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公公看清漪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中,再一次强调:“公主还是跟老奴走吧。”
清漪看了元公公一眼,眼下之际,还是想着该怎么逃脱才好。她笑了笑,“既然要在宫里小住,我总得收拾一下衣物吧,公公在门口等着我就好。”看元公公似乎有些犹豫,又道:“我这府院四周被侍卫守得严严实实,难道元公公怕我跑了不成?”
元公公一想也是,便带着一群人退到大门口守候。
清漪回房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包袱,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又带上宝枪落影出了门。
一路上,下人们看见她手中的长枪,之前便听说这位公主爱耍抢,便以为她带这东西入宫,是为取乐而用。
不一会,清漪便来到了府门口,元公公看着她衣衫和手中的枪,心里一阵疑惑,但见她没有什么动作,而是乖乖朝着马车方向走去,便放下心来。
然而,他却没料到,清漪一近马车,便伸出宝枪,挑开绑在马上的绳子。马一阵长啸,元公公立即发现不妙,明白她这是要逃,立即命人上前将她拿下。
四周的侍卫蜂拥而上,眼看那些侍卫举刀而至,元公公心里一惊,大叫:“不许伤了公主。”
越是如此,那些侍卫便越是束手束脚,反而更方便清漪逃走。清漪边应对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一边伸手拽过身旁一名侍卫,夺过他手中的刀,三两下斩断左边的车辕,又跃到右边,趁着应对的空隙又斩断右边的车辕,然后飞身上马。
只听元公公一旁喊道:“刺马!”
大伙纷纷将将刺向马匹,清漪跃上跃下。一边挑开那些袭向马的刀剑,一边将马驱离人群。一下子数十只枪同时刺过来,真让清漪应接不暇,就在她感到无望之际,只听“嗖嗖嗖”,周围那些刺马的人纷纷中箭倒下。
她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阁楼上,几十名黑衣人手中挽弓,她抱拳一礼,道一声“多谢”,也不管那些人听没听见。便夹紧马肚朝着南门驶去。
身后的侍卫不停地追赶,疾驰的马惊得路人纷纷逃串。眼见离南门越来越近,偏偏城门口竖起一道高高的木栅栏。木头的上端被削得尖利。清漪将马喝止,在木栅栏前停下来。
然而从城门两侧涌出大批士兵,抬着木栅栏将她团团围起来。
清漪骑坐马上,居高临下,扫视四周一圈。想到太后为留住她着实花费了一番苦心。只是就凭这几个木栅栏便想困住自己,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她身子跃起,脚在马背上一点,便掠到离城门最近的一群人后方。
只听城楼上一声令下射,她那匹坐骑立即被扎成了筛子。
接着,成百上千的士兵朝她围过来。意图堵住了城门的入口。
清漪心里着急,就在她准备背水一战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马匹之上是一名蒙面的黑衣男子,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那人越来越近,所经之处,势如破竹,沿路的士兵纷纷倒像。开出一条道。
只听那人一声大喝“上来。”清漪连忙伸出手,那人用力一扯。她便作到他身后,马又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约莫行了一刻钟,两人才下马。清漪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却没有熟悉味道的,她从未想过这个节骨眼上,他会帮自己。
向他感激地躬身一礼,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她开口道:“谢谢!”
那人扯下面巾,明明俊逸无比的脸上,偏生额头上露出一块丑陋的疤痕,清漪不忍心看,却也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
那人淡笑道:“有什么好谢的,说起来,我们的父亲乃同胞兄弟,我与你算是堂兄妹呢!”
