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傍晚,黄河边上的金城渡口(在今天的兰州市),有一群人正在忙碌着,他们熙来攘往,甚是热闹。这些人大多是汉朝边境的黎民百姓,本是征调或招募来修筑城池的,现在则在汉吏的指挥下,改去搭建浮桥。原来,在霍去病出发前,汉廷已经有加急文书飞马传递给李息,除了向他通报朝议的结果外,自然也命令他做好过河准备。现下,这些人正抓紧时间干活,以其尽快完工。在这些人群中,有一位威严的长者,他先是到各处寻查指点,次后便撇开众人,独自凳到高处,频频东顾。从他焦急的表情来看,他正在苦苦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这位长者,便是大汉朝的典礼官,大行令李息是也。
李息的苦苦守望总算没有白费,就在最后的一丝斜阳缓缓消失前,一队风尘仆仆的汉军从地平线上跳出,追着余晖,跃马飞近。李息喜出望外,定睛细看,招展的红旗上,一个大大的“霍”字。他知道,是骠骑将军来了,忙欢喜不迭的翻身上马,前去迎接。那些原本一直在忙碌的人们也听到了浑厚沉闷的马蹄声,不由得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观望。待看得清楚,大伙便激动的议论开去。
霍去病的一万军骑速度甚快,那李息才没跑多远,大军便已来到跟前。李息忙忙招呼道:“骠骑将军和弟兄们辛苦了。”
霍去病马上还礼,免去客套,直问李息:“大行令大人,河西两王什么时候到呢?”
“按约定,他们明天一早就到河对岸。”李息又笑曰:“骠骑将军远来辛苦,弟兄们也鞍马劳乏,还是先下马休息,用过晚膳再说吧。”
霍去病答应一声,却未下马,一双眼睛倒直愣愣的盯着河面。此时的黄河已经进入枯水期,水流量明显比六七月份时少了许多。因而,搭建浮桥固然费力费时,却也未为难事。说起来,李息奉命修造浮桥,也不过是今天中午才开始的,但是他迅速调集人手和物资,到霍去病来时,浮桥已经搭好了一半。看到此种情况,霍去病心内甚感安慰,只是看着河面上漂浮的木板和牛皮气囊,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三月份时的河西第一战。当初他就是从金城渡口渡过黄河:那时节,春寒料峭,黄河还未解冻,正好方便他的一万军骑踏着坚实的冰面平安而过;如今星移斗转,已入初秋,自己同样带着万骑汉军,为最后的结果而来!管他匈奴人肚内玩的是什么花样,明儿一早便见分晓——霍去病方思虑到此,便听见李息乐呵呵的道:“将军不必多虑,下官这儿没别的好处,就是人多齐心,准误不了你明儿的大事。”
霍去病微露笑颜,知道李息想岔了,也不分辨,自随他到休憩的下处用膳。
当晚,金城渡口点起火把,火光照天,人来影去,声音吵杂。霍去病领着赵破奴、卫山等人,呆在一边观望。看着这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霍去病倒觉得这场面有点像那些在半夜里被自己偷袭的匈奴人。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是少了血的腥味和震天的哭声。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开始有了一种渴望——渴望着黎明早一点到来。才这么一想,赵破奴便在一旁幽幽的道:“真没想到,短短七个月,我们就三出河西。呵,还不晓得明天是个什么光景。”
卫山忙接口道:“我希望是场恶战!娘的,这回我要痛痛快快的砍人!”
赵破奴唾他一口:“别瞎说。我们是来招降的,怎能又打起仗来!我看你小子想封侯都想疯了。”
卫山辩解的道:“赵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哦,你们都封侯了,就我和高不识没有。难到还不许我们想想?”
“有这么想的吗?不吉利!这本来就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事情,经你这张乌鸦嘴一说,没准就全坏了!”赵破奴本是和卫山打趣,但他卖弄斯文,说了个文诌诌的词。其他人可能不在意,偏是仆多听得真切,他最近一直都想着要提高自己的素养,因此忙插言道:“赵大哥,刚才你说的那是化什么为什么?什么意思啊?”
