饶逸风。“相公,令师是如何教你的呢?”
饶逸风耸耸肩。“他说啊!不要画你看到的东西,因为那是死的,要画就画你的心,那才是活的,写字也是一样。”
全身陡然一震“画心、写心吗?”姬香凝低喃。“那么,相公,这三幅画都是你的心了?”
“应该是吧!”饶逸风不太有把握地说。“我说过我不是很行的,不像夫人你练了那么多年,无论是笔法、深浅、质感、动感、意境、转折、背景等,都不是我这种三脚猫功夫所及得上的,所以”
“不要说了!”姬香凝突然有点激动地冲口而出。
笔法再好、转折再厉害、深浅运用再纯熟又有何用呢?太注重要把心的意境仔细描绘出来,却反而只能画出表面的肤浅而已,哪及得上随意又不在乎的他,却更能翩然地挥洒出他那颗自在的心呢?
原来肤浅的是她,而不是他!
姬香凝叹然了。
饶逸风却是有些不知所措。“夫人?”她怎么又激动又叹气的呢?他又说错什么了?
姬香凝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深深地看他一眼。“相公,请您先坐下歇会儿,需要什么让虎玉伺候您,妾身这就下厨为相公做点相公喜欢吃的菜。”
“咦?”饶逸风顿时愕然。“夫人,你真的真的要做菜给我吃吗?”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的说。
姬香凝微笑。“是,妾身还想跟相公共饮两杯呢!”
“姑爷,那可是我们小姐亲手酿的梅沁,”虎玉突然插进嘴来。“这天底下可没有几个人喝得着喔!”
饶逸风更是受宠若惊了。“真真的吗?那倒是要多喝上两杯了!”
“只要相公喜欢,尽管喝个尽兴。”语毕,姬香凝便暂退了。
“变化可算大呀!”饶逸风抓抓脑袋,有点迷糊地笑道。“我不是画得那么好吧?”
“姑爷,我们小姐可是从来没有收藏过任何人的画,但是您昨儿个画的那幅画呀”虎玉伫立在案旁仔细端详那幅“咏梅。”“小姐不仅一看再看,简直是看痴了,而且还特地让虎玉拿去裱框,并千交代、万嘱咐的说绝对不能污了、折了,好象宝贝似的呢!”
“这样吗?”饶逸风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真惭愧,虽然被我爹娘逼着去考了秀才举人,可我对那些个琴棋书画什么的实在没兴趣,能得到夫人一句赞赏,真的是惭愧得很!惭愧得很!”
一双机伶伶的大眼睛突然瞄了过来“可是您偏偏棋艺高明、写字画画更是没话讲,那么您的琴艺呢?姑爷。”虎玉慢吞吞地问。
饶逸风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弹琴?”
“您不会吗?”虎玉反问,随即又在饶逸风准备否认之前及时加了一句“别忘了小姐最恨人家骗她的哟!”
饶逸风张着嘴呆了呆“啊那那”他轻叹。“我会,行了吧?不过,不要叫我弹,至少在梅花尚未完全凋谢之前不要叫我弹。”
虎玉好奇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饶逸风苦笑。“因为我会忘形。”
“所以?”
饶逸风摇摇头,不语。
虎玉打量他半天,突然问:“姑爷,您会武吗?”
饶逸风闻言,不由得大大一怔。“咦?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武?”
“姑爷府上那位大总管”虎玉眼神锐利地盯住了饶逸风。“是武林中人吧?”
“那又怎么样?”饶逸风似乎颇觉困惑。“就因为他是武林中人,所以我才带他回府里的呀!”
这下子可轮到虎玉愣住了。“为什么?”
饶逸风白眼一翻。“拜托!哪个富户人家不请个护院保镖什么的?有了他,我就不用请其它护院保镖了吧?”
说的也是,以盗制盗最合适了!
“那”虎玉眼珠子贼兮兮地一转,又换了话题。“姑爷,您每年出京都干什么去了呀?”
饶逸风耸耸肩。“还能干嘛,去找朋友玩儿啊!”虎玉盯着马上追问“哪里的朋友?叫什么?”
双眉一挑“干嘛?要不要我连祖宗八代也报给你?”饶逸风嘲讽地道。“还是我是你儿子,出门还得向你报备?”
虎玉呆了呆,连忙打个哈哈。“没什么啦!好奇而已嘛!嘿嘿,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饶逸风又翻翻白眼,而后起身到案前。“帮我研墨!”
“咦,啊!”虎玉忙侧身再把墨匀开。“姑爷,又要画啦?”
“没错。”把那幅“咏梅”卷起来放到一边,饶逸风再摊开另一张画纸压平,而后拿起笔来濡着墨汁。
“那这次要画什么?”
“你最熟的人。”
“呃?”
“笨,你家小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