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星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拿起剧本,慢慢地翻起来,脸色越来越颓败,双唇轻轻抿着,似乎在隐忍地压抑着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仲总,不如解约吧。”
仲睿哲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其实想了很久,我觉得这个病,对我的打击真的挺大的,我也知道你可能根本没办法理解,我错怪了我母亲十多年,她本来想让我去学金融的,因为我说要演戏,她只是想惯着我,就让我去了,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自从我去了台湾,尽她所能地由着我来,这都是因为……我对她的误解。”
“还有吧,”仲睿哲加上一句:“她知道你迟早也会得同样的病。”
他把剧本放在茶几上,弯下身去,前额抵住了膝盖,双手在两侧轻轻揉着太阳穴,“我这样一想过去的自己,觉得自己还真是挺失败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是到现在,我觉得自己失败,我误解自己的父母,也留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我甚至没办法保证她不受伤害!”
仲睿哲没有说话,看着谭星的那个侧面,突然觉得,原来这个曾经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偶像,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慢慢苍老下去。
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会不迷茫呢?
“夏言歌……她还好吗?”那个问句,仿佛是从什么很深,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让仲睿哲回过了神。
“嗯,还好。”
“你会照顾她的吧?”
“……她不需要我照顾,”仲睿哲看着窗外一株柳树在风中摇曳的柳枝,说:“她是个很坚强的姑娘。”
他坐起身,看着仲睿哲:“我不希望她那么坚强,我希望她做一个正常的女人,有正常女人的情绪,想哭的时候就哭,有人可以靠,有人在她身边照顾她,想要结婚的时候,有人娶,你难道……不懂吗?”
“她想要的那个人是你,就算我不想承认,”仲睿哲叹口气,视线里面有一片叶子摇摇欲坠,在风里面,显得很无助,“我,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们的事,对我来说,你现在的状态也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但是你们分手才能把伤害最小化。你不知道你求婚的时候我有多羡慕你,我以为你是自由的,现在看来……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夏言歌的坚强,不也是来自于这种身不由己吗?”
谭星没有说话,听见仲睿哲继续说:“这个世界,没有给她,没有给你,也没有给我脆弱的权利,没有人可以搞特殊,你明白吗?”
谭星突然笑:“我以为你喜欢她。”
“正因为喜欢,”仲睿哲也笑:“正因为已经很明白她对你的感情,所以没有自信去取代你在她心中的位置,也不想看到因为你而痛苦的她,正因为喜欢,因为有所隐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正因为喜欢,又不敢说出真相,害怕她承受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我真不擅长应对,所以,索性舍弃了,我曾经和你说过吧,我最擅长的,是权衡利弊。”
“……”谭星摇摇头,“真希望我有你一半的冷静和明智。”
“你比我还要冷静和明智,如果是我,一旦得到手可能就根本不会放手,我就是这么自私,你只是……”仲睿哲叹了口气,“不够坚强。”
谭星不再说话,低头,视线里面那剧本的封面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不过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谁也没办法一下子接受啊,”仲睿哲的声音低沉,在耳边再次响起:“回来吧,既然喜欢演戏,生活不论如何都会继续,与其这样继续折磨自己下去,倒不如尽力做好接下来的事,至少这样,自己的生命才不会那么苍白,去原谅你母亲,去继续自己的事业,然后,去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夏言歌,直到她让你安心……十多年前你不回信,她一直没能断了念想,现在这个结局她更没办法释怀,差不多的时候,就去摊牌吧。”
“说的容易……”谭星嘲讽地笑笑:“说分手,有那么简单?”
仲睿哲回头看他,说:“那就逼她说分手。”
周六一大清早,韩就敲开了夏言歌的门,进去二话不说把一份报纸扔在客厅茶几上,回头问睡眼惺忪的夏言歌说:“这是怎么回事?”
