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起她的玉手,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原本只酿酒,洁白纤长、完美的一双手,如今被马缰磨出一个又一个的茧,还有不知道在哪里被划伤或冻伤的斑斑裂口。
“你怎么伤成这样也不说?”海震兀自生气,当然气自己比较多。
“我说了和不说有什么差别吗?”她反问他。
“当然有”有什么差别?海震一时语窒,竟被她问倒了。
他能为她做什么?让路途上的风小一点?让马别走得那么颠?还是叫路边的花草树木别乱割她的身子?
思绪至此,海震更是自厌,无计可施的他,也只能道:“今儿个我会通报大伙不必夜训,你好好休息一下。”
他话才说完,一个装着烧好热水的大木桶便抬了进来。几名兵士看到于曦存和将军单独在帐内,没说什么便退了出去。
虽然不是没怀疑过将军和他那名亲兵有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但基于对将军的崇拜,大伙有些自欺欺人地想着,或许这名亲兵并不是侍卫,只是扮成亲兵的随从,专门服侍将军生活起居的,才会如此亲近,连吃睡洗澡都在一起。
这桶烧好的水,自然是为于曦存准备的。然而海震却没有出去的迹象,还在思索着她双手的伤该怎么洗法,这一怔,竟是动也不动,呆望着氤氲的蒸气。
瞧他发着怔,于曦存好气又好笑,提醒道:“你要伺候我沐浴吗?呆站在那儿做什么?”
“伺、伺候你沐浴?”海震怪叫起来,什么把她双手吊起来洗的光怪陆离想法马上一扫而光,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于曦存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便是吃定这只有色无胆的熊不会对她怎样,下巴昂得高高的,娇俏到可恶。
哼!一起睡了几十天的军帐,共处一室这么久,他居然忍得住不对她出手,她不禁佩服起他的意志力,更想挑战他的极限。
“怎么说不出?难道不是因为我手伤了,你想着要怎么替我洗?”因为室内够温暖,她慢条斯理地脱下袍子,里头的男子戎装因为没有女性胸线,很是服贴,让她秾纤合度的身材毫不吝啬地展现出来。尤其她还故意伸了个懒腰,修长的曲线撩拨着海震的心,她几乎可以看到他吞口水的样子。
这女人实在太可恶了,虽然故意曲解他的想法,却猜得十分准确海震抽搐着眼角看她这般作态,偏生又拿她没辙。从军这么久,就只有和她共处一室这些日子最为痛苦。看得到吃不到,她又是如此美丽,让他忍到都快爆炸了。
他每天都幻想着要怎么吃掉她,要怎么让刚强美丽的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要用什么方式让她嘤嘤求饶,可是幻想归幻想,他还真没胆子做,如今她居然还这么嚣张地想触碰他的底限?
是可忍孰不可忍,海震心思一转,决定来个以子之矛、攻于之盾,看她要怎么接招!
他重重哼了一声,挺起胸,摆出将军的派头。“谁想着要替你洗?别忘了我才是将军,你如今是我的亲兵,该是你服侍我沐浴才对!”
于曦存一愣,真没想到这只大黑熊居然开窍了,敢用她的方法来对付她。不过她于曦存可不是省油的灯,对别人她或许没办法,但她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要扳倒他的威吓只是举手之劳。
闪神只有一瞬间,她立刻露出一个妩媚的笑,靠向他身边。“真的?你要我服侍你沐浴?”
“喂,”海震往后微微一缩,警觉心大大提高。“你想干什么?”
“服侍你沐浴啊!”她一手抚向他的胸前,就想替他除去外袍。见他一副尴尬别扭的样子,她笑得可开心了。“是不是要先脱衣服?”
“不可理喻!”海震拨开她的手,想落荒而逃却又得保持将军威仪,只能僵硬地往外走“你这女你这亲兵,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看着他走出帐外,于曦存捂住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到都流眼泪了。
咸咸的泪水沾到手上的伤口,那痛楚可是加倍的,太过放肆的笑,也让她紧绷的脸泛疼。可是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痛,她宁可让他觉得她仍如在京里一般的强悍、一般的谈笑风生。
他是个鲁男子,无法面面俱到的照顾她,让她不受到伤害。那便罢,就由她这个细心的小女子,掩盖自己的伤口,自己疗伤就好。
他的目光该望向远处,关心的该是国家河山、秣马厉兵,即使不小心忽略了她的创痛,她也不会抱怨。
对,不会抱怨,即使他渐行渐远,只要他还没有扔下她,她就不会抱怨,因为是她自己要等的。
笑也笑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停不下来。
兵行数日之后,军马终于到了甘州。
这趟出兵,到最后必是兵马倥偬的景象,而于曦存身上的伤和一身的风尘,也到了海震忍耐的极限,于是好不容易抵达甘州后,他让大军停歇整备粮草,言明休整两天,因为过了甘州之后,大军便会沿着水路往北直至安北都护府,这其中之艰困,更甚以往。
因此,海震决定将于曦存安置在甘州。
在甘州城外众军士停整妥当后,他带着于曦存换了一身平民装束,悄悄地进了甘州,来到城里一座雅致的客栈。
像是早就约好了般,掌柜的极为殷勤地领着两人进到一间雅室,隔绝了外头的嘈杂,还没有点菜,小二已经先送上几品口味独特的小菜。
“你面子挺大的,掌柜连问都没问,就奉你为上宾了。”于曦存见到精致的小菜,胃口大开,举箸就想夹。然而因为一时忘了手上的伤口又更多更深了,低声一个痛叫,手一松,一支筷子就这么落在桌上。
“那是因为今天我们要见的是个聪明人,瞧他的打点,把你托付给他,我也心安一些。”海震的眉头皱到都可以夹死蚊子了。“你的手过来。”
于曦存毫无异议地将手伸了过去,只见海震在胸前内袋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盒,而后打开盒盖,淡雅的清香便飘了出来。
他细心地用手蘸了一些盒里的膏药,轻柔的抹在她玉手龟裂和干燥的地方,呵护的程度,和他对待自己一身伤疤的情况大相迳庭。
“你去哪里弄到这个的?”她好奇地问。
“少罗唆,抹就是了。”海震故意肃着脸不想回答,他可不会说出这是他趁她不注意时,途中靠着官威去“索取”来的。
于曦存知他爱面子,只是暗地一笑,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男人虽然粗线条,但对她的好却是无庸置疑的,要换成别人像她对他的态度,早被他的大刀砍成七八段,哪里有可能让堂堂将军为其上药呢?
