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显立刻放过了卫初音,转而看向了唐思源,“唐公……”在唐思源满脸不赞同中,卫显不自觉地换了个称呼,“唐大哥,夫子说施恩莫索,到我家当长工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唐思源笑道:“我的命都是你们救的,再说只是五年而已,又有什么委屈的,我和小哥你投缘,日后能天天相见也是缘分啊。”
见卫显和唐思源说得投契,怀里藏着唐思源五年“卖身契”的卫初音笑得跟偷了米油的老鼠般,打发了店小二又留了几样菜和一碗米饭、一碗粥让卫显在这陪唐思源用饭,她自己则端着菜盘到隔壁去找许娘子了。
和许娘子把唐思源到卫家做五年长工的事说了,许娘子只是淡淡地说了声“随你”就不再言语了,倒把卫初音弄的有些不习惯。
若是以往的许娘子,这时候早该训斥她不该施恩图报了吧。卫初音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许娘子,见许娘子只是神情淡然地低着头吃饭,心想大概是许娘子大病一场没什么精神的缘故吧,卫初音也没放在心上也埋头吃起饭来。
吃过饭没多久,卫初音又开始熬药,一熬就熬两份。这中药一股子药味,没闻习惯的还真受不了,卫初音只觉得自己一身烟味外加药味,一边拿着蒲扇朝炭炉扇着风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待会儿得打水洗个澡。
还在想呢,那头就听见有人在叫她。卫初音抬头一看,跟在那店小二身后的不是药儿吗?赶紧放下手中的蒲扇,卫初音迎了上去,之前叫她的正是那店小二,卫初音先谢过了他又有些不解地朝药儿问道:“怎么是你?”
店小二见人带到了也没他什么事,便悄悄下了楼梯,药儿板着脸手一伸塞过一样东西到卫初音的手里,气呼呼地说了声,“我爷爷说了,今日早上你来抓药是以药方抵的,这十贯交子他不能收,至于后来那趟出诊的诊费和药费,他不客气就收了。”
“喏,这十贯交子还给你了,我们银货两清!”,说完药儿也不等卫初音反应,“噔噔蹬”地就跑了。
卫初音捏着交子追了两步唤了几声也不见那药儿回头,心中又是对林老的钦佩又是对自身的羞愧。盛大夫不收诊费那是因为吴王给他的月俸高,他是奉命替许娘子诊脉,所以不屑收那几个诊费。
可林老呢,除了春和堂没给他散掉,偌大的药堂里已经连个学徒都请不起了。
捏着交子,卫初音心中暗暗发誓,若他日她卫初音赚得了银钱发了财,必定不忘林老今日的这番好心。可这交子还是得还给林老,毕竟她身上还有银钱,可林老那……听药儿说,他俩连饭钱也快没了,只是这交子若是现在就还回去,只怕林老还会要药儿送回来,还是等他们离开十里镇前再悄悄从春和堂的大门缝隙里塞进去吧。
藏好了交子,卫初音返身回去继续熬药。
等药熬好了,又分别送去给了许娘子和唐思源,再帮许娘子擦了脸洗了脚,又交代了卫显锁好门窗,累了一日的卫初音瘫在床上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了。只是身上味道实在难闻,澡没力气洗了,卫初音勉强起来打了热水擦了身子,便躺在床上睡熟了。
今日的月亮又大又圆,透过窗棱请冷冷地照了进来洒了一地。
原本躺在床上的许娘子“悉悉索索”披了件衣裳悄悄起了身,走到了卫初音的床边坐了下来,替卫初音塞了塞被角又摸了摸卫初音的脸。
许娘子常年做绣活,手指头上都起了茧子,拂过脸颊又刺又痒,卫初音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轻笑,翻了个身面朝着许娘子。
许娘子五官秀美柔和,卫初音和卫显姐弟俩没有一个像她的,许娘子借着月光又轻轻地摸了摸卫初音那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脸。五官明艳像足了他爹,就是这性子也像,一样的肯吃苦,心疼家人永远比心疼自己多。
这样想着,许娘子的心都快化成了水,眼泪也“滴答滴答”都滴在了卫初音的脸上。生怕惊扰了卫初音的美梦,许娘子连忙扯过袖子擦了擦眼睛。
只是眼泪太多湿了半截袖子,心中那惊闻亲娘去世的悲痛和愧疚被这般放肆大哭带出了许多,少了些悲痛和愧疚压在心头许娘子原本一心求死的念头,此时似乎也淡了些。
一片绿意,荷塘里的荷叶大的跟脸盆似的。荷花早谢了,一个又一个许许多多青绿色的莲蓬都藏在那荷叶中。朱穿金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艘船出来,朱戴银和卫显都坐在船上而那朱穿金正在划船。
看见卫初音,朱戴银和卫显都大声招呼道:“大姐快来!”