夏言歌揉了揉眼睛,凑过去一看,原来是谭星在夜店被人拍到了照片。
她没有说话,动作缓慢地挪动到沙发那边坐下来,“其实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洗洗说。”
“我还以为你俩只是闹个小别扭呢?!”韩双手叉腰,十足的泼妇骂街架势:“夏言歌你脑子抽了是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和我说?你当我是什么?我以为你等这么多年你终于修成正果了,我以为你现在就是童话里面那个和王子就要白头到老的灰姑娘了,我以为我马上就可以穿漂亮的伴娘礼服去参加你的婚礼了,我以为你以后再也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那么……”
韩鼻头发酸,再也说不下去,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那声音一下子也显得薄弱:“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想告诉你出了什么事啊,”夏言歌惨淡地笑着,眼眶发红,“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也以为我等这么多年我修成正果了,我也以为我会成为那个童话里和王子白头到老的灰姑娘,我也以为……”
她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后面的语句变得含混不清,韩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坐到她身边去,伸手轻轻挽了一下她侧面的头发,然后擦擦她的眼泪,“到底怎么了?”
夏言歌做了个深呼吸,理了理思绪,终于还是把所有事情的始末告诉了韩,韩听完了,正欲破口大骂,被夏言歌劝阻:“别骂了,骂也是白骂,我都已经不骂了,如果到下周等不到他一个明确的反应,我就直接去他家看看,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奇怪。”
“奇什么怪?”韩气愤地说:“我觉得他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亏我当初居然也看走了眼,以为他会对你好……”
“别担心,”夏言歌反过来安抚她的情绪,“被背叛这种事情,我不是没有经历过,最糟糕的也已经过去了,我想再也不会更糟糕了,我不是说过么,我现在,想要年轻一次,不想再过那种畏首畏尾的日子,年轻就是一根筋,既然选择了就没理由轻易放弃,最起码不是像这样,不明不白地放弃,不然我也对不起十三年前的自己,我一定会找到谭星,问个清楚的。”
韩担忧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说咱们俩,是不是这条路就一定要比别人走得艰难呢……”
夏言歌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不易觉察地叹息,突然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来,大学咱们哲学课的时候,老师最爱说的一句话,‘凡事的发生必有其因果’,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恨之说,我现在倒是觉得,谭星也好,已经成为过去的陆飞也好,不都是我的选择吗?即使错了也没办法回避的选择,人也许就是这样,我到今天这步田地,是每一个细微的选择构成的,而这些选择不都是我做的么……也许我的人生,就是这些选择拼凑成的闹剧,从某个角度看,也可以说依然是我掌控全局呢。”
韩摇了摇头,轻轻笑:“你丫还真是个乐天派,到这时候还能这么安慰自己。”
“你也一样,”夏言歌呼出一口气,蹙紧了眉头问:“把自己的电话再给人渣许,你确定你的决定是对的吗?”
如果不是夏言歌提醒,韩真的会忘记思考这个问题。
刚刚被人渣许甩掉的那半年,没少琢磨报仇的事情――每晚的例行诅咒,还有过去做个小人拿针扎着玩以泻心头之恨的想法,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最好是人渣许有一天回心转意,发现自己真是有眼无珠才会抛弃她,她设想无数次他回头来找她的情景,然后她想自己到时候一定要无比淡定地告诉他不可能。
可真实的情况是,那天在那家披萨店里,所有人都走光以后,人渣许在对面蹙紧了眉头,说:“我对不起你。”
只这一句话,韩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卸甲投降了,她半晌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是在等下文,可是在等什么样的下文呢――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可能只有被抛弃过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吧,明明知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追也追不回来,却怎么也过不了那个坎儿。
不甘心,才是最大的敌人。
不甘心是所有偏执狂的通病,像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病毒,在身体里面潜伏着,一旦有了什么刺激的因素就会立刻茁壮起来,带着毁灭性的的力量,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夏言歌觉得真是讽刺,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不甘心居然还是没有放过自己,在看到谭星的那一个瞬间,她听见脑海里面是某一根弦断掉的声音,她看见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淡然得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地点是在d.s三十层的演艺类艺人部门。
彼时夏言歌正被陆昊文拖着,说是那个国际名模来了d.s,据说是接了d.s一个歌手的mv要拍,陆昊文一心想要人家当模特,而夏言歌作为自己的临时助理,就这么直接被拉到了三十层,电梯门一开,陆昊文不由分说拽着她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