清漪笑笑,是啊,真若论起亲疏远近,这个皇室就只有太后,长公主和贤王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驸马身份,皇上岂能容得下他。找到南宫玦便和他去一个周皇的手伸不到的地方生活。你们好自为之,我能帮的就这么多。”
清漪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问题,“为何要帮我们?你忘了我和予之一直站在秦王那边。”
贤王云淡风轻一笑,“人都懂得趋利避害,你们那么选择有什么错呢!再说我不是炎帝,不一定非得拼个你死我活。靠杀戮换来的江山终究不会坐得稳久,我相信仁者无敌。”
清漪心想这个贤王倒是个人物,不知日后他与秦王之争会变得如何?不过那不是她要想的,眼下还好是快点找到南宫玦要紧。
“贤王好气魄,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清漪抱拳一礼,翻身上马。
贤王只道,“驸马爷会经过吴城。”然后对清漪回一礼,转身离开。贤王不知道,正因为他今日对清漪的帮助,才使得向来不愿受人恩惠南宫玦向他外公求请,治好他额上那丑陋不堪的疤痕,从而使他的帝王之路顺畅了许多。
清漪呆呆望着贤王离去的背影,心想为何会往南走吴城?勒了勒缰绳,朝着远方策马而去。
到达吴城的时候,天已全黑,沿街两旁的好些店铺已经打烊,瞧见一家客栈还亮着灯火,断断续续有人进出,清漪便向门口站着小厮打听消息,在得知确实有一批士兵经过,却是往名剑堡的方向而去,她又往那赶去。
再次来到那座大理石制的牌楼面前,名剑堡几个字在月光的照耀下无比显眼,不远处的山上错落有致的房屋上三三两两亮着灯火。
走在块石拼就的路上,两旁的桃树枝繁叶茂,依稀可辨结了圆形的桃果。桃林中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清漪放下马匹,轻手轻脚地朝着声音来源靠近,只觉有一股尿骚味传来。她止了脚步躲在一丛矮树丛后听着谈话,约莫是两名随运送粮草的士兵。
其中一个嗓音叫略细的人道:“那些东西全部装好了。明日上路稍微注意点就没事了。”
另一个声音较低沉的却道:“岂止是稍微注意,那东西可得千万个小心,磕不得碰不得,一不留神炸了,我们这小命都不保了。”
“真有这么厉害?”
“去年那东西炸平了襄阳城,你以为那是糊弄人的!”
“走吧,回去睡,明日清早还得上路呢!”
待那两人离开,清漪才出来,她的脑中闪出黑琉球这个三个字。
向着名剑堡那群房屋走去。越到门口,发现守卫的士兵越多。绕到一侧,发现两侧也被重兵把守。更别说是院内。能得如此重视的怕不止是粮草了,清漪可以确定那批东西便黑琉球,而且出自名剑堡。
突然见她想起祥叔一直留在名剑堡,陈意还替他造炉铸兵器的事情,她想也许兵器不过是幌子。造那批火器才是重点。毕竟如此杀伤力的武器,周皇不会不心动。
这么一想,她又记起陈意和祥叔突然到建邺的事情,紧接着,周皇就要出兵。这也使她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她所得结果便是,陈意早就暗中为周皇卖命。等待时机成熟,发兵北魏。此刻北魏内部局势不稳,便是最好的时机。如此。那么南宫玦如何应对?
清漪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口。守卫侍卫见是一名执枪的青衫女子,立即拦住。清漪岂会管这些,立即和他们动起手来,一时间门前兵器相击,乒乒乓乓。
“落影”撞到他们的刀枪上清脆响亮。清漪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声音越大。响起的动静便越大。不一会,她便打进门,一院的侍卫都赶过来。
激战之时,突然传来一阵大喝:“住手!”
清漪看着走过来的高大青年,收起枪,抱拳一礼,“谢将军!”
谢将军挥挥手让那些士兵退下,然后伸手示意清漪入门,“公主,请!”
一到大厅,谢将军立即命人奉茶,还问道:“公主可是来找驸马爷的?”
清漪淡淡地说道:“驸马走时,有件重要的东西落下了,我便为送东西而来。”
“若是如此,公主将东西交给我,我再转交给驸马爷便是。”
清漪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
“的确驸马爷不在这。中途驸马爷说他运送粮草先行,等我们办完事在江州回合,然后一起渡江。”
南宫玦为何单独行动,莫非他还不知道黑琉球的事?想到这,清漪的眉头拢得更紧了,“他走的那条道?”
“驸马走的南陵,按照路程算,彻夜不停的话,明早可以到达铜陵。”
清漪起身便想告辞,从大门口又走进两个人,是白玉和陈意。两人都是听闻有人名剑堡赶过来的。
白玉看见清漪先是一喜,在瞧见她手边的包袱后,眼神又立即暗了下来。他垂眸自嘲一笑,随即看着她平和说道:“宁儿怎么来了?”却是明知故问。
相对于白玉,陈意没有那多失望,只是如往常般热情地招呼道:“知音,原来是你啊!”