“呃,就是——”赵破奴一时被问倒了,他瞪着眼,努力想解释清楚。无奈那话是从别处听来的,确切意思他自己也不甚明白,憋急了,便胡乱道:“反正就是不打仗了,大家成了兄弟。喏,就像明天匈奴人乖乖的来归降一样。”
只听“噗哧”一声,霍去病被逗笑了,他道:“行啊,赵破奴!你连‘化干戈为玉帛’都知道了。不过,事实未必如你愿,也许,就像卫山想的那样,明儿一早是场恶战在等着咱们!”
“啊?”不但赵破奴愣了,就是其余弟兄亦傻乎乎的看将军。霍去病转过头来,挨个打量他们,道:“怎么,心里没底了么?”
赵破奴先笑起来:“将军,说句实话:只要是跟着你出塞,就没指望风平浪静。你说,有哪一次咱们不是从生死边缘走过来?要说怕,咱们第一回上战场时就该吓破了胆,还能撑到这时?”
“就是,我还等着封侯呢。”卫山也自信的道:“我就盼着——呀——”
听到这一声“呀”众人忙循声看去,却见卫山不知是什么缘故,栽倒在地。离他最近的高不识将他扶起,只见他“呸”的吐了口唾沫,手里拿着把杂草,恶狠狠的道:“娘的,就是这鬼东西害我!”说罢,他欲将那草扔在地上,徐自为却笑嘻嘻的握住他的手:“恭喜卫兄,你明天要交桃花运了!”
赵破奴大笑:“徐自为,摔个狗啃屎就是交桃花运;那你赶紧摔啊!摔得越多越好,你以后就不用做梦了。”
徐自为白了赵破奴一眼,道:“赵大哥你懂啥?过来看看,看清楚卫山手里拿的是啥!”
众人借着火把看去:不就是一大把叶片粗大的杂草么,有啥好希奇。大伙正待出语讥讽,徐自为却洋洋得意的胡诌:“这不是草,是花!忘了?三月份的时候,咱们横扫河西,不就看到这花遍地开着么?赵大哥你想想:人一辈子总要跌倒,可又有几次是被花套翻的?所以说嘛,卫山的福气来了!桃花运了来了!没准,明儿的匈奴人里就有——”
“徐自为,闭上你的嘴。再说下去,等会一根头发丝,你都可以看出天脉地运来——你有那闲功夫,怎么就不掂量正经的事?”霍去病听着徐自为越说越歪,便将他的话打断。徐自为见将军发话,自也有些不好意思,搔搔头皮“呵呵”的傻笑起来。霍去病看着他那憨样,自己也乐了,道:“大家回去吧。这儿自有大行令监管,咱们还是早早歇息,养精蓄锐,明天好干大事。”
众人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程,本来就颇觉疲惫,现听将军这么一说,倦意更浓,忙“诺”了一声,都朝营地走去。霍去病原也想跟着弟兄们一块去歇息,但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兴奋的捣鼓——想来,就算他卧在榻上,一时半会也是难以成眠,倒不如在外边溜达溜达。因之,他蹭在后边,于黄河岸上盘桓不去。彼时,河面上是火把通明;天上则是皎皎明月生辉。霍去病只顾注意河面,忘了脚下,一时不慎,也被杂草拌倒。跌坐草丛中,霍去病恼火的抓起一把,随手扔出去。偏有一片叶子轻飘飘的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拈在他身上。霍去病捡起那叶子,想到徐自为方才调侃卫山的话语,不禁哑然失笑。然细细端详手中的叶片,霍去病的心底不由得串出异样的感觉:没错,这草会开花!自己曾经看到过,确确实实是看到过!
一声叹息,尘封的往事伴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溜了出来。是的,这花开在三月,没有名儿,至少自己不知道它叫什么,要不是花梗抱来给自己看,自己还真不会注意到世间竟然有这样美丽的花朵。想当初,花梗怀抱鲜花,兴奋的跑过草坡,欲要跟才打过恶战的弟兄们分享,不料,倒被众弟兄讥笑像个娘们。如今,那孩子再也不能像赵破奴他们那样,追随在自己的左右;他和被自己带出来的千万个弟兄一块长眠在大汉开拓西域的路上。也许有一天,他们也如这花儿,因为没有留下名字,会被无情的岁月淹没。但是,自己不会忘记他们!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浴血奋战过的汉朝人也不会忘记他们!他们的血,便是大汉的边界,即便是历尽风霜雨雪,也一定会永世烙印在这片土地上!
