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户部陈大人都已经六十四了,大理寺何大人七十二高龄,再闹下去真要出人命的!
“众位大人……王爷那边我会再劝说的,风寒夜冷,众位大人年事高了,实在受不得,还是请回吧。”
无人回应,连抬眼皮看她一眼都没有。腰弯的都要瘫下来了,还是不肯走。她挥了挥手,让暖烟带着小丫头们把棉衣先给他们披上。
“众位大人为国尽忠一辈子了,先帝在时就入朝为官,多少年都过去了。说道理、论是非,你们比我一个女人懂得多。为宁王的这份心意,我感激,宁王也记着,不会辜负各位大人的厚望。可大人们精明了几十年,怎么到今天糊涂起来了?”顾清翎走到人群里俯下身来,压低了声音,“现如今,多少眼睛盯着王爷呢,众位大人德高望重,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人家怎么看待王爷?圣上都要给众位大人三分面子,大人们这么一跪就是两天,王爷可承受的起?”
“再万一,众位大人出个意外有了好歹,不是让王爷落了别人的话柄?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众位大人心里该比我清楚,他做下的决定自有道理,众位大人,不是该信他才对吗?”
三两句话说下来,本已经心中有所动摇的老臣们终于如梦初醒,忙撑着地要站起来——顾清翎赶紧招手让人都来扶着他们,马车暖茶都备的妥当,叮嘱着小厮一定要送回各府上伺候稳妥了再回来。她难免钦佩这些大臣,心里没股信念哪能撑了这么久,年轻人也受不住这么折腾。
不过她清楚,那些话说出来都是糊弄人的。
什么他做下的决定自由道理,有道理个鬼……说什么也要跟着她一起走,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她倒要看看万一真出了事,他把这皇位丢了还能不能这么横!一副忧心她生死的丧气样,她可是打了十年的仗了,他这么小心翼翼地不离她半步,也太看轻她了。
长叹了一口气,她这才发现,竟还有一位大人仍驻足原地,任由一个小厮搀扶着,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殷切,看得她心里好奇,自然而然就走了过去。可她还没开口,他就已经先说道,“我要见宁王。”
她刚想拒绝,又说不出口,那样殷切又焦急的眼神怎么看都像是真的有要紧的事。而且她不知道怎么就觉得,眼前这个老臣说不准能帮忙劝了却无欢。
她点了点头,让人扶着他进王府去。纯钧迎面过来的时候微微错愕,拦下了顾清翎,目光看着老臣的背影道,“你就是让他进来,爷也不会见他的。”
顾清翎不明白,“为什么?他是谁?”
纯钧直摇头叹息,“他是爷已故母妃的舅舅,按辈分,爷该喊一声舅老爷。”
这下轮到顾清翎错愕了,“既然是亲人,为什么不见?”
纯钧没答她的话。
却无欢真的不肯见,他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出来,连顾清翎请他用晚膳也没搭理。她简直想为自己喊冤,她让他舅老爷进门来这点小事,难道他还要跟她赌气不成?
顾清翎肯定不能喊舅老爷,她走过去好言相劝,“辛大人,时候不早,您累了两天,是不是该回去报个平安?有什么要紧事,我来转达也一样?”
辛大人无可奈何,深沉望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话,“转告他——国事为先,家事为末。”
那眼神看得她仿佛一个祸水,让她浑身的不自在。辛大人走后,顾清翎背着却无欢把纯钧拖走,怎么都要问个明白。
“爷已故的母妃,也就是芜妃娘娘,在圣上没做太子之前,是太后指婚娶回来的正妻。可你也知道,为了拉拢人心,圣上把夫人从正妻硬生生贬为了妾侍,继而娶了吏部尚书的千金为妻。在宫里,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他真做成了太子,在外人看来,这就值得。”
纯钧把唇隐在黑暗里笑了笑,言语戏谑,“圣上有心,继位后封了夫人做妃子,也是锦衣玉食,没半点克扣冷落。越是这样,皇后越容不下夫人,随便找个理由就把夫人打进冷宫里,甚至不顾夫人当时已有身孕——圣上最疼宠的海棠公主出生在冷宫这件事,在宫里老一辈人那,都不是秘密。”
顾清翎心里有点酸,“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这样对待……”
话题到这,纯钧直接切入了顾清翎的疑问,“至于辛大人,我所知道的是……圣上当时犹疑要不要娶尚书千金时,是辛大人怂恿,说区区名分,夫人一定会予以理解;夫人心高气傲不愿受封为妃时,是辛大人良苦用心一番劝慰,说若不肯受封,三殿下将来以什么身份立足?圣上与皇后争端不下,不许皇后将夫人打入冷宫时,是辛大人连夜谏言,说局势未定绝不能与皇后再起冲突——总之,在我看来,辛大人也太不近情理。做舅舅的,一步步把外甥女往火坑里推,就难免爷会心存芥蒂。”
顾清翎坐在石凳上,环视着夜里静寂枯败的荷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纯钧依靠在石柱上,长发掩了半边脸,浅碧的长衫在月光下照得仿佛素白色。他微微眯着眼,远眺着蓝得发黑的夜空尽头,整个人显现出一种寒潭冷玉一样的气质。秋末的风在呼吸间抽取着身体里的热度,他将视线转到了顾清翎身上,看不清是笑着还是没笑,“辛大人常说,国事为先。”
国事为先,家事为末。
辛大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她也并不是听不明白。却无欢不是会拿帝位、拿性命去赌气玩笑的人,他自然比谁都清楚这种时候他就该在离都里寸步不离的守着圣上驾崩的那一刻,做好试探十殿下的完全准备,拉拢朝臣、暗插眼线、把大局牢牢控在手里……
去什么锦城潼关呢?上阵打仗又不是他的事。
还不是,为了她。
“娶妻回来理当是要疼宠一生的,帝王之路何其艰苦孤独,她该是唯一能与你同进同退,并肩而行的人,而不是你登上帝位的垫脚石!父皇自诩孤家寡人不觉得讽刺?何必如此假惺惺做出一副思念母妃的样子来,你早料想到今天不是也没有后悔吗——”纯钧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爷十七岁那年对圣上说的话,那日是芜妃娘娘祭日,圣上点上的香,硬生生给爷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