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的人来了,他们要来带走他们,可她不想走,因为她人生地不熟,离开这里,她要到哪里找同一个等待的街角?
前辈的妻子过来拉她,她想也不想甩开,冷冷说:“我不走,我等阿尚回来一起走。”等他们回台湾,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去买验孕棒,看看他们有没有造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要积极拼命,在最短的时间里设法让爸妈接纳阿尚这个好女婿。
这次,她要听阿尚的话改变自己说话的态度,学习用温柔得能拍出水的眼神望向妈妈,用坚定却温和的口气向妈妈说明,阿尚是怎样的、难得的绩优股,请妈妈相信她一次。
如果没有造成既定事实呢?
没关系,她来发一次大脾气,逼阿尚得休假一星期,然后关起门来,从早做到晚,非要做出一条小生命来证明他们的爱情真实存在,证明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一辈子走在一块儿,证明再没有任何意外可以让两人分开救难人员带走了前辈的儿女,前辈的妻子又一次来拉她,哇啦哇啦对她说了一大串日语,她听不懂,揺揺头,再次申明“我等阿尚回来一起走。”也许房子会在下一秒解体,也许这里真的很危险,可是如果她走了、阿尚回来不,她才不要就此与他错过。
他们已经错过好多年了呢,那个念大一的自己,早在阿尚心底深烙,如果不是阿尚那个夭寿同学乱说话,说什么她身边的男人身价以十亿为单位计算,也许他们的爱情已经走过风风雨雨,走向幸福园地。
错过一回便是多年,她哪有资本再错第两回、第三回,七年很宝贵,对她、对阿尚都是,所以她选择等待。
她的固执让所有人无奈,前辈的妻子再也看不下去,冲了过来,狠狠甩她一巴掌,力气相当大,轰得她耳朵呜呜作响,然后死命握住她的肩膀,前后揺晃,好像要把她的脑浆摇出来似的。
她对她大吼,用怪怪的中文喊道:“死了,阿尚死了,阿尚不回来了!”李薇的耳朵还在呜呜作晌,可把前辈妻子的话听得好滑楚,干涸的泪水再度狂飙,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无半分表情,只是泪水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滑下,湿了衣襟。
救难人员看着她的眼泪,心更酸涩,他们的家人何尝没有在这次的地震中去世,只是,活着的人没有别的路,只能选择继续往前走。
他们上前拽住她的双臂,她没反抗,却不断用文法紊乱的日语对他们说:“阿尚没死,阿尚不会死,他是好人,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她不停说着,用中文、用日文、用英文、用台语用所有她想得到的语言,她必须让他们明白,阿尚没死,虽然这个“必须”既无意义也无聊。但是,她必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她无法分辨踩在泥泞中是什么感觉,只记得要不断重复说着阿尚没死、不断地说自己她和阿尚还有很多、很多个明天她一面哭、一面被推拉着往前,可是阿尚没来,她看不见前面啊突然,他们听见不远处的救难队高声呼喊,她转过头,试着理解他们在讲些什么,她的日文很差,但她看懂了他们的动作,那里有一个人等待救援。
有人?还活着吗?死了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射进她脑袋里似的,她甩掉拉着自己手臂的男人,蹒跚地朝着不远处的救难队跑去。一定是阿尚,那是阿尚,阿尚听见了,听见她在喊他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步伐那样蹒跚,不懂为什么才几步路,她就走得气喘吁吁,是她的肺甚至心脏破了大洞吗?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阿尚回来,那个洞就会慢慢地、慢慢地被填补起来的十步、七步、五步、三步终于跑近,她使尽所有力气推开那些救难人员,挤到最前面,可是,她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建筑木料、堆得将近丰人高的木料。
她仰头,对着天空高声大呼“阿尚、阿尚,你在哪里?你出来啊,我好怕我真的很害怕!我错了,我们应该回东京的,我错了,我应该发大小姐脾气的,你快出来啊,我真的快要吓死了”
她大叫、目光四下梭巡,终于终干,她看见了,在那堆木料缝隙中,有一只苍白的手,腕间,戴着她在尾牙抽中的对表猛然惊醒,汗水湿透睡衣,李薇转头看看窗户、看看衣橱、看看光可鉴人的地板,松口气,又躺回棉被堆里。
回来了,她回来了,回到家、回到了她和阿尚那温暖的、舒服的、充满安心感的家呀!她拍拍胸口,告诉自己,不怕,她已经回家了。
抱紧棉被,转过身背对着,她轻声说:“阿尚,你把我吓坏了,那天,天崩地裂的,我的世界差点毁灭我以为我会死的,幸好啊幸好你没事”她没转身,手朝后抚向阿尚睡的位置,可是没有人?她坐起身,一把翻开棉被。阿尚呢?