想到此处,霍去病热泪盈眶。他仰起头,愣是不让泪珠落下。在他的胸腔里,心潮澎湃起伏,难以把持。他唯能确信的是:自己在期盼黎明的到来,不管那些匈奴人是真降还是假诈,自己都无所畏惧,定能从容应对!
因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和他一般铁骨铮铮的大汉男儿!
许是心情过于激动,霍去病连坐都不安稳,他只好爬起来,随意走动。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起来,它们柔柔的挨着霍去病擦肩而过,在吹冷他的脸颊的同时,也悄悄的将他的心抚平。因之,倦意乘机溜出来,将他变作自己的俘虏。霍去病终于熬不住了,他最后望一眼河面上忙碌的人们,便迷迷糊糊的找地方睡去。
一样的晚上,一样的明月,一样的微风,可大地上的人却感受不同。霍去病是香甜的坠入梦乡,更多的匈奴人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些拖家携口,足足走了五天五夜的匈奴人,除了极度疲惫的妇孺老弱能勉强安眠外,绝大部分人是选择在篝火边默默的坐着。他们呆呆的看着跳跃的火苗,对莫测的前途充满了悲哀:谁又敢拍着胸膛保证,明天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片光明?故土是回不去了,该到哪里去栖息又还没个定准,此刻的他们,连风中飘飞的落叶都不如!那些落叶不管怎么被风蹂躏,终究还是能扑到大地的怀抱,获得最后的慰籍;而他们不过是部落王手上的鞭子,王的手往哪儿挥,他们就只能是一古脑儿的摔往那去——愿不愿意的,都要悬在空中!这样的命运,实在是悲哀,可是谁又能想得出更好的法子?如果脱离部族后还能另谋生路,所有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拍屁股走人。问题是现实总是残酷的:离开部族,失去群体的保护,结局定然是被其他游牧部落奴役!当然,跟着整个部族东迁,其结果很可能一样——但终归有个伴,死也不会那么凄惨!只是这样一来,昆仑神的骄傲没法保全了:离开了能由飞翔的天空,即便是雄鹰也要折翼!
不知是谁吹起了胡笳,呜咽忧伤,将众人凄苦的心沉到更深的悲哀里。大家相顾无语,一些人甚而流下眼泪。这样哀怨如诉的声音让休屠王坐不住了,他颓然的离开妻子儿女,走出帐篷。就在漫无目的的晃荡间,他无意中碰上吹胡笳的人——伊即轩。伊即轩恰好也看见休屠王,他放下胡笳,道:“王爷。”
休屠王讪讪的走近,曰:“睡不着,走走。”
“我也是睡不着,唉——”伊即轩叹息一声,满腔的心事自然浮于脸上。休屠王心知肚明,便也蹙着眉,垂下头,不知该说点啥。许久,他想起一事,方又才抬起头来:“今天,我们这边又走失了多少?”
“安扎休息时,我清点了一下,走失了四百五十一人。”
“那,那这几天加起来,一共是多少?”
伊即轩沉默片刻,才道:“一共是二千五百四十七人。”休屠王听罢,良久无语,心头大是哀凄。早在整个部族东迁前,他就颁布了不许逃走的命令,可是偏有些人要充耳不闻。他们先是夜里偷偷的跑,进而发展到白天一逮住空隙就正大光明的溜,怎么也控制不住。要说故土难舍,他也一样有,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郑重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岂能视作儿戏?唉,真是悔不当初!休屠王思虑到此,狠狠的捶自己的大腿,心底懊恼至极。就在他喟然长叹时,伊即轩又道:“这五天来,不止我们这边频频丢人,就是浑邪王那边也跑了不少。我才听说,他们失散的人数和我们不相上下。可见,大家都舍不得离开肥沃的草原,离不开美丽的焉脂山。王爷,我就闹不明白,就算大单于心存歹念,咱们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非要去投降汉朝人么?”
“唉,但凡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你想,我这条命,大单于是要定了;如果不求得汉朝人的保护,我还能怎么着?”
伊即轩瞥了休屠王一眼,眼里分明饱含着怨气。倒不是说他要去责备休屠王没骨气,丢了昆仑神的面子——其实匈奴人的风俗观念历来有别于汉人:他们不在乎礼仪道德,也不在乎面子问题,祖祖辈辈从恶劣环境中熬过来的他们,一向只在乎有利可得,如何做才是最好的生存之理。因之,伊即轩所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王爷,汉朝人占的地盘确实都是好的。但是,他们没有草原,也不放牧,他们只管耕种劳作。我们这么多人去了,到头来靠什么活命?难不成我们都要丢弃马匹,卷起裤管,学汉人下田和泥?”