清漪起身,上前一步道:“驸马落了些东西,我特意给他送过来。”
白玉却是苦笑,心道:宁儿连我都要骗么?你可是连包袱都收拾好了。他假装一脸无知,只道:“原来如此。不过大司农走的是南陵,我们约好在江城碰面。宁儿不如随我们一起,到达江城也就两三日的事,这样也方便我们保护你。”
清漪却担心南宫玦路上有事,白玉似乎瞧出她的心事,又道:“放心吧,以大司农的本事安安全全达到江城不在话下。”
白玉这是提醒自己南宫玦不会有事么?清漪想了想,即便她现在去找南宫玦也不一定碰得上,说不定找到他时,便已经到了江城。倒不如跟着白玉他们,也许她还能发现些什么,毕竟周皇已经摆明了欲对南宫玦不利。如此思考一番,便决定和白玉他们同行。
陈意命人收拾好一间客房,又亲自领着清漪过去。
清漪扫视了一眼房间,将长枪和包袱放到圆木桌上。
“知音,可还满意?”
清漪点点头。“很好,谢谢!”
“知音又客气了。”陈意摇摇头,“今日便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朝房门口走去。
清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准备关上房门,哪知走到院中的陈意又突然回过头说道:“知音,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清漪疑惑地望着他,他继续道:“那次你救了我,其实我没有立即离开宜城。我逗留时候。见过一名穿白衣的女子,她手里执着一把油纸伞,漫步在烟雨迷雾中。走过青石街道,穿过宅巷。那时我就记住了她,回来后便作了一幅画,并命人到处寻那名女子。其实,那名女子曾经在我身边呆过一段时间。我竟傻傻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下,露出一个自我嘲讽的笑容,然后继续道,“不过后来那画却被人盗去了。”他颇有深意地看着清漪,“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其实那不过是个梦。”他语气平淡,有一股释然。
“那个人其实挺好的。”
望着陈意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清漪才关上房门。靠着门,平复心里的震撼。陈意分明告诉自己那个女子就是她,她不明白不过是个背影而已,他为何念念不忘。
队伍到达江城时是第三天黄昏。由于江面上起了大雾,暂时没法过江。而南宫玦又没到,于是大伙便决定留下来。也因此,清漪更加担心他了。
坐在沧澜楼的上等客房里,望着窗外,街上慢慢地安静下来,迷雾茫茫的江面亮着几盏灯火,清漪想起去年过江之时妆姨丧命……想到这里,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一个激灵,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似乎眼前的长江突然变得狰狞,让人感觉那里隐藏着无边的危机。
“嘚嘚嘚”,似乎有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清漪扭头望向街道的另一端,只见一批人马朝着沧澜楼而来,最前面的马上笔直地矗着一个白色身影,神采飞扬,他嘴角勾起,目光如柱望着某个方向。
她激动地挥了挥手,那白影举起手中的鞭子对她摇了摇,视线却未移动一分,原来他一早就发现了自己,还盯着自己看了这么半天。
清漪冲下楼时,南宫玦已经来到了沧澜楼前。他望着门口的人,跳下马,笑着张开双臂,等着她扑到他怀里。
清漪像是想起什么,一动不动,转身朝屋里走去。
南宫玦吩咐完下属,追上了楼。
“漪漪,开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清漪随即又走至窗外,趴在窗台上望着迷蒙的江面。
南宫玦走至她身后,搂过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喷到她脖子,呢喃道:“你这一会热情,一会冷淡的!”
清漪挣扎了两下,“那天早上,我起来时闻到枕边有淡淡的安神香,我还想你起身我怎么不知道呢!”
南宫玦听罢怔了怔,随即低声笑道:“外面危险,你呆在宫里安全。”
清漪脸色更难看了,讥讽道:“原来你一早就知道周皇欲对你下杀手!”
“驸马爷,慕容大人请您去二楼议事。”门外传来一名下属的声音。
南宫玦对着门说了句:“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又扭过头,“稍后我再和你说。”
南宫玦离开后,清漪也下了楼。
江城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清漪漫无目的在附近逛着,瞧见路边有个茶馆,从里面飘出阵阵茶香,想起以前在宜城也偶尔坐坐茶馆,便走了进去。
茶馆里挤满了人,原因是老板在茶馆里设了一个戏台,此刻台上有个说书的先生正在滔滔不绝讲着鬼怪离奇的故事,而周围围着的人听着聚精会神。
忽然她瞟见人群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立起火从心里起。钻入人群,将那人从人群里带出来,拖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那人心虚地看着清漪,讨好道:“丫头,你怎么来了。”
清漪挑衅地看着他,用胳膊肘顶住他的咽喉,“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祥叔!”看着他直翻白眼,这才稍稍松开。
“是南宫玦那小子让我跟过来的。”
清漪目光转了转,继续紧紧盯着他,“他让你跟着做什么?”