朱穿金点着竹篙把船停在了卫初音的面前,卫初音笑着一脚踩上了小船,小船晃了晃,吓得圆胖的朱戴银尖叫了一声,拍着胸脯埋怨地瞪了一眼卫初音,“大姐,你存心吓我!”
卫初音也不接话,依旧笑眯眯地上了船坐下。朱穿金又点着竹篙朝荷塘深处划去,朱戴银也忘记了生气,伸手递过一只竹编的篮子,“大姐,我们多摘些莲蓬和荷叶回去,阿显说了,你做的荷叶粉蒸肉可好吃了,今日咱们就在你家吃饭了!”
笑着点了点头,卫初音接过竹篮子放在脚边,又伸手去够那些从身边挨挨擦擦经过的荷叶和莲蓬。
朱戴银和卫显顽皮,摘了一个莲蓬就忙着剥了开来,掏出一粒粒生嫩的莲子,也不去芯,不怕苦的就直接往嘴里丢。又把掏空的莲蓬丢了一船,互相拿了莲子丢来扔去嘻嘻笑着打闹着玩。
小船晃啊晃,船尾的朱穿金慌了神,连声叫道:“小心!小心!若是翻了船,可怎么回去呀?”
十四、五岁年轻小哥儿的公鸭嗓,笑坏了卫初音。正要开口取笑,天却阴了下来,朱穿金连忙点着竹篙想往回划,可荷叶田田,他们早已深入,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回去的路。
雨下得很快,又大又急,哪怕是顶着荷叶也挡不住,许多雨滴都打在了卫初音的脸上,卫初音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叫道:“阿显,你出来的时候收了衣裳没有,若是被雨打湿了,娘会生气的!”
卫显苦着脸,玩得太开心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到底有没有收衣服,卫初音一瞪眼睛就要训他。
可说也奇怪,这雨一会儿就停了,天也放了晴。几人都丢了手中的荷叶,互相看了看,落汤鸡般的他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梦里的卫初音不知道,累极的她唯一在梦中说出的那句话,梦话冉冉也传到了坐在床边许娘子的耳朵里。许娘子的半截衣袖早已经湿了,听见卫初音的梦话,心头又是一阵针扎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伸手扶住了胸口。
叫她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许娘子又泪眼朦胧地坐了会儿,呆怔了半日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起了身,又走到窗前朝着那圆月跪了下来,轻声喃喃道:“娘,是女儿不孝,生恩养恩无以为报,还做下那等忤逆不孝之事。德哥已经去世了如今您也走了,女儿的心空落落的,原本只想下来到黄泉向您赔罪,可女儿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实在是丢不下我那一对苦命的孩儿,还请娘在天之灵原谅女儿的不孝,女儿日后定日日诵佛以赎自身之罪,死后更愿下十八层地狱偿还您的生养之恩!”
说完,许娘子又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了身又坐回了卫初音的床边,看着卫初音的脸呆呆坐了一夜。
卫初音一夜都在梦里,似乎身边有个温暖的热源,让她安心地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一觉好眠,第二日大早醒来的时候,昨日落下的浑身的酸痛都没了,卫初音觉得自己再好不过了。
起了床又到许娘子床前看过,许娘子还在睡,脸色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只是眼皮有些发肿。卫初音一无所觉只以为是喝药的缘故,便拧了热帕子轻轻帮许娘子敷上。
替许娘子掖了掖被角,卫初音转身悄无声息地洗漱好了又捏着荷包开了门闩,出门买早点去了。
卫初音转了身没有看见,闭目睡着的许娘子那被帕子盖住的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
许娘子和唐思源两个说都是病人,可其实都无大碍,许娘子损了气血好在淤血已经吐出,只好按时服药调养就可以了,而唐思源则被卫初音强迫着灌了许多的盐糖水下去。
按卫初音的理解,什么晕船吐得伤了根本,不就是吐得脱了水嘛。盐和糖补充身体所需正对唐思源的病症,不看那唐思源连喝了几日的盐糖水,人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嘛,比什么中药效果可好多了。
在三福客栈养病的几日,两个病人自然不会下床出门。卫初音怕卫显出门又惹来事情,又想着他的功课拉下不少了,干脆就拘了他只让他待在房里看书练字,有什么不懂的不是可以问唐思源嘛,身为长工签约那一日开始就该上工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