伊即轩的追问一语中的,休屠王想到前途暗淡,再对比一下日夜盘旋于脑中的美丽草原,深恨自己被浑邪王蛊惑,思虑不周密,以至于拖累全族。一时间,他自己都痛彻心扉,哪里还顾得了安慰别人。全亏了王爷的尊严在支撑他,好半天后,他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两句酸楚的话:“如今我们是骑上老虎难脱身,说什么都晚了。”
“不晚,王爷!”伊即轩密切的注意着休屠王,对他的反映全看在眼里。显然,休屠王心已摇动,十之八九还能说服。伊即轩便趁热打铁,期望在最后一刻扭转对整个部族不利的局面:“王爷,你想想:草原上的鲜花败了再盛开,我们昆仑神的子孙一样也能屈能伸,何必自绝坦途?你再求求大单于,也许还有转机。何况王庭那边,不是有脂嫣在么?”
休屠王的眼眸闪了一下,他一把抓住伊即轩的手臂,然他还来不及开口,耳边就隐约听到马蹄声,他马上警觉的抬头张望。伊即轩也听到了,他最先判断出声音来自何方,随着他的手往东边一指,休屠王便在明亮的月光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师牙!两人相顾一看,忙心领神会的迎上去。
彼时,休屠王的儿子日磾正从梦中惊醒,他昏昏沉沉的走出帐篷,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月亮已经落下,天的一边,露出了微曦。许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清柔的风吹醒了懵懂少年,他心里装满初醒来的喜悦。于是,他揉着眼睛,想把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色看得更清楚些,却意外看到远处有父亲的背影。和父亲并肩而立的另外两人,大约该是伊即轩大叔和师牙大叔。不知他们究竟在说点什么,但见父亲转过身向自己走来,脸上鲜明的浮现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日磾忙朝父亲跑去,待到父亲身边,父亲却摸着他的头道:“孩子,天还没大亮,你再睡一会儿,陪陪你弟弟和母亲吧。”
师牙也道:“来,日磾,我送你回帐篷去。”
“父王呢?要去哪里?”日磾有点不甘心,他固执的追问着。休屠王微笑道:“父王有事和浑邪王商量,这是大人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日磾见父亲如此说,也就安静了。但是他想到这些天来,只要父亲和浑邪王一碰头,总是郁郁寡欢的回来,次后总要导致一家人,甚至是全族的人都跟着愁眉苦脸,小小的心儿不免为父亲担忧起来。他有心想拦住父亲,却发觉父亲眼里有种固执的光芒,似乎与平常大大的不一样。因之,他很讶异,只顾揣测是什么缘故,倒忘了留住父亲,由着他擦肩而过。
就在日磾呆呆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时,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正在急速奔驰的马背上打盹。那个孩子,便是大匈奴的左屠耆王乌维。他自跟随赵信出漠北王庭以来,除了充饥裹腹才下马歇气外,其余时间都在马上度过,现如今已在马上足足颠簸了两天三夜的光景。不管怎么累,乌维总是咬紧牙关,紧握缰绳,不落人后,不吭一声,时时与赵信并辔而行。赵信久不时打量他一眼,心头暗暗敬佩:这才是要做大事的人!难怪汉朝人常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己往后别再瞎了眼,无端小瞧他!天见可怜的,这样的高速奔驰,别说他一个孩子熬不住,就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职业兵们也吃不消。可是,现在不是滥发怜悯心的时候,要快!一定要快!哪怕是累死,也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拦住河西两王,绝不允许他们混帐胡来!
当然,赵信也考虑过,这样的亡命狂奔,骑兵们的战斗力已经等同于零,设若遇上抵抗,很可能会不堪一击。不过,他们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要起一种震摄作用。赵信满有把握的是:河西的六万同胞,不愿投降汉朝的定然居大多数,只要说明情况,他们必然会从听自己的调遣,安心返回河西,继续替昆仑神守住肥美的大草原。要说真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那些来招降的汉朝人!从他们的国都长安到达招降地点,其距离可比从漠北出发要近得多。再说汉朝人早早就得到信息,只怕此刻招降的队伍已经到达,因之,赵信带出来的这两万职业兵人人皆配备两匹战马,好给士兵们轮换着骑,以保证速度:一句话,一定要抢在汉朝人的前头,万万不可让他们得了好处!