“这个……这个……”祥叔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指向一侧,“南宫玦!”
清漪不上当,顶住他咽喉的胳膊肘又紧了紧,果然祥叔又老实了下来。
“祥叔,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找你除了黑琉球还能是什么事!”
祥叔尴尬地嘿笑两声。“你都知道了!”
清漪无奈头疼,“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祥叔!师傅一家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这国与国的事,你就非得要插一脚吗?多少人因为那批东西无辜惨死。你怎能再次糊涂?”
祥叔戚戚说道:“丫头。这次真不怪我,那个狗皇帝拿小吉的性命要挟我……”
“你还狡辩,小吉早就离开了名剑堡!你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本事有多大!”
祥叔无话可说,低头看着脚尖,小声咕哝道:“我也不说什么了。反正南宫玦那小子都决定将毁了那东西。哎,他也不怕死……”
“你说什么?”
“南宫玦那厮想将我千辛万苦发明的黑琉球给毁了!”
清漪怒瞪他一眼,“后面那句!”
祥叔一本正经的说道:“南宫玦想将黑琉球沉入江底,可是他不知道那东西进了水晒干后照样能用,我这次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想出解决黑琉球怕水的问题。他若想拆毁那批东西,只怕刚一动。那东西就将他炸得粉身碎骨。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大周的驸马,何故干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清漪只道:“可有何方法彻底毁了那东西?”
“全部炸了呗!”
回到沧澜楼。清漪将祥叔五花大绑,又命令南宫玦的两个下属将他送到南海小岛上,没她允许不许他出岛。办完这些事,南宫玦也和白玉谈完事。
清漪依旧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迷雾笼罩的江面。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挂着笑。似乎刚才的不快是一场幻觉,上前携着南宫玦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笑问:“跟白玉商量得如何?”
“下午开始装货,等雾气一散,便开始渡江。慕容世子负责粮草那条船,我负责……另外一条船。”
清漪却道:“哦,那等你们渡江时,我就离去。”
离去?南宫玦总觉得她有些怪怪的。
很快船被装运好,大家只等着雾气一散,立即出发。只是让人不如意的是江面上的雾气不曾散出,于是大家又在沧澜楼停留了一夜。第二天艳阳高照,才开始动身。
白玉看着一身素白衣衫的清漪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眼中闪过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悲伤。
“宁儿,这就要回宫了吗?”
清漪淡笑道:“是啊,东西已经交给驸马,我当然得回去。”
“宁儿!”白玉突然张开双臂将她拥在怀中,他想今日之后她恐怕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清漪瞧见远处南宫玦黑沉的脸,推开他,道:“白玉,该上船了。”
白玉苦笑着,“保重。”而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大船,随着他一声令下,船开始驶离岸边。
清漪走向南宫玦,同他一起上了另外一艘大船。
甲板上堆起着五个长木箱,她知道里面装得何物,伸手摸了摸盖子,又抬首起头,双手握着南宫玦的大掌,盈盈若水的眸子凝视他,一眨不眨,像是怎么也看不够。终于她启唇道:“我同你一起吧!”
“不行!”
南宫玦很快反驳,清漪也听出他语中的急切。
突然清漪笑了笑,“好了,生什么气,我开个玩笑还不行!”
南宫玦抽出手搂着她,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事情一完,我便去找你,好不好?”
“好!”清漪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将唇送到他唇边,吸吮着他的薄唇,又学着以往的他伸舌撬开他的牙关,挤进他的口中,不依不饶地缠着他的灵舌。
她的热情令南宫玦受宠若惊,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其窜入他口中。让他浑然欲醉,似乎要飘起来一般。
正当他沉醉在那个温柔缠绵中时,突然觉得后颈一麻,接着手脚一软,整个人便躺倒地上,只有那双眼睛努力睁着,愤怒至极地瞪着清漪手中那在日光下发亮的银针。
“你……”只一个字,他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
清漪令人赶快将南宫玦搬下船,船上的人都是南宫玦部下。她一早就安排好,这会他们听了令,立即执行。而她连忙换行与他同样的衣衫。同样的发髻,然后下令开船。
船起锚,渐渐远离岸边,向着江心驶去。
清漪站在船头,能看到白玉和陈意的船快到江心。他们站在船尾,看见她,招招手,清漪知道在他们眼中,她此刻是“南宫玦”,因着江上仍有薄薄的雾气。所以他们不会看得太真切。
因为上游连着降雨,江水猛涨,比以往足足开阔了一倍。将近六七里,江流又湍急,要过江,没半个时辰怕不行。清漪平静地看着广阔的江面,而此刻船正到江心。忽然她发现江水似乎异常的平静,令她警觉起来。
突然几只小舟破江而出。再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然后几十只,几百只,团团将船围住。小舟上尽是黑色劲装的侍卫。
只听其中一个人道:“驸马爷,束手就擒吧,实话告诉你吧,那批东西早就被我们调了包,你船上那些箱子里不过是些烂石头。”
清漪傲然迎风立在船头,俯望着下面那一只只小舟,冷笑一声,“是吗?”