心紧抽,她luo着双足冲下床去,跑回自己的房间,没有人,再冲进浴室,也没人,她奔上三楼又奔下楼,不管是厨房客厅都没有阿尚的身影,吓大了。
她紧抿双唇,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跑进庭院。
“阿尚,你在哪里?”李薇大声呼唤,一面在前庭后院找人,一面埋怨,声音里带着哽咽,她跳脚大喊“你又来了、又来了,你又吓我,我说过不要一个人,你不可以丢下我,你要随时随地待在我身边,这次,你真的让我火大了!好,我宣布,从现在起,我拒绝长大,从现在开始,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你都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她喊着,又去翻垃圾桶,想从里面翻出一个阿尚。“小薇,你在做什么?”阿尚的声音出现,她倏地转身,看见他温柔的笑脸,想也不想,冲上前,扑进他怀里。
他笑着顺顺她的头发“一大早就那么热情?”
她酸着鼻子说:“你又去跑步了吗?怎么不叫醒我?怎么可以说都不说一声就跑掉,你不知道我在日本被吓得多严重吗?”他爱怜地亲亲她的额头。“所以你又在垃圾桶里找我?讲过几次,我有洁癖,绝对不会躲在垃圾桶里。”
“我把所有地方都找过了!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以后你要把我挂在裤腰带上,我要当你的影子。”他笑着捧起她的脸,心疼道:“糟糕,日本行真的把你吓坏了,好不容易才长大一点点,现在又缩回去了,怎么办?”她埋进他怀里,闷声说:“凉拌,谁让你丢下我去找前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固执不应声。
“好了别生气,去洗洗脸,我们来做早餐。”他柔声劝哄。
“你做给我吃。”
“不行。”这回,他坚定回应。
“不行?以前都是你做的。”
“这回的大地震让我深切感受生命无常,所以,小薇,从现在起我要当一个严格的老师,训练你独立生活的能力,要是哪天我不在了,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听见他的话,她绷紧脸离开他的怀抱,扭过身,不同他说话。
“怎么了?发脾气?”
他绕到她面前,勾起她的脸,发现她泪流满面。这丫头,演连续剧啊,短短几秒钟工夫,就能让泪水充塞脸庞。
伸出大拇指,他拭去她的泪水,眼底的宠溺是她经常望见的表情。
“对,我就是要发脾气,我就是固执,就是不讲理。你知道那几天我是怎么过的?我一面说自己你没死,一面又担心你死掉。还有这里!”她用力戳向自己的胸口。“这里不晓得破了几个大洞,痛得我想跳楼,我又哭又笑,所有人都以为我发疯。殷佑尚,我再讲一次,要是你死了,我就死了,我不要一个人活着,听懂了吗?我不要一个人活着。”他无奈,拉过她,把她揽进怀里。
“你不会一个人活着,记得吗?你还有爱你的爸爸妈妈,还有疼你的哥哥嫂嫂,还有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的王叔、王婶,你要为他们坚强,你的人生不管有没有我,都要精彩快活。”她虽然在他怀里,可是感觉很冷,因为他的话把他们分成两边。
生气,她推开他,怒指道:“你敢再说这种话试试,我马上从三楼往下跳,你要是敢比我先死,我就死得比你更惨烈。”阿尚揺头。哪有人这么蛮不讲理?
她没等他讲话,抢先一步说:“对,我就是千金大小姐,我就是不讲理,我就是这种讨厌鬼,在你要娶我的时候就该知道了,而你不可以反悔、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比我先死,听见了没!”她说得强势,和逼他娶自己时一样强势,但谁教他衰嘛,他已经被她缠上了啊,她再也不放他一个人单飞。
阿尚无奈,拉起她冰凉的手,说:“好了,不生气,你说什么都对,我们先进屋吧。”见他软下口气和她的无理妥协,李薇扬起笑脸。“是你惹我生气的。”
“我的错,对不起。”在他揽起她的腰时,她顺势靠进他胸膛,她笑得很甜,因为和他在一起,随时,随地都会感受到甜蜜。
“原谅你一次,以后不可以再犯。”她再无理取闹两分。
“知道。”他揽着她,走进屋里。
“记得,不可以比我早死。”
“知道。”
“知道还不够,要保证。”
“好,我保证。”
“不行,保证也不够,要发誓,快举高五指向天发誓。”她抓起他的手,逼迫他。现在小巫要长成大巫,因为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他迫于无奈,在大小姐的虎视眈眈下,举起右手。!“我发誓!”脾气闹过、难听话一句句撂下,可拒绝长大的大小姐仍在他宠溺又无奈的眼光中,乖乖走进厨房,乖乖学会把蛋液从蛋壳中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