其实,赵信在万般着急的情绪里,还是搀杂着一丝安慰:据他从前的观察和体会,他发现无论干啥,汉朝人都讲究派头,拘泥礼节;至于招降这样的大事,他们定然更加讲究——好,你们就慢慢的讲究去吧!只要再拖得三四个时辰,定是大单于笑到最后!
怀着这种细微的喜悦,赵信连连催促属下快跑。骑兵们都知道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刻,便不敢抱怨,只能咬紧牙,竭尽全力的跟上主帅。
越来越明朗的晨空,自高就下,它诧异的看着这群大汗淋漓的人儿直往西去,好奇的目光也追往西去。就在它看得有趣时,一阵突然爆发出来的号角声惊得它魂飞魄散。它忙定定神,四下张望,终于看到另一个地方亦有一群人在骚动。显见,他们也是被这意外的号角声唤醒,正搓着惺松的睡眼,嘟哝着爬上骏马,摇摇晃晃的朝黄河边聚拢。在河边的高地上,一位年轻气盛,雄姿英发的将领稳居马背,炯炯有神的目光正贪婪的打量着对岸平坦的草原。不消说,这伙人就是大汉的骠骑将军及其麾下。
原来,霍去病因为高度亢奋,不但睡得晚,也醒得早。起初,他见天色尚还迷朦,就想再小憩片刻。可是在榻上翻了几翻,仍无睡意,索性就不睡了,爬起来披挂整齐,骑上“骝紫”一溜烟的来到岸边。一想到自己要在这里傻等着那些不知几时才来——而且还不一定会来的匈奴人,性烈如火的霍去病大不痛快:自己平生最恨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今儿是招降,也不能由着匈奴人拖拖拉拉的来!因之,他干脆将大军扯到河边集合。待大军迅速集合完毕,他巡视罢了,便雄纠纠,气昂昂的道:“弟兄们,咱们这就去找匈奴人。”
“我说将军,是不是早了点?”赵破奴人虽在马上,感觉却还在榻上,他忍不住打个大大的哈欠“啊——你看,天才朦朦亮,对岸哪有人。咱们还是等等吧。”
霍去病注视着对岸,嘴角溜出一丝讥讽的笑,道:“守株待兔的事我不干,要就主动出击。大汉的勇士们,走,随我过河!”
汉军们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自个看错听错:既然说是来招降,为什么搞得像要去打仗?霍去病看着一张张欲言又止,半醒不醒的脸,不耐烦起来,他冷冷一笑,出语相激:“怎么,你们胆寒了?”
此语一出,汉军咶噪起来:这话要是出于他人之舌,非揍得那人晕头转向不可;偏这话出自将军之口,实在是大没有面子,伤人心哪!卫山忍不住了,率先嚷道:“谁胆寒了?”他“唰”的一声抽出军刀,恶狠狠的喊:“汉军威武!走,弟兄们。咱们随将军过河!”
随即,众军士群起响应,一面高喊着口号,一面井然有序的踏过浮桥,向对岸开进。霍去病露出满意的笑脸,待要拍马跟去,匆匆赶来的李息慌忙拦住他,拽住缰绳,诧异的道:“骠骑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
“招降!”
“可说好了是在这里。骠骑将军,你,你该不是要擅自行动吧?”
“要是匈奴人反悔了,不来呢?”
“这怎么可能?他们自己说要来归降的——这样的大事能说着玩么?”
“是不是说着玩,不是我们在这里动动口舌就能判定的。大行令大人,你就等着我凯旋吧!”霍去病扔下这些话,固执要走。他微微偏过头来,恰好让李息看清他的半个脸。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他的眼里牵起许多血丝,这使他看上去格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正盛气凌人的嗅着鼻子觅食呢!
李息愣了,怕了,握住缰绳的手不由得一松,就在这一刹那,霍去病便如脱弦的箭射出老远。李息追着他的背影,看到前方的地平线正越来越明亮。那骠骑将军,就领着他的军队急速扑到光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