说罢,她举起一个木箱,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个黑呼呼的球,对下面的人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人一看,还来不及惊呼,清漪已经运气将那颗球击向远处那批小舟。只听轰一声,黑琉球快要落到水面时猛地炸开。几十只小舟被炸得粉碎,断木、残手断脚被掀到空中,又“扑通扑通”落进水里,很快外面那一圈江水被染得鲜红。
那些人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刚刚那名说话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令大家后退,但清漪却是令船上人将一枚枚黑琉球扎向那些退去的小舟。
江面上传来一声一声震天的轰响,和着凄厉如鬼般哀嚎的惨叫。
白玉那边早已惊得煞白了脸,倒是陈意立即命人打开长木箱,这一看才发现是一堆堆烂石头,顿时明白黑琉球被再次调包。
一声声的轰响,震得清漪脚下的大船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
那些黑色劲装人被打得不成形,只余数十条小舟漂浮在江面,望着那摇摇晃晃的大船。突然有人道:“火攻!”
有人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弓箭,点燃箭头浇过油的棉团,朝着大船上的木箱射去。很快大船便着起了火,更有的已经烧到了木箱。
清漪意识危险,命人赶紧跳水,只是她还来不及叫喊,便听“轰”一声巨响,再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最后一声轰天的巨响,剩下所有的黑琉球一齐爆炸,大船被炸得粉碎,江中心像沸腾了一般,贱起数十丈高的水帘,掀起滔天巨浪向四面八方卷去。将那一叶叶小舟打得支离破碎。浪朝着岸边涌起,拍到岸上,扬起两三丈高的水花,直直向街上扑去。一时间,大街小巷惊呼失措,炸开了锅。
再慢慢地,慢慢地,江水退回江中,渐渐的平静下来,江心也静下来,一切都归于平静。江面上只余一些木片残骸和无数只翻肚的死鱼,偌大的船早已没有了踪影。岸边一片湿漉凌乱,街上被淋了一地水,路上的行人呆若木鸡看着一望无边的江面,仿若做一场噩梦,然而脚下却提醒那是真实。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龙王爷发怒了,龙王夜发怒了!”那人一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跪下,向龙王爷求饶。
随着那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响,南宫玦被震醒,迷茫地望着滚滚江水向他冲来,突然他想起了那女人迷晕了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仍然固执地颤抖着身子,颤抖着声音问向身边的护卫:“那……是什么声音?”
护卫早已湿了眼眶,哽咽半天道:“船上的黑琉球全部爆炸了,船也被炸得粉碎。公主她……她……在船上。”
南宫玦彻底傻了眼。半晌他回过神,发了疯地朝江里冲,口中大声凄惨地哀号。
身边的护卫拉也拉不住,只得跟着他往江里钻。
偌大的长江,他要去哪里找她,不顾江水的寒冷,他像只无头苍蝇在江水中游着。直到他精疲力竭,浑身抽搐,沉在水中,奄奄一息。险些溺亡,幸亏被他的护卫救起。
他无力地躺在一只小舟上,无神地看着天空。死灰一般。
一旁护卫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打捞了,公子千万要保住身体,万一我们寻到公主,而公子却……这不是让公主担心吗!”