何况长久共处一室,两人越来越亲密,他自然地用棕黑色的大手执着白皙的小手,她也不避讳地任他牵着,就像夫妻般自然,可谁也没发现这其中的逾矩。
就算发现又如何?两人做过的逾炬事儿可多了,也不差这一桩。
药已经抹好了,他却仍轻轻抚摸着,像在留恋什么,表情十足复杂。
“小酒虫,你该知道,我这一去凶险万分,尤其我负责的是侧翼偷袭,更是危险,很可能回不来了”
“说什么傻话,你一定回得来的!”她对他有无比的信心。
“我总要让你知道,有些事,我也是不得已”海震欲言又止,接下来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了。
自他光荣回京,和她重逢,两人三天两头地腻在一起,情意缭绕的暧昧早已不言可喻。可是他从未说破,因为他害怕,怕自己哪天从戎而去,会永生与她诀别。
所以即使他有多想拥她入怀,多想不顾一切与她双宿双飞,他都忍住了。他知道她不会拒绝,可是他的顾虑太多,既想看到她有个美满归宿,又恼恨在她身边的人可能不是自己,这种矛盾每每见到她就要冲突一次,让他几乎要吐血。
可是他却没有解决的办法,与她在一起的甜蜜,他只能当作刀光剑影生活的弥补;与她分离的痛苦,却会陪他一生一世。
握着她的手,他真不想放,若他放了,她会恨他吗?
眼下的情况却不容海震想太久,也不容许于曦存继续猜测他心中的千头万绪,外头掌柜迎进来一个人,让两人牵着的手,终于放开。
“李大人,您的贵客早到了,这里请。”
掌柜迎进一个年约三十多,外表清俊倜傥,下巴蓄着胡子的人。后头的小二哥也将好菜一盘盘送进来,摆满了一桌子。
等到其他人都退下后,雅室内只剩三人,那名李大人复又站起身,向海震一拱手。“下官李诚信,见过镇北将军”
“下官个屁!我们什么交情了,少和我卖弄那一套!”海震没好气的打断他,这李诚信什么都好,就是爱装模作样,说话总有着文官的腐气。
李诚信洒然一笑,顺水推舟地坐下,目光落在于曦存身上,有些惊艳。“这位便是海兄所说的于姑娘吗?”
“没错,就是她。”海震定定望着他,迟疑了一下,才硬着声道:“以后,她就麻烦你了。”
“在下必会好好照顾于姑娘。”李诚信慎重地颔首。
于曦存听这两人说的话并无蹊跷,但总觉得气氛很奇怪,只不过情况不明,她不便插嘴,毕竟她又要再一次“寄人篱下”还是装文静点好。
“这位于姑娘你叫她曦存吧!有一手酿酒的好本事,先不说京城南市着名的五花酿,全天下只有她酿得出来,还有她独家的果子酒,更是色香味俱全,绝对让你这酒徒赞不绝口。”海震一脸木然地朝着李诚信介绍于曦存。
然而这番话却让于曦存心里很不舒服。他明知果子酒,她只为他一人而酿,为什么他偏要向这人特别提起?
海震转向她,却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道:“这位李诚信大人年纪轻轻便贵为甘州刺史,几年前与突厥对抗时助我甚多,为官风评极佳,清廉自守,又文采风流,相信你和他相处久了,必有同感。”
“海兄谬赞了。”李诚信谦虚了一番,眼下却将海、于之间诡异的气氛尽收眼底。
“我大军只在甘州城外驻扎两日,于姑娘我便留在这里。相信你们两人会相处甚欢,我也就不需担心了。”海震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将话说完,最后还大喝了一口酒,掩饰他的失态。
只是这口酒,大概是他一生之中,喝过最苦涩的一口。
“大黑海震,你是什么意思?”于曦存越看越不对,他的语气不仅仅是“托孤”更多的是“撮合”瞧他那副壮士断腕的样子,仿佛会一去不回,她的心火不由得燃起。
“有些事情,你日后自然会明白。”所以若要恨,也等到他走了再恨吧!
这是海震最后的自私,他不希望看到她的眼神中,充满对他的心意荡然无存的冷漠。