南宫玦似乎听到护卫的话,那双无神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闭上眼,从他的眼角滑出一颗晶莹的滴泪。
从那日起,南宫玦命人沿着长江那处一直往下游搜索,足足搜索了三个月,却没有一点清漪的消息。
那些护卫心里想那样的爆炸,船都被炸个粉碎。何况是人,还有便是江中的鱼都被炸死,即便是人落到了水中怕也是活不了。他们不敢这样跟南宫玦说。只因上次一个护卫只是旁敲侧击了一下,就被他一掌震碎五内。
已是炎夏,南宫玦一袭黑衣站在沧澜楼的顶楼,不过三个月,他整个人似苍老了十岁了。身体瘦削得厉害,又因为整日愁眉额上皱纹横生。头上的发丝又有些发白,下颌生出长长的胡渣,眼圈黑黑一片,疲惫憔悴不堪。他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凝望着江面,似乎那里会突然出现某个人的身影。
噔噔的脚步声传来,这次是顾弦,将淇相和郝伯送到南越国后,他便回到南宫玦身边,只是没想到清漪会出事。
“公子,周皇派的这一批杀手已经被解决,另外,属下受到魏太子的信,说魏皇知晓你尚在人间,也已经发出悬赏令,以十万两黄金买你的人头,就是为报大皇子之仇。如今各大高手都往南周而来,沿江卧藏,就是等着行刺公子。”
南宫玦却像是未听见一样,只道:“有没有消息?”
这句话他问过不下千万遍,顾弦怔了一下,随即道:“派出去的人一直沿长江往下搜索。沿江附近的村民,还有过往的货船都问过,就是……”
“好了,我知道了。”南宫玦截断他的话,实在不愿听“没消息”那三个字,他接着说道:“继续搜寻。”这一次他加上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许他也开始慢慢相信清漪不在人世了,那样惨烈的情景……只是他还固执地相信她还活着。
“你放出话,就说三天后我会去天石崖。”
“这……”顾弦犹豫一下,还是道:“是,公子!”
炎炎夏日,天石崖上却是凉风习人,南宫玦一袭雪段白衣,头发全部披散下来,面上的胡子已经全被剔除干净,恢复了些以往的神采。他立着在崖顶,神情淡漠至极,清风扬起他的发丝和衣衫,恍若欲乘风吹去的仙人,令他身后那些粗莽之人自惭形秽。
南宫玦视身后那批如狼似虎般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为空气一般,一撩衣袍,坐在一颗古松下的青石上,将夹在腋下的古琴放在面前的青石台上。面对着青天白云,他修长纤细的手指优雅滑过,琴音便流水般倾泄而出,优雅流畅,旷人心神。那琴声沉稳中透出一股清隽出尘之气。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内力,却能将身后那批莽汉震得不敢前进一步。
众人只听南宫玦温柔到极致地说道:“漪漪,昔日钟子期因病亡故,伯牙悲痛万分,认为世上再无知音,于是‘破琴绝弦’。如今你不在,这琴也不知弹给谁听,今日淇奥为你奏一曲,从今往后不见你誓不响弦。”
身后那批听了如此哀伤动人的话,有些人心都软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改为静静听着他的琴音。
他自顾自弹着,另一批人可能是听多了他的琴音觉得没什么厉害,便试着一步步靠近。这一进没出什么事,便又大着胆子又靠近两步。发现还是没有事,于是更大胆了,那些人干脆举刀向他后背。哪知刀刚举起,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将刀卷走。
这一下,那些人都惊呆了,吓得不敢往前。这才明白南宫玦的武功着实高得厉害,仅凭那琴音便将他们的兵器都卷走。
正在大家踌躇不前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越的歌唱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个声音,南宫玦手中的弦顿时停住,他蓦地转身看向人群。
人群也转过身,只见一同样身穿雪缎白衣,头带垂着轻纱的帽子的女子风姿绰约地向他们款款走来,口中还念叨:“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女子越走越近,听那声音清脆悦耳,众人不由得开始想象那面纱之后是何种模样。女子身上透出一股清新秀气,众人不由得让出一条道。
女子从中穿过来到南宫玦跟前定住,透过轻纱望着呆滞不语的南宫玦,轻声笑出,在众人屏息以及南宫玦无比紧张的神色中,轻轻撩开面纱。
随着一声抽气之声,众人真觉是见到了天仙一般。
女子淡笑地看着南宫玦,他眼角有泪涌出,伸手接住那滑落的泪滴,状似轻松地说道:“认得我么?”
南宫玦傻傻地点点头,“你的眼睛清澈如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女子脸红了红,有些羞涩地说道:“好。那……”她身子往前一仆,撞道南宫玦怀中,“不如我们一起跳下去吧。”后面几字余音飘散在空气中,只余下那一张张震惊的面孔。
身子飞快的落,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南宫玦似乎一点也害怕,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人,便是想一辈子都不再放开。
只听女子假意叹息一声,却是话中带笑:“予之,你就这么跟着我跳了下来!”
南宫玦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你去哪,我就去哪,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再也不分开。”
女子回应道:“好,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再也不分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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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完了,作者不写番外了啊,其他人的结局大家自由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